李行蹤傻傻地看著我,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所以,我們家的人什麽都順著他的。大夫說他不能受刺激,否則就會……很嚴重。”我走到他身旁一起看著窗外,不想讓他看到我的眼睛,嘴裏繼續說著事先明明沒有打過草稿,卻偏偏說的順暢無比的謊話,“難怪我爸剛才問咱們什麽時候走呢……” 李行蹤的思維明顯有點兒跟不上了,“伯父不歡迎我?” “不是不歡迎你。”我的表情適度的為難了起來,“而是因為川兒一犯起病來特別嚇人,嗯,你明白的吧?” 李行蹤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種……憐惜的神色。 我忽然覺得嫉妒。 我的手抖了一下,將那段幾乎燒到我手指的煙頭甩了出去。有點兒心煩意亂地重新點上一支。 其實撒謊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後麵的就簡單了。比如:小川啊,聽說他交了個小女朋友。真是的,都快畢業了,還搞這個…… 比如:我怎麽知道他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不過,他那個人性格別扭的很,精神上又不能受刺激,真有好感也別死纏爛打的,他煩這個…… 我不知道這些話對他到底起了多大的阻攔作用。或許壓根也沒起什麽作用。我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我甚至懷疑,是不是我的一次次阻攔才令他心裏那一絲微弱的興趣變質成為了另外一種更加專注的注意。他總是問起葉川,我一邊搪塞他,一邊還要提防著葉川,生怕他在背後給我來個釜底抽薪。 夾縫裏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我覺得這樣一味的拖延實在不是什麽好辦法。很顯然,他對我的注意力並沒有隨著時光的流逝而增加一點點。我知道,他當我是個可以信賴的、可以一起打天下的同伴,可是這樣的關係,僅僅是站在一起的關係,已經不能夠讓我感到滿足了。 於是某一天應酬之後,趁著他酒醉,我把他帶迴了自己的家。自從一起做生意之後,偶爾他也會在我家的客房留宿,但是這一次,神差鬼使的,我把他扶進了我自己的臥室。 我知道他是個愛幹淨的人,雖然醉成這個樣子洗澡是沒法洗了,但是我至少可以幫他擦擦身。內褲被毛巾洇濕了,我從抽屜裏找了一條新內褲替他換上。還好他個子雖然比我高,但是腰部勁瘦,內衣和我是同樣的尺碼。折騰完這些,我就醉醺醺地靠在他身旁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李行蹤一臉驚悚地看著我。我和他對視片刻,心裏什麽都明白了。可明白是明白了,心裏終究是不甘心的。 我一言不發地套上衣服就出去了。 我知道,我越是什麽都不說,他越是會多想。也許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我們確實已經走得太近了,已經遠遠超越了兩個工作夥伴應該保持的距離。我的家裏,有特意安排給他休息的房間,有他備用的衣服,衛生間裏什麽時候都擺著一對情侶版的牙具…… 他躲了我幾天,終於還是碰麵了。 他說:“飛飛,我仔細想過了,我們還是做哥兒們吧。我們認識那麽久了,我從來沒有像信任你這樣信任過什麽人,我們是生意場上最好的搭檔。我不想毀了這層關係。” “試試吧,行蹤。”我拿出最懇切的態度哀求他,“我們試一試,也許我們還是這世界上最合拍的戀人。” 李行蹤看著我,眉眼糾結,“飛飛……” “行蹤,我知道你的想法。”我是真的知道。我相信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我甚至清楚你心裏惦記的那個人是誰。但是,行蹤,你確定你對我的感情裏就真的就沒有一點點超越友情的成分嗎?” “就算你最後還是要去找他,我也希望你是在完全確定自己的心意之後再去。我想,就算是小川,他也不會希望你的感情在我們兄弟之間來迴搖擺對不對?”我望著他,下意識的放緩了語氣,“不如,我們來定一個期限吧。” “你是說……”李行蹤遲疑地看著我,似乎已經被我這一大通的解釋繞暈了。我真是恨他這副表情,要是他真有他表現的這麽傻該多好。 “我們做一個月的契約戀人吧。一個月,好嗎?”我幾乎是在哀求他了。 李行蹤的眼神終於開始鬆動。我就知道,他這樣一個自命強勢的男人,永遠抵擋不了別人的哀求。 “一個月之後,如果你還是這樣的態度,我就放過你,一心一意地做你最好的搭檔,這輩子永遠不會再跟你提感情兩個字。”我的眼睛酸澀難忍。我不明白,我為這個人操了那麽多心,為什麽他會看不到我的好? “之後無論你去找誰,愛上誰,我都不會再過問了。就一個月,給我一個月的時間,讓你我都死心,好不好?”我輕輕吻了吻他,他的嘴唇冰涼柔軟,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李行蹤眼中的抗拒終於崩塌。 我們開始像一對真正的戀人那樣相處:手拉著手在深夜的街頭散步,在沒有人的角落裏擁抱、親吻,每天在同一張床上醒來,夜晚依偎著入睡。 我覺得前所未有的幸福。盡管連這幸福的感覺也是虛假的,我仍然像中了毒癮一樣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這是一種瘋狂透頂的感覺,就好像我生命裏蘊含的熱力會在這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裏燃燒殆盡。我甚至不敢想,如果我們還有以後,我是否還有熱情去繼續愛他。 我陷入了自己設下的圈套。 世界上沒有比這更悲慘的事情了。 我猜不出今晚迴去會麵對一場什麽樣的發作。 他也許會覺得被我騙了。事實上,我也確實騙了他。從第一個謊言開始,圈套裏的人就不得不繼續撒謊,不停的用新的謊言修補舊的那一個。 盡管在我的計劃中,這並不是我和李行蹤應該有的相處模式。 我的完美計劃,不知在哪一個節骨眼上出現了誤差,他和我便一步一步地偏離了計劃中的軌道,並且越走越遠,直至完全超出了我的控製。 其實我很想告訴他,我隻是想阻止他和葉川的接近,至於葉川自己都跟什麽人來往我壓根一點兒也不知道。但是我猜李行蹤是不會相信我的。 也許從此之後,他都不會再相信我了。 我想不出等待著我和他的會是什麽。也許隻是一場爭吵,也許我們這多年的交情就真的完了。那樣的一個可能性,我不敢去想。 我被自己逼到了絕路,也隻能繼續走下去了。 第60章 三個問題 看著李行蹤和葉時飛不歡而散,葉川心裏並不覺得輕鬆。 雖然這一切都和他之前計劃的一樣:他的二哥終於知道他有了戀人,絕對不會覬覦別人的所有物;而李行蹤也知道了黑六的存在,不會再存著什麽搖擺不定的想法了。葉川原以為葉時飛會高興一點兒的,至少也應該大鬆一口氣的,但是卻因為李行蹤的表現,他看起來那麽的難過…… 葉川一直想不明白在上一世的糾纏裏,葉時飛到底是抱著什麽樣的想法。他明明是喜歡著李行蹤的,卻偏偏站在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上,冷眼旁觀。不離開,卻也不接近,始終保持著一個曖昧的距離。他甚至是怨恨過這樣姿態超然的葉時飛的,如果他們真是一對情侶的話,葉川也就徹底死心了,他們卻偏偏不是。 或許是葉川的追求才令葉時飛意識到了自己對李行蹤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同性友人或生意搭檔的範疇。可那個時候李行蹤已經選擇了和葉川在一起,他也隻能不遠不近地守著。或許,隻是因為葉時飛有一個無比理智的頭腦。 葉川自己其實更加傾向於後一種可能性。葉時飛很聰明,也十分地了解李行蹤,他知道有的男人天性之中就帶著掠奪的本能,眼睛裏隻能看到自己未曾得到的東西,永遠也分不出精力來看一眼自己已經得到了什麽。也許正是因為看清楚了這一點,他才會如此理智的將自己的感情安置在一個不會令自己失控的距離之外。 直到現在,葉川才覺得自己對葉時飛的想法有了一些模模糊糊的了解。 這一世,每個人身上都發生了一些微妙的改變。有些事情也似有似無的受到了影響,比如說葉時飛和李行蹤建廠的事就比原來提前了幾年。或許,葉川可以認為這一世的葉時飛,早在磨練出一個無比冷靜的大腦之前就對李行蹤動了。所以他才會失去了上一世旁觀者的超然姿態,身不由己的被愛情吸附到了漩渦的中心,沉沉浮浮,不能自己。 就像……上一世的自己。 葉川歎了口氣,心裏有種亂糟糟的感覺。 黑暗中,身後的男人沉默地靠了過來把他摟進懷裏,替他把被子蓋好。葉川轉了個身,拽過黑六的胳膊枕了上去,繼續歎氣。 “熟了。”黑六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帶芝麻不?” 葉川一愣,“什麽芝麻熟了的?” 黑六低聲笑了起來,“你這不是烙餅烙了半天麽,翻來翻去的。該出鍋了?” 葉川莞爾,隨即又歎氣,“我睡不著。” 黑六揉了揉他的腦袋,“我有時候都納悶,你操那麽多心幹什麽啊?葉時飛比你大好不好,而且人家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比你精明多了。” “不是操心。”葉川試圖解釋,可是想來想去,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說什麽。說上一世的那些糾纏?還是說他擔心二哥會像上一世的自己一樣,不明就裏的一頭紮進去,再也浮不起來?其實黑六說得對,就算葉川擔心自己曾經的遭遇會在這一世疊印在葉時飛身上,他也不能不承認,葉時飛確實遠比自己更加精明能幹。 “不想了,不想了,”葉川把腦袋埋了起來,“煩死人了。” “不想就對了。”黑六在他發頂上親了親,“想想你快要考試了什麽的,還有放假了都有什麽安排。對了,放假之後宿舍不能住了?你幹脆搬過來好了。” 聽高年級的學長們說,放假期間留宿的學生會被集中在一的幾個宿舍裏,便於舍監統一管理。那樣的話,住在一起的都是不認識的人,葉川會覺得很別扭的。迴家住的話,難免會經常碰到葉時飛,思來想去的,他也隻能住到黑六這裏來了。 “幸好有你收留,”葉川在黑六懷裏蹭了蹭,“要不然還真沒地方去了。” 黑六低聲笑了起來。 葉川枕著他的胳膊躺了一會兒,思緒不知不覺順著葉時飛略顯孤單的背影開始往迴倒帶,最終定格在了李行蹤甩手走人的那一幕。葉川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心煩的源頭:李行蹤,他怎麽可以用那樣的態度對待葉時飛呢?這也太……太…… 黑六揉了揉他的腦袋,“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又想什麽呢?” 葉川反問他,“你跟李行蹤說什麽了?” “沒什麽。”黑六輕描淡寫地說:“我就問了他幾個問題。” “什麽問題?” 黑六想了想,覺得也沒什麽可隱瞞的,索性大大方方地一次說個清楚,“第一個問題:李家什麽背景大家都知道,你確定你的家族不需要你用聯姻的方式來壯大家族勢力?退一步說,即便你和你的同性戀人可以在國外結婚,你確定他可以被你的家族承認嗎?” 葉川心裏咯噔一下。他想起李行蹤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曾經很明確地說過自己將來是要結婚生子的。他一度懷疑葉時飛就是因為知道這個,所以才會對李行蹤保持那麽一種若即若離的態度。 “我問的第二個問題是:假如李少喜歡的人是c君,而c君也接受了你的追求。你會怎麽安排你的婚姻和c君?先結婚,然後把c君金屋藏嬌?” 葉川說不出話來。李行蹤會結婚,這幾乎是可以肯定的了。他還記得李行蹤曾經說過,像他們這樣的家族,兒女的婚事是用來鞏固家族勢力的必要手段。因為每一個人都是在家族的庇護下風風光光的長大成人的,所以對他們來說,家族的利益永遠排在自我利益之上。 可是真到了那個時候,葉時飛又該怎麽辦?李家的利益跟葉時飛又有什麽關係,需要他犧牲掉自己的幸福? “第三個問題:如果c君要求你在他和婚姻之間二選一,李少會怎麽選?” 葉川不由自主地問他,“他怎麽迴答的?” 黑六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他一個問題都迴答不了。氣鼓鼓地喝了一杯我點的伏特加,就那麽掉著臉走掉了。嗯,酒賬還是我付的。” “我猜他是嫌你中文學的不好。” 葉川苦笑,“這哪是三個問題啊,明明就是一個問題。” “一個三個的,有什麽區別?”黑六滿不在乎,“反正他沒答上來。” 葉川又問,“那你呢?” 黑六笑了,“我是草根出身,沒人逼著我聯姻。你隻管放寬心。” 葉川哼了一聲,嘴角卻不受控製的向上彎了起來。 “以前董事會裏有人拐彎抹角地跟我提過這事兒,被我罵了個狗血噴頭。老子一個大男人,有多大本事做多大買賣,拴在娘兒們的褲腰帶上算怎麽迴事兒?!” 葉川不由得笑了起來,“別人也是為你著想。” “屁著想。”黑六輕嗤,“一幫見錢眼開的雜碎。” “好了,好了。”葉川拍了拍他的胸口,“在同事麵前也要保持團結合作的好態度嘛。” 黑六攬著葉川的手臂緊了緊,“你放心,我不會搞那些爛事兒來氣你的。說了愛你,再拿你當小蜜那麽養著,那不是作踐自己麽?” 葉川心頭發熱,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在他胸口輕輕咬了一口。 “睡,睡。”黑六在他腦袋上揉了兩把,把他微微推開一些,“不要再撩撥我了,這都大半夜了,再撩撥我,你明天一早也別上課了。” 葉川笑著鬆開他,裹著被子骨碌到一邊去睡。 心裏的煩亂已經平靜下來。夜色正好,愛人就在身旁觸手可及的地方,葉川覺得心裏被溫暖的東西填得滿滿的,都快要溢出來了。 連夢,都是香甜的。 一月中旬,葉川終於迎來了他大學生涯的第一個寒假。 葉寧德和喬敏都在b市,葉川自然不需要趕著春運大潮迴n市了。不過,原本打算搬去嘉德花園的計劃也因為葉氏夫婦的緣故不得不取消了。 白天葉川要泡在徳言做全日製的小工,晚上要像個乖寶寶似的按時迴家吃飯,偶爾請假出來約個會,滾床單都滾的匆匆忙忙,像偷情一樣。黑六欲求不滿地抱著自家小孩摸摸啃啃,終於哀怨了,“葉時崢的辦事效率實在太低。不是說好了由他出麵跟父母滲透麽,這也滲的太慢了。” 葉川心裏明白,葉時崢巴不得永遠滲不過去才好呢。不過這個話是萬萬不能跟黑六說的。 “再堅持一下。”葉川安慰他,“等我再大一點兒,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申請自己住了。嗯,最多等到夏天嘛,房子一下來,嘿嘿嘿嘿……” “房子預計六月交,還有裝修、買家具、采購生活用品……” 黑六掰著指頭數給他聽,“等到全套收拾利索,怎麽也到八九月份了。大半年啊大半年。” “心急吃不到嫩豆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