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福似笑非笑地瞥了劉備一眼,悠然道:“想當年景升公單騎入荊襄,恩威並著,招誘有方,不過數年便肅清四方,群民悅服。如今荊州,據地數千裏,帶甲十餘萬,立學校,修禮樂,教化萬民,如何不能稱之為英雄?”


    劉備嗬嗬笑道:“既然先生如此認為,那為何不去襄陽反而屈尊來這小小的新野?”


    單福臉色微變,剛想要開口卻見劉備一擺手繼續道:“我劉備待人,向來以誠為先。先生若無誠意,便請恕劉備不能相陪了。”


    單福愣了一下,輕歎了一口氣道:“單福本懷一顆赤誠之心而來,但劉使君既已相疑,多說也是無益,這便告辭了。”


    單福拱手便走,劉備也沒有出聲相留。


    “想走可以,把話說清楚了!”


    張飛鐵塔一般的身體,擋在了單福的麵前,陰沉著一張臉好似鍋底一般。


    單福愣了一下,隨即冷笑道:“劉使君這是何意?”


    劉備負手微笑道:“先生話中尚有未竟之意,那何不說完再走呢?”


    單福猛然轉過身去,清冷的目光直視著劉備,一字一頓道:“劉使君胸中既藏有猛獸,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劉備眼神陰森地瞪著單福看了許久,方才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問道:“先生此言何意?”


    單福凜然道:“我鬥膽請問,劉使君心中,可有拯救天下萬民之抱負?可有中興漢室之決心?”


    劉備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麵帶苦澀道:“如今社稷有傾覆之危,生靈有倒懸之苦,劉備身為漢室宗親,卻是束手無策,心中悲苦莫名也是無能為力。若先生果有大才,還請教我!”


    單福深深地看了劉備一眼,突然雙膝跪地誠懇道:“若果真如此,主公請受徐庶一拜!”


    “徐庶?”


    簡雍失聲道:“莫非,你便是潁川徐庶?”


    徐庶輕輕點了點頭,“徐庶狂悖無禮,隱性瞞名,還請主公責罰!”


    劉備輕瞟了簡雍一眼,心中一喜,上前扶起了徐庶正色道:“先生大才,何罪之有?方才是劉備無禮了!”


    兩人重新見禮之後,分主臣落座,徐庶又開口道:“庶方才所言,要送主公一樁富貴,實有其事,而並非妄言。”


    劉備問道:“還請先生名言。”


    徐庶問劉備道:“如我所料不錯,主公可是剛從襄陽迴來?”


    劉備點點頭,“正是。”


    徐庶又問道:“主公可是前往建言景升公發兵宛城被拒?”


    劉備看徐庶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強忍著激動又點頭道:“沒錯。”


    徐庶輕歎了一口氣,“劉景升,守戶之犬,目光短淺,確非人傑。袁術傾巢而出,後方必然空虛,如此大好良機,他卻不知把握,來日必為他人所擒!”


    劉備咬牙道:“誰說不是呢?隻可恨景升兄為小人所惑,不納我之良言!”


    徐庶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問劉備道:“那主公如何打算的?”


    劉備猶豫了一下,反問道:“先生之意呢?”


    徐庶自信道:“很簡單,兵發宛城,救天子於牢籠之中!”


    劉備故作沉吟道:“可是,我麾下將不過兩人,兵不過千餘,強攻宛城,難度太大……”


    徐庶撫掌笑著搖頭道:“宛城留守兵馬,雖盡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但一來有堅城為依仗,二來也能以天子為質,因此強攻絕非上策。”


    劉備附和道:“正是如此,若是宛城賊子狗急跳牆,我必會因此而投鼠忌器。”


    “那便智取好了!”


    徐庶自信滿滿道:“以關,張兩位將軍萬夫不當之勇,區區一個宛城,得之易如反掌!”


    關羽和張飛,看向徐庶的眼神立即不一樣了,沒有人不希望得到肯定,他們自然也不例外。


    劉備正色拱手施禮道:“那便辛苦先生為我,更為了大漢江山社稷費心籌劃了!”


    滿城縞素的宛城,沉浸在一片濃濃的哀傷之中。天子賓天,本就是天底下最讓人悲傷的事情,再加上城外被渲染成虎狼一般的曹軍,讓宛城內所有的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傷痛之中。


    年不過五十歲出頭的劉虞,如今看上去,卻好似風燭殘年的耄耋一般,滿頭花白,弓腰曲背,一張臉上皺紋密布,黑斑無數,青筋暴露看上去搖搖欲墜好像隨時都能倒下一樣。


    滿臉濁淚地跪伏在天子的靈柩前,劉虞的心裏麵,刀割一般的難受,為命運多舛的大行皇帝劉協難受,更為崩塌在即的大漢江山痛徹心扉。


    他心裏明鏡一般的清楚,從今往後,大漢皇室將徹底失去最後一塊遮羞布。而他,身為光武皇帝的嫡係後人,對這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卻毫無抵擋之力。所以,他更希望躺在棺材裏的人換成自己。因為那樣,或許在九泉之下,他在麵對列祖列宗的時候,心裏麵還會好受一些。


    “是誰,慫恿天子上城的?”


    劉虞的聲音裏,流露著濃濃的殺意。雖然,他手無寸鐵更無縛虎之力,但是在場的所有人,卻仍然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是,是李豐……”


    清醒過來的楊彪,滿臉愁容地歎了口氣,“刀槍逼迫之下,天子又怎能不從?”


    劉虞捏緊了雙拳,咬著牙道:“袁胤呢?讓他來見我!”


    楊彪的笑容,更加苦澀了,“下城之後,袁胤及袁耀便率領著袁氏族親,從後門偷偷出城了。我得到消息之後,雖然有心阻攔,但無奈……”


    劉虞打斷楊彪道:“文先,可曾將這個消息傳於曹軍知曉?”


    “啊?”


    楊彪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了劉虞一眼,隨即反應過來懊惱的一拍大腿,滿臉的後悔之色。


    劉虞晃悠悠地站起身來,雖然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但還是強撐著開口道:“以我之名傳詔天下,袁術自今日起為叛臣,得其首級者賞萬金,封萬戶侯!袁耀,袁胤,李豐等叛臣附逆,罪在不赦,連坐九族!另進封曹操為司空,夏侯惇為平北將軍,夏侯淵為平西將軍,明日天明,大開城門,迎曹軍入城!”


    楊彪默然點了點頭,退到了一邊。


    理想,總是那麽豐滿。


    而現實,卻往往都是那麽骨感。


    躊躇滿誌的劉備,剛剛點齊兵馬準備要誓師出征的時候,得到了天子駕崩以及曹軍占領宛城的消息,胸中一口氣沒上來,差點當場就憋死過去。


    “陛下啊!你死得好冤啊!”


    愣了半晌之後,臉色蒼白的劉備,猛然跪倒在點將台上,麵向北嚎啕大哭不止,為那個素未蒙麵的天子,更為他自己悲慘的命運。


    麵色悲愴的徐庶,緩緩走到了劉備身邊,輕輕開口勸道:“主公,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成大事者,萬不能急於一時一事啊!”


    劉備無助地搖了搖頭,哭的更加悲傷了,“天子何辜?竟受此辱!天下何辜?竟讓袁術,曹操等賊子縱橫為禍!萬民何辜?竟遭此無妄之厄難!蒼天無眼,蒼天無眼啊!”


    徐庶猶豫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劉備這一哭,便足足哭了整整三天三夜。杜鵑泣血一般,讓人聞之落淚,好似不這樣,就不能表達他對於天子的思念一樣。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終於累倒在了原先的點將台改建成的祭台上。


    劉備傷心欲絕,曹操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雖然如計劃中的一樣,順利占據了宛城,但那個讓人措手不及的意外,卻趕走了曹操所有的好心情。


    戕害天子這樣的罪名,沒有人能背得起。哪怕他曹操已經位極人臣,也無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曹操心裏很清楚,他這輩子將徹底無緣那個高高在上的寶座。哪怕劉虞已經代行天子權利為他加官進爵,並且明旨宣布袁術才是刺王殺駕的亂臣賊子。但是,當初宛城上下看到於禁那驚天一箭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所以,曹操和袁術,注定會落入到相同的下場,千夫所指,遺臭萬年!


    小皇帝的死活,袁術從來都沒有關心過。


    他現在關心的是,自己前麵的路,應該往哪裏走?


    叢安城敗下來的同時,袁術將還在與曹軍側翼對峙的張勳所部,毫不猶豫地調迴了自己的身邊。再加上叢宛城逃出來的袁胤等人,總算是恢複了一絲元氣的袁術,將目光投向了遙遠的東南方向。


    在地圖上指指畫畫的袁術,雙眉緊蹙在一起,心裏麵多少還有一些猶豫。


    又一次在曹操手底下吃到了敗仗,袁術對於自己的軍事能力,已經有一些動搖了。而且最關鍵的是,他的根基在中原,麾下士卒也基本上全都是沒怎麽見過水的旱鴨子,想要去江河縱橫的揚州去打出一片天地下,似乎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抬起頭來環視了一眼帳下沒精打采的群臣,袁術不由的怒火高熾,重重地一拍幾案厲聲道:“天還沒塌下來呢,都耷拉著腦袋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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