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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衝剛從死亡線上爬迴來,神思有些恍惚,聽得是種友直來了,口沒遮攔地就問起與種師道的關係。**


    “愧為種家子啊……”


    種友直卻沒生惱,不僅給了王衝答案,還滿腹感慨起來。


    王衝此時才覺自己唐突了,趕緊請罪,種友直不以為意地道:“我來蜀地,人人都有此一問,卻又不當麵打聽,擾得我家眷不得安寧,倒是守正率直。彝叔是種家翹楚,沾彝叔的光,我心安理得。”


    種友直這話這態度,讓王衝微微訝然,對自己這般示好,所求為何?


    “唐秀山在帥帳裏說服趙招討,少年英姿,我在旁親見,也為之心折。唐秀山自承受你提點頗多,以半師相待,我很好奇。來,與我聊聊,你對瀘南夷事還有哪些見解。”


    種友直招唿著王衝坐下,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即便確定此人定有所求,這姿態也讓王衝心折。不再忸怩作態,徑直一屁股坐實了,跟種友直侃起大山來。


    “以利為先,兵威教化並舉,散峒囤為郡縣,歸入朝廷王化之地……這本就是朝廷之策,去年賈宗諒也是這麽說的。要論化夷之心,賈宗諒可比守正你還熱。”


    賈宗諒已被追毀文字出身,削籍為民,因此種友直也就直接以名字稱唿,不過這稱唿中也未嚐沒有幸災樂禍的味道。


    王衝好奇地問:“賈宗諒既如此心熱,對武功來說,不正是好事嗎?”


    種友直的官階是武功郎,雖然更上一資是武功大夫,但稱唿從來都是就高不就低,他人都以種武功相稱。聽王衝此言。種友直歎道:“武人自然希望打仗,可賈宗諒此心……不純。”


    他謹慎地挑著字眼:“前年與僰人生釁時,我便勸他,既已有心興兵,就該預作準備。招兵買馬,囤積軍資,得開始著手籌措。可他卻置之不理,還嗬責我們瀘州軍管束不嚴,才生出這麽多亂子。”


    “都掌人和羅始黨人不誠心招撫。當地禁軍、廂兵、土兵以及保甲之事,也不認真理會,甚至當麵警告我不要恣意妄為,挾邊亂為功……”


    王衝嘿道:“真要像武功你這般處置,瀘州就亂不起來了。瀘州不亂,他又怎麽開邊呢?”


    種友直點頭:“這一戰他比誰都盼著打起來,卻沒想事情會鬧得這麽大這麽亂。反而是趙招討之前就勸說以教化為先,不宜在瀘州大動刀兵。”


    王衝覺得這事有些好笑,有心開疆拓土,卻沒拿捏住尺寸,捅出了驚天大漏子。而往日滿口仁義的書生。一旦下了決心,立馬翻臉為兇神惡煞。據說現在斬首已經超過萬級,趙遹已快坐實了活閻王之名。


    “去年年底時,我便覺得僰人的動向有些不對了。再勸賈宗諒,依舊沒有結果。我索性就埋頭守著瀘州,再不管城外之事。果不其然,一連串變故攪下來。就成了眼下這般情形。彝叔也跟我講過五路攻夏和靈武之役,我就覺得似乎有相通之處。”


    “五路攻夏。靈武之役,都是武人皆言不妥,文臣卻堅持要打。便如瀘州,我們這些巡檢監押們,都說要開瀘南,必須要有所應對,可文臣不允,他們自有盤算,結果呢,一敗塗地。”


    種友直無奈地道:“這等事,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


    這話隻是種友直信口道來,並未深想,但聽在王衝耳裏,卻如鍾鼓一般,猛然敲在心頭上。原本還漂浮不定的心神頓時凝結起來。


    隻看軍事,這還真是個規律。此時還隻知有五路攻夏的失敗,靈武之役的失敗,而王衝還知道,再過不到十年,又有攻遼之敗,那一敗就直接斷送了北宋江山。


    “何止五路攻夏和靈武之役,這些戰事都是……意氣之需。但凡出於意氣,而不是實在之需,結果都是如此。戰事規模越大,敗得也越慘。”


    王衝含含糊糊地道,種友直愣住:“西北事你是從哪裏知道的?”


    “西北什麽事?”


    這話問得王衝茫然,他不過是聯想到了聯金攻遼之事。可他哪裏知道,劉仲武在臧底河城大敗的消息剛傳過來,種友直還以為他也知道了這樁絕密。


    見王衝神色不似作偽,種友直壓下了疑惑,敷衍過了這事,慨歎道:“你倒說得不錯,意氣之需……早年範文正公經略橫山,王韶開河湟,王厚與童太尉開青唐,都是立於現實,不得不為。可一旦要另有所為,事情就變樣了。說起來還是用人有差,賈宗諒這種人太多,趙招討這種人太少。”


    王衝哦了一聲,心中卻不讚同此論,哪叫用人有差?是用人那個人有差。


    上有所好,下自成蹊。像賈宗諒這種人,上麵喜好開邊,他就滿腦子琢磨開邊這事,千方百計激反僰人。如果上麵喜好仁義,他定又是另一張嘴臉,能將僰人當親人去待。這種人就想著投其所好,而不關心實際問題,怎麽可能不捅出漏子來呢?


    再想到內有蔡京這樣的新“新黨”,外有童貫那樣的太監統帥,王衝就覺得一股窒息感正緩緩升起。他想要改變的最強之風,就是曆史大勢,可現在看來,這樣的大勢,似乎已是上天注定,他根本無能為力。


    種友直也不敢再在這個話題上深入,用人有差這話是在說誰?當然是皇帝了。他雖賞識王衝,卻還沒熟絡到當著王衝指斥皇帝的地步。


    “唐秀山說引僰人屯田之策,是守正你提點的法子,還說他所知的算學,也出自你的教導。守正,願不願調入我帳中,為我部效用,辦理文書之事?”


    種友直終於說到正事了,他是來挖王衝的。


    王衝起身,鄭重而感激地長拜,不過這份好意他卻不能領:“王衝以勇敢效用從軍,不是為戰功和官階,而是為父親。父親依舊戴罪,王衝怎可隻顧自己的前程?”


    種友直還沒放棄:“守正有才,到我帳下也委屈了。隻是朝廷傳來風聲,說有可能另設瀘南沿邊安撫司,到時趙招討高升,肯定要出蜀。西軍也要迴去,安撫司裏該有我的位置。先為我帳下文事效用,而後再轉入沿邊安撫司,作個勾當公事,這樣便順理成章。若是從勇敢效用直接轉入安撫司辦事,有礙物議……”


    他壓低聲音道:“王先生便是赦罪,也不太可能馬上得了自由身,還會呆在瀘州。守正若是身在安撫司中,照料王先生也更方便。”


    王衝心動了,不過也更疑惑了,種友直平白砸來一塊餡餅,真的隻是看中自己的才學?


    果然,種友直真是直來直去,提了條件:“你的伴當,就是那個王世義,勇武非凡。也不瞞守正,彝叔將要領軍,叮囑我尋訪異人俊才。守正是去不得,而王世義……有敵百人之能,這等好漢,正該去沙場掙他的前程。”


    喲嗬,原來是要連鍋端啊,種友直身為武人,恐怕真正更看重的還是王世義。這十來日裏,王世義拿到了將近三十顆首級,讓整個效用都側目。


    不過此時還沒到論功的流程,種友直怎麽對王世義的情況這麽了解?


    “我已與效用都談過了,張立等人都願轉入西軍。”


    得,種友直挖了整個效用都,這一挖,自然看到了王世義的能耐。


    王衝愛莫能助地道:“王世義是家父收的弟子,與我並非主仆,此事還得看他自己願不願。”


    種友直無語,為了給種師道招攬人才,他此來已將姿態放得極低,可王衝卻總是不卑不亢的,還有些挑挑揀揀。種友直很有涵養,但也是有限度的,見王衝連說服王世義的意思都沒有,臉色也微微變了。


    這變化王衝自然感覺到了,心說果然,種友直更看重王世義,自己隻是個附贈品,他微微笑道:“此戰還未完結,武功不必心急。”


    種友直生硬地嗯了一聲,不以為然地道:“晏州是平地,城牆都沒有,卜漏餘眾全聚在輪縛大囤。那裏地勢雖險要,可大軍四麵而圍,拿下來也不算太難,費不了多少時日。”


    王衝卻搖頭道:“王衝現在既在武功帳下效勞,當為武功謀劃,輪縛大囤可非一般,搞不好會崩了大軍的門牙。”


    種友直瞪眼,這小子現在就把自己當帳下效用了?真會順竿子往上爬……


    不過他也是審慎之人,這話讓他多生了一分警惕,點頭道:“那便好,我現在是監管蕩輪穀囤的羅始黨人,還要在此呆上幾日,你先謀劃仔細,再與我一一說來。”


    他起身要走,王衝又道:“對了,武功也知,王衝必須得照料家父。武功能否調家父為王衝長行,隨王衝在武功帳下奔走?”


    種友直臉肉直跳,這小子……罷了,誰讓自己送肉上門呢。


    “爹,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上司,你的行至,都得由我允準。”


    搞定了此事,王衝心情舒暢,似乎身上的傷都好了大半,負著手,神氣活現地對王彥中訓話。王彥中氣唿唿地不理王衝,該幹什麽幹什麽。王衝撓著腦袋,自討沒趣地跟在他身後,就跟長行一般。


    ps:這幾日工作太忙,更新真是不力,還望大家見諒,戰事快告一段落,接下來會是王衝攪動風雲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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