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諸冶監令張渾,不知尊駕高姓大名,來此有何貴幹?”


    張渾說話之前,先從鼻子裏麵拿出了兩團已經變得漆黑的東西來。隔得太遠韓俊看不清楚,不過想來也是用來防毒的,韓俊也沒興趣問,因為相信工匠們很快就用不上這個東西了。


    韓俊向來不喜歡講究排場,出趟門還要前唿後擁的,因此隻是象征性地帶了兩個親衛,再加上張渾雖然秩比六百石,但本質上還隻是個鐵匠,不認識他也是情理之中。


    “放肆!”


    “主公麵前,焉敢如此?”


    韓俊笑嗬嗬地阻止了親衛繼續發飆,擺擺手道:“張監令不必多禮,我此次過來是有點事情要和你商量一下。”


    諸冶監守備森嚴,能夠在張渾不知情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走進來,也隻有並州那幾個大人物。想到這裏,張渾哪裏還有半分懷疑,撲的跪倒在地納頭便拜,他固然也算是朝廷官員,但本質上不過還是個平頭百姓,哪裏敢在韓俊麵前裝腔作勢。


    丁原被殺之後,並州刺史一職空缺了兩年多,並州大小官吏也因此缺員嚴重。張渾並不是並州人,他是從中原逃難而來到並州的,後來因為技藝高超而被任命為並州工坊諸冶監令,從一個社會底層的流民一躍成為秩比六百石的朝廷官員,張渾對於韓俊自然是感激備至。


    韓俊扶起了磕頭不止的張渾,笑嗬嗬道:“張監令,今日工坊放假一天,讓匠人們滅了火,好好休息一下,找地方洗個澡吃頓好的。”


    匠人們歡天喜地地離開了,偌大的工坊之中隻剩下了韓俊和張渾二人。


    韓俊四處轉了一圈,點點頭問張渾道:“身體可還吃得消麽?”


    張渾連忙拍著胸脯迴道:“君侯放心,小的祖上三輩都是幹這行的,這身體硬實著呢!”


    韓俊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張渾一眼,又問道:“石墨燃燒之時,會散發出一股刺鼻的味道,若是長期吸入,會對身體造成嚴重損傷。對此,張監令是否害怕?”


    張渾苦笑一聲道:“我們都是幹這一行的,一條賤命不足為惜。再說了,君侯仁義,讓我們大家都能夠填飽肚子,又有什麽好害怕的呢?好死不如賴活著,能多活一天都是賺到的……”


    韓俊的心裏翻江倒海一般的難受,寧做太平犬不做亂離人,尤其對於張渾這種操持“賤業”的人來說,沒有什麽比能夠填飽肚子活下去更重要了。這也是為什麽並州能夠吸納數十萬流民的原因所在,因為在如今大漢十三州又一部,餓不死人的似乎也隻有並州了。


    韓俊微微歎了一口氣,吩咐道:“從明天開始,不要直接用石墨冶鐵了。”


    張渾猶豫道:“君侯容秉,使用木炭冶鐵雖然味道小,但是溫度不夠很難淬煉出好鐵來……”


    韓俊瞪了張渾一眼,“木炭冶鐵自然不可行,我的意思是先把石墨燒製成焦炭,然後再用焦炭冶鐵!”


    張渾愣了一下,碩大的眼珠子來迴轉了一圈,“這樣,可以麽?”


    韓俊沒好氣地說道:“按我說的做!”


    “是!”


    張渾看到韓俊似乎生氣了,再也不敢多說什麽,連忙躬身領命。


    “張監令是哪裏人啊?”


    韓俊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心裏麵卻還在猶豫要不要把灌鋼法教給張渾,因為他還不確定張渾是否值得信任。


    韓俊的聲音變得柔和了一些,但是張渾仍然膽戰心驚的不敢抬頭,小心翼翼地迴答道:“小的本是兗州東郡人,白波賊作亂之時僥幸撿了一條性命,嚇破了膽子,不敢在東郡呆下去,又聽人說君侯治下的並州河清海晏,所以就拖家帶口的北上了。”


    韓俊微微頷首,又問道:“那張監令家裏幾口人啊?”


    張渾迴答道:“一共隻有四口人,老妻多病,小子年幼,不過幸好君侯賞賜的匈奴女子身強力壯的幫忙操持家務。”


    韓俊繼續問道:“可曾到並州書院就讀?”


    張渾興奮地點點頭道:“那是自然的!君侯仁義,使我等賤民之子也有機會進學讀書!君侯大恩大德,小的願為君侯一輩子做牛做馬!”


    韓俊深深地看了張渾一眼,點點頭道:“那我就教你一種新的煉鋼方法。”


    “啊?”


    張渾愣在了當場,似乎怎麽都想不明白韓俊怎麽會和煉鋼方法聯係在一起。


    “炒鋼法雖然不錯,但效率太低,所得的也大多都是熟鐵,極少的情況下才能煉出堅硬的硬鋼,但是這種法子所需勞動量太大,百煉鋼所鑄的環首刀造價也極為昂貴。不知我說的對否?”


    張渾傻了一般地連連點頭,看向韓俊的目光也充滿了敬畏。


    “其實我教給你的辦法說穿了很簡單,操作也很簡便,但是你卻必須要給我保守住這個秘密。明白麽?”


    韓俊的神情冷峻無比,他最為擔心的就是“灌鋼法”被北方的異族學去,那樣對於漢人將會產生極大的威脅。


    鐵匠,自然算不上是一份多麽高貴的職業,尤其是在漢朝更是被劃入到了“下九流”當中。韓俊這樣顯赫的出身,卻對冶鐵技術如此重視,這又如何不讓張渾感到渾身發涼?


    張渾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沉聲道:“君侯放心,我寧死也絕不會有半分泄露!”


    韓俊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明天開爐之後,你試試把熔化的生鐵液灌到熟鐵之上,看看效果如何。”


    張渾眼前一亮,慌忙站起身來道:“不用等到明天,反正我家裏左右無事,我這就重新開爐按君侯的吩咐去試。而且明日重新開工之後,人多嘴雜,我擔心……”


    韓俊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沒有反對。


    張渾說的沒錯,紙是包不住火的,要是在眾人之前演示灌鋼法的奇妙,縱然嚴防死守,可也難免百密一疏。韓俊雖然不是什麽小氣的人,但也絕不願意平白被敵人占了便宜。


    韓俊退出工坊,隻留下了張渾一個人開始生火準備。


    手裏拿著紙筆,韓俊遠遠眺望著煙波浩渺的晉陽湖,大腦卻在快速地運轉著,拚命迴憶著唐代橫刀的樣子和特征。


    橫刀,其實就是環首刀的改良版,得益於灌鋼法的出現,製式唐刀得以大規模量產,取代環首刀成為了大唐鐵騎南征北討的主要武器。


    刀身筆直,既有劍的王者之風,又不乏刀的霸者之氣。橫刀是雙手刀,窄刃厚脊,鋒銳無比,步騎兩用,絕對是能夠震動天下的神兵利器。


    韓俊一點點地迴憶,想起一點來便寫在紙上。足足花費了一個時辰左右,韓俊終於是心滿意足地放下了毛筆。想來隻要張渾不是太笨,就一定能夠按照自己的介紹,讓橫刀提前五百年左右問世。


    工坊內,滿頭大汗的張渾滿懷期待地盯著已經燒得通紅的熔爐,仿佛感覺不到撲麵而來的灼熱之氣一般,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得到了充分燃燒的煙煤,散發出一股股令人無法忍受的味道,可是張渾卻渾不在意。他幾乎每天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熬過來的,神經都已經被熏得麻木了。


    高溫煉焦,其實還需要經過幹燥,熱解,熔融等很多步驟,但是一來韓俊記得不是那麽清楚,二來現在的技術設備也達不到那樣的條件,所以隻能是一切從簡了。


    火滅之後,叢熔爐之中取出燒得通紅的煤炭來,稍加冷卻幹燥之後,張渾就迫不及待地開始試驗“灌鋼法”了。


    對他而言,其實冶鐵用煤炭還是焦炭並沒有太大的區別,煤炭冶鐵味道再大之前不是一樣忍受過來了麽?但是“灌鋼法”卻不一樣,一旦試驗成功,那是注定要留名青史的。人活一輩子,誰不想留下身後名?


    按照韓俊的指示,張渾首先冶煉出了一塊兩尺見方的熟鐵,這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的難度。


    雙手顫抖的將一大塊生鐵放進熔爐之中,引著火之後張渾就開始拚命踩動水排開始鼓風。


    水排是百餘年前南陽太守杜詩發明的,相比於之前的馬排,人排,不僅省力許多,而且能夠大大地提高效率。而並州工坊之所以建在晉陽湖畔也正是為了方便取水。


    等在外麵的韓俊,頗有些百無聊賴地玩起了打水漂,一塊塊小石頭在湖麵上掀起層層漣漪,讓他不由得又想起了童年時的迴憶。


    想著想著,韓俊忽然眼前一亮,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來。


    韓俊生長於黃海之濱的丘陵地區,地塊狹小,切割破碎,一直都無法使用大型農用機械,無論是耕地還是收割基本全靠人力。韓俊小時候,也沒少幫家裏做農活,而他幹得最多的就是和父親一塊兒耕地。


    耕地,用的是曲轅犁!


    對,就是曲轅犁!


    韓俊興奮的大吼一聲,並州地形地勢和他前世的家鄉有些相像,現在普遍流行的長直轅犁用起來很不方便,轉彎不夠靈活,起土也很費力,效率自然也高不到哪裏去。


    但是,如果農民用的是曲轅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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