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術憤然拂袖而去,皇甫嵩卻眼皮都沒抬一下,而是繼續看著朱儁道:“我當然知道夜間攻城會加大損失,但是時不我待,留給我們的時間恐怕已經不多了!”


    朱儁沉吟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驚道:“義真兄擔心的,莫不是北邊,而是西邊?”


    皇甫嵩長歎一口氣,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如今幽並兩州,各處邊塞俱是烽火狼煙,韓俊小兒縱然有三頭六臂,也必然自顧不暇。河東新得之地,民心未附,軍心不穩,恐怕短時間內很難有援兵派來。所以,我最擔心的,乃是長安城和陛下的安危!出征之前,我幾次三番上表言明關中未定,隱患未除,大軍不宜出征在外。可是陛下極有主見,數次駁迴,我又懇請陛下將你留在長安,可是陛下也是不許。萬般無奈之下,我隻能是冒險一搏,指望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安邑,然後迴師長安拱衛京畿,卻萬萬沒有想到安邑是一塊不好啃的硬骨頭。”


    朱儁沉默了許久,麵帶痛苦之色地搖了搖頭,“我不認為,夜攻安邑是個好辦法。今日一戰,我軍數次幾乎登上城頭,卻總是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軍心鬥誌已不可用,這個時候如果在驅使士卒點火攻城,我擔心,一個處理不好,會引起嘩變啊!”


    皇甫嵩又是歎口氣,“你所說的,我又何嚐沒有想到?可是我們還有別的選擇麽?君命不可違,陛下旨意要求你我二人務必拿下河東,若是我等空手而歸,則子幹公昔日之厄恐將再現啊!”


    子幹公,既昔日和皇甫嵩,朱儁一同領兵剿滅黃巾的東漢儒將盧植。因生性剛直被宦官進讒而慘遭下獄,若不是皇甫嵩凱旋而歸之後一力將功勞讓於盧植,為他求情,則盧植必然會在牢獄中度過殘生。


    朱儁苦笑道:“你我二人有匡扶社稷之大功,卻位在韓俊小兒之下,以前我還有些不服氣,可是今天聽到安邑城頭上傳來的那兩句話,卻瞬間想明白了為什麽他年紀輕輕便會有此成就,而你我二人戎馬半生卻也一事無成的原因。”


    皇甫嵩愣了一下,旋即也想到了,一字一字的緩緩吟誦道:“**************,負心多是讀書人。韓俊,這是要與天下為敵啊!”


    朱儁搖頭道:“天下,非一姓一家之天下,更非士族世家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孟子曾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何為多,何為少?並州印刷造紙之法一出,恐怕天下將再無士族矣!韓俊此一言,勝過千軍萬馬。否則,今日城上之烏合之眾,又哪裏能咬牙堅持到日落?”


    皇甫嵩煩躁地晃了晃腦袋,擺擺手道:“韓俊欺君罔上,邀買人心,不臣之心已然昭然若揭。國之逆賊,必然不得民心。昔日黃巾席卷八州,勢力何等龐大,最終還不是土崩瓦解煙消雲散?董卓曾經也是氣焰熏天不可一世,終究還不是落了個身死族滅的下場,還留下了一個遺臭萬年的罵名?一時的強盛,不過隻是過眼雲煙,隻要我等能夠咬著牙堅持住,必然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朱儁隻是笑了笑,沒有再開口。他一眼便能看出來,與其說皇甫嵩是在給他鼓勁,倒不如說是在給他自己打氣。


    “傳令全軍,飽餐一頓,休息一個時辰之後,舉火攻城!”


    皇甫嵩話音剛剛落下,帳外就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然後就見一個神情惶急的傳令兵闖進帳中,渾身虛脫一般軟倒在地,費力地舉起了一封信函咬著牙說道:“長安告急,陛下命皇甫將軍速速整軍拔營,星夜迴援長安!”


    皇甫嵩和朱儁滿臉驚駭的對視一眼,不用再問什麽,也很清楚的知道心裏麵的擔憂變成了事實。


    “派人將這個消息告訴袁術,傳令全軍立即整裝拔營,不允許有片刻耽誤,違令者軍法從事!”


    顧不上再吃飯再休息了,心急如焚的皇甫嵩也顧不上像平素裏一樣體恤士卒了。在他的心目中,天子的安危重於一切,甚至重於他自己的性命。


    朱儁猶豫了一下,想要勸解兩句,可最終隻是化作一聲長歎。


    安邑城頭上的徐晃,雖然一臉的憔悴,但一雙眼睛仍然瞪得銅鈴一般炯炯有神,漢軍大營的異動看在他的眼裏,讓他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之所以到現在他還沒有喝上一口熱水,就是擔心皇甫嵩狗急跳牆發動夜襲。雖然因為距離太遠,他看不太清楚,但已經基本可以確定漢軍應該不會連夜發起攻擊了。


    “莫非,是候方生變?”


    徐晃眼前一亮,可隨即又變得黯淡下去,不管漢軍是不是真的撤軍,他都沒有出城追擊的能力,他麾下大多都是步兵,而且大半帶傷,根本就不具備野戰的能力。不過,他沒有追擊的能力,但不代表別人沒有。徐晃就著灰暗的火光,就在這城牆上給韓俊又寫了一封信,然後派出快馬出城送信。


    此時的韓俊,已經過了臨汾,距離安邑已經不遠了,因此很快徐晃的書信便交到了他的手上。


    匆匆掃了一眼,韓俊心中連日以來的陰霾終於一掃而空,仰天哈哈大笑道:“軍師真乃神人,皇甫嵩果真退兵了!”


    賈詡撚須微笑,問信使道:“你一路而來,可曾順利?可曾有人試圖阻攔?”


    信使拱手迴道:“甚為順利,並無人阻攔。”


    賈詡閉著眼睛思索了片刻,再睜開時眼睛中已是一片精光,斷然道:“長安已然生變,皇甫嵩退兵定然不假!”


    韓俊興奮地點了點頭,問道:“那文和先生以為,下一步該當如何?”


    賈詡眯縫著眼緩緩道:“如今鷸蚌相爭於長安,主公當應靜觀其變,以坐收漁翁之利。而且,幽並兩州乃是主公基業所在,不得有失,若是主公長時間在外,生恐有變。因此,我建議主公取道向東,直撲河內,斷絕張楊後路,先解箕關之圍!”


    韓俊沉吟道:“箕關險峻,易守難攻,而且兵糧足備,更有敬誌坐鎮,張楊不過一介庸人,不足為慮!”


    賈詡拱手問道:“那主公的意思是?”


    韓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酷的笑容,“有些人,你不日他娘,他就不知道你是他爹!我給了他臉,他非但不要,還想著反過來打我的臉,那我就隻能讓他顏麵掃地了!”


    賈詡對於韓俊的這個迴答,絲毫沒有感覺到意外,心中雖然隱隱感覺有些不妥,可也沒有反對,倒不是害怕觸怒韓俊,而是他又仔細盤算了一下,認同了韓俊的觀點。壺關,箕關,都是天下有數的雄關,即便擁有十倍的兵力優勢,想要短時間內破關而入也根本沒有可能。


    正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賈詡絕對算得上是這個時代頂尖的智者,但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真正算無遺策的人,他自然也不例外。而正是因為他算漏了這一點,差一點就導致大好的局麵崩盤,讓韓俊以及荀彧等人多年的努力毀於一旦。


    兩個人形成了共識,韓俊又問道:“文和先生以為,是何人擾亂長安,致使皇甫嵩不得不倉促退兵?”


    這個答案,賈詡在一天前就已經想到了,因此立即迴答道:“如我所料不錯,應該是西涼殘部卷土重來!”


    韓俊眯著眼睛點了點頭,他心裏麵也是這樣認為的。


    “皇甫老兒,既然你選擇了與我為敵,那就休怪我不念舊情了!”


    韓俊獰笑著一打馬,轉頭對信使道:“你迴去告訴徐晃,命他嚴守城池,待我凱旋之時,必然厚賞三軍!”


    “轟隆隆”的馬蹄聲再度響起,借著昏暗的月光,兩萬幽並鐵騎再度踏上了征程。也幸虧他們所騎乘的,都是忍耐力極強的匈奴馬,否則的話,日夜奔馳下來,即便人還能挺得住,戰馬也早已經罷工了。


    諸葛一生為謹慎,皇甫嵩也是如此,即便是匆忙退兵,也沒忘記布置兵馬殿後,這一次他的對手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幽並軍。在賈詡的建議下,韓俊並沒有率軍從後銜尾追趕,而是走皮氏,夏陽一路往西疾馳,搶到了漢軍的前麵,然後才撥馬向南,像一把匕首一般狠狠地直插進了漢軍的中軍腹心。


    幽並軍一路叢晉陽奔馳而來,幾乎沒有好好休息過,人馬都已經很疲憊了,但是他們的對手,卻遠比他們要疲憊的多。幽並軍的累,隻是單純的勞累,戰意和鬥誌卻無比的高昂,而漢軍苦戰了一整天卻連口熱湯都沒喝上就要繼續行軍,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怨聲載道,若不是皇甫嵩治軍嚴厲,威望也高,恐怕這會兒漢軍早已經一哄而散了。


    從天而降一般衝殺而來的幽並軍,讓所有的漢軍將士都目瞪口呆,本能的反應便是一哄而散的逃跑,任憑皇甫嵩如何努力也無法再繼續控製的四散奔逃!


    畢竟隻是剛剛組建起來的軍隊,雖然已經有了一些正規軍的模樣,但那也隻是在打順風仗的時候,這是自然規律,而絕對不是人力可以扭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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