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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九十度垂直的山壁上,王衝綴著繩索,攀附而上。將上山頂時,他已累得腿腳發軟,最後一步踏空,猛然墜了下去,萬幸一股大力馬上就自繩索傳來,將他懸空拖了上去。


    王世義扯著繩索,種友直在左,田佑恭在右,一人一隻胳膊,將王衝拉上山頂。看著王衝趴在地上喘氣,田佑恭道:“王二郎還不錯,雖然慢點,卻還是爬上來了。”


    種友直歎道:“你沒必要來的,馬統製……就是這種性子,你何須與他賭氣。”


    王衝唿哧唿哧道:“馬統製不擠兌,我也要來的,他說得對,終究是我出的主意,不能縮在後麵看結果。”


    已是十二月初一,上月的軍議上,趙遹拍板,就用火猴計。馬覺不滿,認為這一策太費時間,而王育和張思正雖對馬覺其人不齒,但也覺得這一策聞所未聞,太過冒險。若是不成功,戰事就要拖入冬日。瀘南氣候雖不如西北那麽冷,可寒冬也不是用兵的好時候,這責任就大了,


    馬覺當然不敢追問趙遹這個定策人的責任,矛頭轉指獻策人。趙遹雖是主帥,又是官,卻不好強壓馬覺,畢竟這三位西軍將領都是客將,而且火猴計也得西軍正麵攻堅策應。為安撫馬覺,說服王育和張思正,便要種友直傳話給王衝,問他是否有十足把握。話外之意,是讓王衝擺足姿態,讓馬覺和西軍諸將再無話說。


    王衝聞弦知雅意,主動請戰,不僅田佑恭和種友直遺憾,對王衝已很有好感的招討司諸人也為之可惜,暗道王衝成了趙遹安撫西軍的棋子。奇兵出擊。兇險異常,王衝便是過人膽識,也有勇武,終究隻是少年,出事的可能性太大。


    卻沒想此事正中王衝下懷,上一世他遊覽過僰王山,地形說不上爛熟於心,可除了向導和俘虜,卻是大軍裏最了解山上環境的人。能親自出戰分功。何樂而不為,至於危險,前程唯有險中求,此時的他,再無一絲安樂混世之心。


    山頂密林中。上千人屏息以待,每人都牽著一隻猴子,背著裝滿麻油的皮囊,挎著繩索。看看嘴裏被塞了破布,隻能嗚嗚發聲的猴子,王衝再道:“我出主意簡單,你們作事卻辛苦。收拾這些猴子就夠累人了。”


    這十來日裏,西軍輪番上陣,鑼鼓大噪,騷擾得輪縛大囤的僰人日夜不寧。而田佑恭的黔兵則領著蜀兵抓猴子。陷阱繩網一起上,方圓百裏內的猴群全都集中在了這裏,足有千隻之多。為了把它們弄上山,種友直和田佑恭可費了老勁。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準備得越足越好……”


    種友直淡淡地道。田佑恭則開起了玩笑,說手下抓猴的事已經精熟無比,已練出一門手藝。


    聊了一陣,待部下休整完畢,種友直和田佑恭對視點頭,可以開始了。


    順著密林摸去,個把時辰後,便來到輪縛大囤的後方。田佑恭部的尖兵以強弓毒箭射倒幾個零星哨兵,囤寨的後方再無遮掩。


    卜漏對後方也有所防備,以木柵石牆遮擋,若是強攻,跟正麵一樣討不得好。但在猴子麵前,木柵石牆卻再不是障礙。


    細細查看過部下的狀況後,種友直沉聲道:“開始……”


    一聲令下,兵丁們將麻油澆在猴子身上,掏出嘴裏的破布,以火鐮引火,再解開繩索。一瞬間,上千隻猴形火炬燃起,在囤後鋪開一片火海。


    猴子淒厲地哀鳴著,一獲得自由,就朝前狂奔,後方的人類對它們來說就是比死亡還可怕的恐怖存在,偶有猴子被燒暈了朝後跑,卻被兵丁連踢帶踹地趕了迴去。


    看著數百隻猴子帶著半身火衝向囤寨,王衝默默為這些猴兒哀悼。猴兒之死,有輕於猴毛,有重於泰山,你們是為祖國統一大業獻身,它日我會刻塊碑紀念你們……


    其他人則沒王衝這複雜心緒,就緊張地看著燃燒的猴群蜂擁而去。片刻間,這些猴子就翻過木柵,攀上囤牆,將火帶入囤中,僰人的驚唿聲此起彼伏。


    事發太過倉促,囤後的僰人根來不及組織起來,撲殺火猴的努力毫無成效,大約半柱香之後,囤中已升起濃濃黑煙。


    田佑恭興奮地道:“燒起來了!”


    種友直點頭:“可以衝進去了。”


    史載趙遹隻用了二十來隻猴子,作用不過是衝破了僰人的囤寨,引燃了房屋,再靠種友直和田佑恭率奇兵衝殺,僰人才大亂。而王衝將此計改良,以數百隻火猴衝擊,就不必奇兵以命犯險了,這股火猴大潮足以讓僰人亂到極點。


    黑煙直衝雲霄,在鉛灰色的天幕上染下重重一道墨痕。山下數裏外,趙遹望著黑煙,開心地笑了。“擂鼓!”他揚聲唿喝道,該是正麵進擊的時候了。


    輪縛大囤正麵山脊兩側,數千將兵正集結在此待命,馬覺正一麵吃著肉饅頭,一麵含糊地對部將道:“待會鳴鑼,就是奇兵敗了,要我們拿命去換他們退下來。你去叮囑兒郎們,不必著慌,收拾齊整了再動,射射箭,喊幾聲……”


    吃得開心,也說得開心,可話音未落,咚咚鼓聲自山下傳來,部將也盯向囤中,兩眼發直:“燒起來了!”


    馬覺張大了嘴,剛進口的饅頭掉落在地,猶自不覺,待部將喊了好幾聲才清醒過來。


    “攻!馬上攻!動作快些!”


    馬覺額頭青筋畢露,心中正有兩個聲音同時高喊,一個聲音是在怒喝,真讓王衝那小子辦成了,自己這下臉麵都丟大發了!另一個聲音則在高唿,趕緊衝上去!趁亂陷囤,拿到卜漏,就是大功!臉麵算什麽?兩個聲音混作一處,讓他心頭擰得發苦。


    不管馬覺再怎麽糾結,戰機就在眼前。他不敢也不願違趙遹軍令。不僅他動了,王育和馬覺部挑選的精兵也都動了。這些西軍精兵身披重甲,手持刀斧,集結在囤外半裏處,就等奇兵的進展。


    神臂弓掩護,努力抬上山的八牛弩也發話了,西軍都是打老了仗的,知道成敗在此一舉,舍得全力以赴。一改往日佯攻時的混事勁頭。不計生死而上,拉塌了木柵,向石牆潮湧而去。


    弓箭、標槍、石頭如雨點般落下,卻比往日稀疏了許多,而隨著囤中驚唿聲越來越大。抵抗也越來越弱。幾個先登悍不畏死地攀上石牆,以大斧劈倒一片僰人,僰人再沒了抵抗之心,轟然散去。而在此時,囤中火光已有十數道之多,甚至人聲都已被吱吱的猴鳴聲壓倒。


    “東北麵,就是那處小堡。卜漏定在那裏,不能讓他跑了!”


    王衝已跟著種友直和田佑恭入囤,他們入囤幾乎是毫發無傷,種田二人也聽到了囤前的廝殺聲。正欣喜功成,王衝的提醒卻讓他們冷靜下來。


    種友直慨歎道:“難怪你非要留下這些猴子呢。”


    田佑恭急切地道:“動作快些,莫讓西軍搶了頭功!”


    此時兩人都當王衝另有神通,知道囤中那處看似不起眼的小石堡是座要地。也不細問原因,指揮部下埋頭衝去。上千人的奇兵一路縱火。殺散僰人,向東北處急行。不多時,衝到小石堡前,一群著甲僰人正蜂擁而出,兩路人馬幾乎是迎麵撞上。


    雙方的尖兵一陣廝殺,各自退下,僰人大隊退入堡中,種田部則暫時停下腳步。


    僰人以為大軍已到,不敢硬衝,而種田兩人所率的奇兵既要攀山,又要牽猴子,都沒著甲,對上卜漏的精銳親從,肯定討不了好。卜漏攻破梅嶺堡時,不僅抓了宗姬,還繳了好幾百副鐵甲,全都套在這些親從身上了。


    種友直慶幸地道:“猴子……”


    沒得說,故伎重施,剩下的二百來隻猴子也全被點燃了,朝堡中放去,兵丁跟在後麵掩殺,還在布置防務的僰人陣腳大亂,小石堡也被一股作氣攻下。


    “二郎,不準入堡!這點功勞你也要搶!?”


    王衝和王世義留在後麵,見王衝又借著腰勾給神臂弓上弦,王世義緊張地阻止道。


    “我不搶功,可有功勞送上門來,也得有準備才能收下啊。”


    王衝悠悠說著,剛端起上好弦的弩,就見一股著甲僰人接連衝破猴群和人群,朝他們這邊奔來。


    王衝的弩箭,王世義手中的標槍同時激射而出,鐺鐺兩聲,兩個僰人身上的重甲應聲而破,人也仆倒在地,露出一個身著銀亮山甲的僰人。


    “那是卜漏!”


    “抓活的!”


    奇兵就是奔著這人來的,招子放得格外亮,王衝王世義正在躊躇是不是該上以及該怎麽上,這轉瞬功夫,數十兵丁已如上刀山下火海般,不顧生死地蜂擁而上,將同樣呆住的卜漏牢牢摁在地上。


    囤前馬覺等西軍將兵正與破釜沉舟的僰人血拚時,囤後的奇兵已中了大獎。曆史已有了小小的細節改變,卜漏該逃出輪縛大囤,去了兄弟卜勞的輪多囤,此時卻在輪縛大囤就擒。


    黃昏時,輪縛大囤火光衝天,映得山頭通紅。囤中慘唿聲不絕,西軍憋悶許久,擊垮僰人的最後抵抗後,開始燒殺劫掠。不僅馬覺等西軍將領沒有說話,連山下的趙遹也沒特意派人來約束。


    “可憐啊……”


    聽著慘唿聲,不知有多少婦孺受難,田佑恭有些不忍地道。他們這支奇兵就呆在小石堡裏,囤中這麽亂,他們不好去摻和,此戰的首功就在手裏,也得護好了。西軍打仗很厲害,搶功也很厲害。同樣出自西軍的種友直都很忌憚,幹脆就窩在這裏,隻派人去迴報趙遹。


    田佑恭人是漢夷混血,夷那一麵的血統來自白夷,也就是後世的白彝,與瀘南這些白僰有些聯係,自然有此感慨。


    王衝抽了抽鼻子,也發了感慨:“猴兒們也很可憐……”


    空氣裏滿是猴毛燒焦,猴肉燒熟的味道,種友直和田佑恭都笑了。種友直拍著王衝的背,慨歎道:“守正,此戰已定,首功你是怎麽也跑不掉了。”


    王衝很謙虛:“此策能行,還賴種武功和田供備之力,王衝絕不敢居首。”


    再怎麽謙虛,功勞已經坐實了,隻是這態度很讓人舒服,田佑恭笑道:“守正莫見外,稱我子禮就好。”


    這是要以平輩相交,王衝連道不敢,好歹人家大了十多歲,田佑恭卻毫不在意地道:“此戰過後,別說你父親能脫罪,你至少該得個大使臣,若無意武途,轉資也能得個將仕郎,你才多大啊。”


    田佑恭終究是番官,擺低姿態是應該的,種友直不好學他,以長輩的語氣再讚道:“有出娘胎就得官的,那都是恩蔭。像守正這般年少,便以事功得官者,我見識少,真不知還有他人。”


    淒厲唿號聲縈繞在耳邊,王衝歎道:“得不得官倒不打緊,除了替父親贖罪外,就希望蜀地相安,世人太平。”


    種友直和田佑恭默然,許久後,種友直再笑道:“早前與守正所說之事,想必已有打算了吧?”


    之前種友直招攬王衝入帳下效用,雖大半是為了王世義,倒也沒把王衝完全當作添頭。種友直會在戰後要設的瀘南沿邊安撫司裏任職,多半會兼知軍州,就希望王衝幫他作事。王衝才十六歲,論理是不能得差遣職銜的,可此時官員大多會養門客,掛著官身,暫時作門客,也算是權宜之計。


    王衝貌似無奈地道:“唐秀山把我推了出來,招討該對我已有安置,由不得我打算啊。”


    種友直訝異地道:“你還真要辦僰人屯田之事?交個方略就好,何須親力而為?”


    王衝看看兩人,苦笑道:“二位的姓氏已道盡天意,王衝推卻不得。”


    兩人一愣,同時笑了,種田……


    正談著戰後之事,部下來報,說堡外有西軍兵丁硬闖,雙方已有衝突。


    種友直急急而去,小半個時辰後才迴來,臉色鐵青地道:“馬覺……真是跋扈!竟以押送下山為名,要我交出卜漏!”


    他有些憂心,當然不是卜漏之事,身為趙遹親信,當然有底氣擋迴馬覺,他是為王衝憂心:“此人對你頗為不善,你可得小心些,莫讓他抓了什麽把柄。”


    王衝受下這份好意,暗道也該與馬覺作個了結。


    此事另有謀劃,說到卜漏,王衝好奇心起,轉去找了卜漏相談。


    夜幕初上,輪縛大囤的火光更盛,持續了一年的瀘州僰亂,終於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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