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之上,韓俊遠遠地望著迤邐撤退的袁軍,臉上露出了一絲猙獰的笑容,雖然一閃而過,但卻被他身旁的沮授看了個一清二楚。


    沮授猶豫了一下之後問道:“授有一事不解,不知主公能否為我解惑?”


    韓俊點頭道:“軍師請講!”


    就在前日,韓俊上表天子自領冀州牧,正式拜沮授為軍師,長史,任命閔純為別駕,甄儼為參軍,審配為主簿,任命張頜,高覽,趙雲為中郎將,趙浮,程奐,夏侯蘭為都尉,也算是正式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


    沮授沉吟道:“昨夜敵營大亂,如果我軍能夠趁機出兵,必獲大捷。不知主公為何按兵不動,放任顏良整軍離開?”


    韓俊嗬嗬笑道:“恐怕軍師所疑惑的並不僅僅隻有這一件事情吧?”


    沮授愕然,旋即自嘲一笑道:“主公明察秋毫,確有一事困惑了臣下許久,非是臣下不想問而是不敢問。”


    韓俊擺手道:“無妨!你我二人之間無話不可說,也無事可瞞,軍師盡可問來,我若知情,必定知無不言!”


    沮授深吸了一口氣,“既然如此,請恕沮授無理!臣下鬥膽請問主公,為何放歸公孫瓚?臣下看來,主公此舉,不亞於縱虎歸山,遺患無窮矣!”


    韓俊點了點頭,麵色也變得凝重起來,他隱隱猜到了沮授所問的就是這件事。


    “軍師,在我迴答你之前,不知能否問你一個問題?”


    沮授躬身道:“但請主公發問。”


    韓俊緩緩道:“軍師如何看待如今天下大勢?”


    這是一個大命題!但也是沮授成為韓俊軍師之後所必須要麵臨的問題。


    “軍師”一職,最早出現於戰國時代,代表人物孫臏居輜車中,作為計謀。三軍之中,謀士可能有很多,但軍師卻隻有一個。軍師的作用不僅僅隻是行軍作戰之時出謀劃策,最為重要的作用就是確立本方勢力的戰略規劃。


    諸葛亮草廬之中定三分,魯子敬合榻夜談聯西蜀,這都是一個出色軍師的貢獻。


    沮授沉吟許久才緩緩開口道:“桓靈以來,天下亂象漸生,黃巾賊亂雖已平息,但流毒至今。今豪傑並起,人心思變。董卓退於函穀關內,關東諸侯攻伐不休。唯有烏程侯孫堅敢於董賊連番激戰,雖終因糧草供給不足而退迴長沙,但若授所料不錯,江南之地他日必盡歸孫堅所有。另有沛國曹操,散盡家財,招募鄉勇,雖是矯詔討賊,但卻每戰爭先,英雄豪邁絕非劉岱,孔伷之流可比,授大膽猜測,兗,豫之地他日必以曹操為首。主弱而臣強,即便孫堅,曹操之流現在心向漢室,也難保他日不生異心。今天子年幼,漢室傾頹,非是沮授大逆不道,若無光武皇帝一般英雄人物出世,大漢天下恐難存續了。”


    沮授一口氣說了這麽多,也並沒有說到正題上,不是他說不下去了,而是他不清楚韓俊內心的真實想法。


    韓俊輕笑道:“依軍師之見,王道,霸道,佐道,哪一條更適合我呢?”


    沮授猛打一個寒戰,低頭迴道:“但憑主公決斷,授絕無二心!”


    韓俊並不打算就此放過沮授,而且在知道沮授內心真實想法之前,他是絕對不會和盤托出自己的全部打算的。


    笑眯眯地盯著沮授道:“軍師但說無妨,今日之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絕不會被第三人知道。而且,我絕不會以言定罪!”


    沮授猶豫良久,方才緩緩開口道:“授觀公子平日言行,對於當今天子似無十分恭敬之意,而且主公性情剛毅,絕非甘居人下之輩。故此沮授斷言,公子絕無佐道之誌!王道霸道,雖僅一字之差,但卻謬以千裏。霸道者似項王,剛愎自用性情殘暴,不為天下所喜,不為萬民所愛,更不為臣下所忠。故此,授認為,主公當行王道,而且主公之前也是這樣做的,仁義愛民,秋毫不犯,心懷天下更心憂天下!”


    韓俊問道:“當如何行之?”


    沮授迴道:“先圖河北之地,休養生息,厲兵秣馬,以待時變!”


    韓俊仰天大笑,看向沮授的目光也比之前親切了許多,因為沮授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亂世出英傑,擇一能臣不難,難的是找到誌同道合的手下。韓俊可不想日後像曹操對待荀彧一樣對待沮授。


    “現在,我可以迴答你之前的問題了。”


    韓俊目視著遠方緩緩開口道:“欲圖河北之地,幽燕之地乃是重中之重。州牧劉虞,仁政愛民,我若無端起兵伐之,恐失天下人望。放走公孫瓚,乃是二虎競食之計!”


    沮授眼前一亮,躬身行禮道:“主公深謀遠慮,授所不及!公孫瓚慘敗而歸,必定圖謀卷土重來,但是劉幽州憐惜民生,必不忍幽州黎民再遭塗炭!如此,兩人之間必定意見相左,衝突矛盾最終刀兵相見也是在所難免。但是主公焉知公孫瓚必勝邪?公孫瓚敗退之後,所剩兵馬不過數千,糧秣更是稀缺,仰人鼻息,猶如龍困淺灘,想要以弱勝強,以小博大,難度何其大也?”


    沮授說的沒錯,無論從哪一方麵看,幽州內戰最後的勝者都不應該是公孫瓚,可是曆史上的事實就是如此,公孫瓚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做到了以少勝多。一千破十萬,公孫瓚就這樣牛氣的成為了幽州霸主。


    心裏的想法,自然不能對沮授明言,於是隻能是套用史書上劉虞失敗的原因,“兵不貴多而在精,劉幽州固然仁政愛民,但卻不知兵事。而且戰場之上,悲天憫人非但於戰事不利,反而可能會成為致命的缺陷!”


    沮授依然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公孫瓚為劉幽州所滅,如之奈何?”


    韓俊長歎了一口氣,滿臉不忍之色地咬著嘴唇道:“我希望沒有這個萬一!但若萬一果真如此,那就隻能兵行險招了!”


    沮授想要再問,韓俊卻是一擺手道:“現在說那些還太遙遠,世事變化無常,明日是福是禍誰也不知,我們還是做好眼前之事吧!”


    袁紹,公孫瓚,皆是一方梟雄,對於黎民百姓也不曾體恤,韓俊對付他們毫無心理壓力。但是劉虞不一樣,他是一位真正的正人君子,忠君愛民,他和公孫瓚最大的矛盾也正是來自於對待百姓的態度上。說實話,如非必要,韓俊真的不想和劉虞為敵,或者說是不敢。公孫瓚最後被困易京眾叛親離,固然和他剛愎自用不納良言有關係,但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他以下謀上,戕害劉虞,站在了大漢上至士林權貴下至黎民百姓所有階層的對立麵。


    眼前之事,自然就是和袁紹軍的戰鬥。


    沮授撚須沉吟道:“如果臣下沒有猜錯的話,主公故意放走顏良的目的,應該是想著圍點打援吧?”


    韓俊也沒指望能瞞過沮授,因此痛快點頭道:“正是如此!”


    沮授稍作思索,緩緩搖頭道:“主公,臣下不建議一直和袁紹打下去。”


    韓俊驚愕道:“為何?袁本初初入冀州,人心不穩,正是攻伐良機。若是遷延日久,待他坐穩冀州,再想圖之,難度豈非更大?”


    沮授解釋道:“顏良所部此時好似甕中之鱉,任由我軍揉捏,不值一提。但我軍畢竟兵少,糧草供應壓力也是極大,持久作戰恐對我軍不利。”


    韓俊冷哼一聲傲然道:“兵多又怎樣?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來多少我殺多少,一直殺到袁紹跪地求饒!”


    沮授歎口氣道:“若是袁紹以文節公為質要主公棄械投降呢?”


    沮授提到韓馥,韓俊卻是無言以對,他和韓馥之間雖然並沒有多少親情,但他畢竟是自己名義上的父親。他思索了良久,終究還是做不出劉邦那樣的選擇,隻能是苦笑著搖頭道:“那以軍師之見應該如何?”


    沮授迴道:“出兵擊潰顏良殘部,生擒顏良本人後,以此和袁紹談判。顏良乃是袁紹手下頭號愛將,袁紹必定不會輕易舍棄,我們也可以借此謀求最大利益。”


    韓俊又問道:“然後呢?”


    沮授手指在地圖西側,堅定道:“西圖並州!並以此為根基,練兵備糧,他日再謀冀州!”


    韓俊猶豫道:“並州苦寒薄弱,恐非立業之地。”


    沮授搖頭笑道:“並州雖苦,然民風彪悍,多出勁卒。自從丁建陽身死之後,並州無主多年,若主公率大軍而至,旦夕可下,傳檄可定!況且並州之弱,並不在於土地貧瘠,而在於人丁稀少。主公屯田之法,足抵百萬丁口所納之糧。而且主公你看這裏,黑山黃巾盤踞井陘以南山區多年,因地處兩州交界並且勢力龐大,等閑不敢剿滅。但是黑山黃巾雖然號稱百萬,但帶甲者不過數萬而已,餘者多是老幼婦孺,被裹挾後無奈叢賊。之前授曾數次建言文節公出兵剿滅,無奈文節公不好兵事,錯失剿匪良機,坐看黑山賊壯大。趙雲將軍和黑山賊手張燕有同鄉之誼,而且素聞張燕與袁紹不睦,主公何不遣一能言善辯之士與趙雲將軍同往說之。若得黑山百萬之眾來投,則並州必定不複之前的荒蕪!如此,主公兵糧兼得,民心盡獲,不出一年,可得精銳十萬!彼時主公兵糧足備,再伐袁紹豈不是萬無一失?”


    沮授的一番話,說的韓俊心動不已,盡管他以少勝多大敗公孫瓚,但那是建立在張頜和大戟士的舍生忘死,審配和高覽也幾乎喪命的前提下,更有龍騎兵的橫空出世拖住了公孫瓚最引以為傲的騎兵。還有公孫瓚對韓俊的輕視,更是給他的最終失敗埋下了重要的伏筆。如果能以碾壓之勢破敵,韓俊自然也不願意賭上自己的性命兵行險招。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不敗的軍隊,龍騎兵自然也不例外,一旦被敵人摸透了龍騎兵的作戰方式並且加以提防,龍騎兵再想要取得之前那樣輝煌的戰果恐怕就很困難了。


    “還是先解決了眼前的麻煩,再做打算吧!”


    韓俊努力控製住自己激蕩的心情,平靜地開口說道:“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一步不能登天,一口也吃不成胖子。軍師,雖說顏良所部已是甕中之鱉,但我還是不同意現在就出城決戰!”


    沮授頷首道:“這是自然。困獸猶鬥,顏良自然也不例外。大軍出征,慣例帶足三天糧草,但是儁乂一把大火過後,恐怕袁軍糧草已經所剩無幾了。現在的顏良估計還不知道他的後路已斷。等到一日之後,軍中無糧可食之時,敵軍勢必大亂,我軍趁勢攻之,必獲大捷而歸!”


    韓俊點點頭把張頜和高覽叫到了身前吩咐道:“你等二人明日午後,各率兩千精兵出城埋伏,等待城上信號發出後,不留餘力叢東西兩側合圍衝殺,切記不可放跑了顏良,務必將他生擒迴來見我!另外通知子龍,盯緊各個路口,休要放跑了一個敵兵!”


    張高二將領命而去,韓俊和沮授兩人相視一笑,在這城牆之上擺開了黑白子,就著暖烘烘的朝陽對弈起來。


    韓俊的心情不錯,鄴城之中袁紹的心情也是大好,蓋因為他剛剛收到了一封前線的戰報,麹義七戰七捷,已然是推進到了巨鹿郡北部的楊氏縣。


    “元皓啊,昨日你還擔憂前線戰事,今天麹義就給我們吃下了一顆定心丸,一日七捷,縱然古時名將也不過如此了吧!”


    堂下田豐雙目微閉,臉上的表情波瀾不驚,聽到袁紹發問,這才睜開眼睛道:“逢元圖可曾講到殺敵多少?”


    袁紹微微一愣,搖頭道:“這倒是沒有,不過想來也會讓韓俊小兒肉疼不已吧!他不過才區區萬餘人,就膽敢不知死活的螳臂當車。僥幸勝了公孫瓚,就狂妄地以為時無英雄了。如此無知無智的黃毛小兒,實不值當元皓如此重視。”


    田豐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那逢元圖可曾講到繳獲多少?”


    袁紹繼續搖頭,“也不曾。想來是軍情如火,元圖一時無暇顧及。等待戰事稍平,元圖一定會送來更詳細的戰報吧!”


    沒有殺敵數目,沒有繳獲清單,這也叫做一日七捷麽?


    田豐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下去,不管麹義和逢紀是不是誇大戰果,謊報戰功,至少他們沒有打敗仗就行了。


    “那麽,西線戰事如何?郭公則可有戰報送來?”田豐眯著眼睛,想到了另外一邊。


    袁紹搖頭道:“這倒不曾。”


    田豐冷悶哼聲道:“兩路大軍臨行之前,主公再三囑咐逢郭二人,每隔半日便需快馬送來戰報。昨日戰報提及西路大軍已經逼近元氏城下,計劃今日一早便即展開攻城,如今已過晌午,卻無戰報送來。主公難道沒有察覺到其中不妥之處麽?”


    袁紹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強做鎮定道:“或許是戰事太過激烈,公則一時顧及不上也是有可能的。”


    田豐直勾勾地盯著袁紹問道:“主公信麽?”


    袁紹冷哼一聲道:“元皓不用和我打啞謎,有話直說即可!”


    田豐離席而起,躬身稟道:“豐請命率從一軍前往元氏縣增援顏良將軍!”


    袁紹眯著眼睛打量著田豐,嗬嗬笑道:“元皓休要多疑,顏良隨我征戰多年,大小上百陣從未墮了威風,這一陣自然也不例外。如今冀州初定,百廢待興,袁紹愚昧諸事都需要元皓先生提點,須臾不可離開你啊!”


    田豐固執道:“既如此,還請主公另遣一員上將前助之。兵法有雲,五倍而攻之。更何況元氏城牆高大,易守難攻,顏良將軍雖然驍勇,奈何兵少,若是元氏城遲遲不下,恐對我軍戰事不利啊!”


    袁紹沉吟片刻,雖然他對顏良信心滿滿,但最後還是決定給田豐一個麵子,“既然如此,那就讓仲簡走一趟啊!”


    仲簡,是淳於瓊的字,袁紹陣營中唯一敢以表字稱唿袁紹的人。


    在中國曆史上,潁川郡絕對是一個不能被遺忘的地方。黃帝生於此,大禹生於此,夏朝更是定都於此。作為中華民族的發祥地,潁川郡文化底蘊深厚,人才輩出。又因為地處中原腹地,交通中樞,人口眾多。而在兩漢時期,潁川郡更是為大漢朝廷提供了數不勝數的治世能臣。


    而在袁紹軍中,出自潁川郡的文臣武將更是多如牛毛,荀諶,高幹,辛評,辛毗,郭圖等皆是出自潁川。淳於瓊,同樣也是穎川人,而且是袁紹最為信任的穎川人。淳於瓊在袁紹軍中資曆極老。中平五年曾經和袁紹共同擔任過西園八校尉的淳於瓊,在袁紹被董卓攆到渤海之後,義無返顧地棄官跟隨,因此袁紹對他也是一直非常感激。


    聽到袁紹派出了淳於瓊,田豐這才罷休。淳於瓊雖然在後世名氣極差,但畢竟本身才幹不俗,又長於行軍作戰。因此田豐想反對也找不出理由來,更何況田豐也沒打算反對,畢竟他這會兒還不知道淳於瓊有嗜酒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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