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王拜相,乃是普大歡喜的事情,可是到了困頓已久的尉遲府上,換來的卻是一片能叫人窒息的寂靜。

    尉遲瑞直覺是因為敬柔的事情,才害得侄女被那荒淫的驍王盯上。他曾指天發誓一定要給飛燕許一門如意親事,可是到頭來,卻是被迫嫁給個閻王樣的男人,還做不得正室,便是裹了弟弟的靈位,進了自己的內室裏抱著令牌失聲痛哭。

    院牆單薄,那一聲聲抽泣入了正坐在院子裏的飛燕耳中,心裏自然是另一番觸動。

    鴛鴦頭裹著紗布,披著一件單衣慢慢走到了飛燕的身邊,小聲說:“小姐,還是收拾下東西,我們還是見機行事,快些離了京城吧?”

    飛燕搖了搖頭,看著在院子另一旁同樣沒精打采的堂弟堂妹,平靜地說:“有什麽可躲的,那是聖旨,而且恢複的又是叔伯的侯位,是喜事才對。這驍王年齡相當,相貌不俗,為人也甚是……端正……”說到這時,飛燕深吸了口氣,接著道,“而且我求了驍王不要急著成禮,入府的時日還早,正好可以先幫這叔伯料理了府內的事務。鴛鴦,你傷勢未愈,便安心養傷,可是在叔伯麵前就不要總是愁苦著臉了,叔伯膽小又是擔不住事兒的,倒是不能叫他一直鬱結著些解不開的結兒。”

    鴛鴦點了點頭,輕輕地問:“小姐,那驍王明明是強娶,你卻這般平靜,可曾是……放下他了?”

    飛燕聞言,正在繡花的手微微一頓,半天卻是沒有再說話。

    鴛鴦心裏一酸,這般模樣哪裏是放得下的樣子?可小姐卻能異常平靜地嫁個根本不愛的昔日敵手。這內裏的愁苦,小姐可是能向誰傾訴?

    皇帝賜給叔伯的那處宅子是前朝司馬家的老宅,看著氣派,實則年代久遠,已經是荒廢了許久,若是要住進去還要重新地休憩整頓一番,賞的那些田地也是分布在河渠山坡上不成片的土地,因為土質瘠薄,就算雇了勤懇的佃農勞作,一年的收成也沒有什麽太大的指望。

    說起來,霍允這位昔日的新野大將對於尉遲將軍的敬仰,如貧地上的積糞,薄薄一層,風吹即散,不過是看在二太子自己看中的女子門戶太低,拔拔高,走一走過場。這些個賞賜都是不走心肺的。

    不過幸好驍王倒是大方。

    畢竟是皇帝親封的側妃,不同於那後門一頂軟轎送來的侍妾,迎入王府時,操辦一下,請上賓朋宴席是少不得的。

    驍王也許是想著飛燕出嫁的時候,也要從那侯府裏出來,倒

    是不能失了體麵,便從自己的府裏撥了一百兩銀子修葺下追勇侯府的門麵,整治下荒廢的宅院,又派了四名侍女和一個小廝給飛燕差遣。

    隻是那個魏總管,將放置在小木盒子裏的銀票送來時是欲言又止,最後到底沒忍住,說了一嘴:“尉遲小姐,這銀子要花就得花在刀刃上,可是不能給鋪排浪費了……這一百兩,可不是什麽小數目啊!”

    待那魏總管走了後,敬賢忍不住毒嘴說道:“看他那副難舍難離的模樣,倒像是將親養的孩子送人了似的,堂堂的驍王府,一百兩銀子而已,至於如此這般嗎?堂姐,有道是刁奴隨主子,這麽看來,那驍王爺可也不是甚麽大方的,你以後入了府可要留個心眼,多留些私房體恤的錢銀,莫要因短缺了銀子兒苛待了自己。”

    飛燕聞言笑著一點他的腦袋:“我看倒是賢哥兒因為錢銀苛待了幾許,整日滿腦子去想錢銀,那書中的聖人之言可全是裝到哪裏去了?”

    惹得一旁的敬柔也跟著哈哈大笑。

    哭了一會的尉遲瑞,微微啟開房門,紅腫著眼兒看著院子裏有說有笑的小兒女們,心裏由不得感慨道:畢竟還是年紀小啊,都是心裏醞釀不出這些個飽經風霜的情愁滋味,看那侄女飛燕好像也不甚在意的模樣,倒是叫尉遲瑞心裏略微一寬慰。

    若是侄女整日裏愁眉不展,不願出嫁,那他可得如何是好,便隻能解了褲帶吊死在那房梁上,才能去見自己的親弟去了。

    這日飛燕剛剛讓工匠去京郊林場選買了房屋的大梁,準備將主屋裏腐爛的那一根替換掉。又命著那新來的小廝全福去指揮著工匠去將院子裏水池邊脫落的石塊修砌整齊後,邊準備著就在這時,驍王府派了馬車,說是宮裏正好舉行家宴,皇上與皇後要見見這即將入府側王妃。

    幸好驍王一早命人備下的衣服首飾都派了用場,雖然這口諭來的突然些,倒是也不用慌亂得失了分寸頭緒。

    不過說起來,這次母後倒是沉得住氣,竟是沒有在沈康大鬧大理寺的第二天便召見飛燕,也算是出乎了霍尊霆的預料。

    看來母後的忍功又是精進了幾分。

    將飛燕接入王府,換衣打扮時,驍王早早換好了衣服,坐在廳裏等著。原以為這女子換裝甚是繁複,得且花費些功夫了,卻不曾想,不到片刻的功夫,飛燕就已經打扮妥帖了。

    待她款款出來時,驍王斜著頭望過去,有那麽一刻竟是屏住了唿吸。

    從那京城街

    道相見時起,飛燕一直是粗布荊釵,就算有那姣好的容貌,也是少了些女子應有的脂粉調色之美。

    可是此時立在他麵前的小女子,一身水攏紗罩麵的白底桃花點綴的旖旎拖尾長裙將本就高挑的身材襯托得愈加柔媚。一頭秀發在頭頂斜盤發髻用碧璽石嵌著的兩根發釵簡單固定後,在頭後用成綹的銀線打入發絲編成鬆散的發辮垂在了腦後。在陽光下微微閃著銀光。耳旁便是一對水滴狀的珍珠墜子恰好滴在耳垂之下,便再無其他的首飾了。

    原當是她久居軍營必不懂打扮,今日看了才發現這女子穿衣打扮甚是不俗,這一身樣式並不出奇的錦衣竟是被她譯出了別樣滋味,好比蒙塵珍珠抹掉了塵粒,便是另一番奪目的風采看到這,他忍不住伸出手來,靜待自己未來的側王妃過來與他牽手。未曾想,飛燕隻是淡淡瞟了一眼道:“二殿下且仔細了,民女手粗得很,莫要刮傷了殿下。”

    驍王慢慢收迴了手,想起自己曾取笑她手粗一事,輕笑著:“尉遲小姐倒是記仇得很。”尉遲飛燕並沒有再看他,便是提了衣裙便慢慢府門外走去。

    二人坐上馬車,準備入了宮中。

    不知為何,這驍王今日竟是未有騎馬,而是與她一起入了車內並肩而坐。飛燕知道這驍王不過是利用自己一場罷了,跟他終究成不了真正的夫妻之事,所以對這驍王也是謹守男女之大防。

    看他坐過來了,飛燕便悄悄挪動著身子往馬車的一角避一避。

    誰曾想,這王爺倒是不甚見外,長腿伸直,斜歪著倒在了她的身旁,鼻尖在她的衣袖處嗅了嗅,懶洋洋地問道:“倒是用了什麽花香洗澡,味道甚是好聞,說來聽聽,本王也命侍女準備著。”

    飛燕不動聲色地緊了緊自己的衣袖道:“不過是尋常的皂角罷了。”

    “哦?”驍王明顯就是不信,竟然將身子靠了過來,那高挺的鼻子竟是湊向了飛燕那微微露出了鎖骨的宮衣衣領,鼻尖似有若無地在脖頸那一截雪白處輕輕滑過:“這般幽香,怎麽會是皂角呢?”

    飛燕被他迫得有些困窘,看準了路上的顛簸,身子猛地一拱,便將他狠狠地撞到了馬車的另一邊,車裏有個放置書本物件的小箱,箱角正好撞到了霍尊霆的傷背上,隻見他俊臉登時一變,似乎撞破了傷口劇痛難忍,竟是狠狠地一把抓住了飛燕的一隻手臂。

    原本飛燕是故意的,卻不曾想他會撞得著重,被他狠狠一扯便被鉗在了懷裏。

    她心裏一

    緊,估摸著這驍王何該是變了臉色了。倒是毫無畏色地直瞪著他。

    待到驍王緩了疼痛,才慢慢放緩了臉上的怒意,隻是微微湊近,對她言道:“眼睛瞪得這麽大,可知是要男人做什麽嗎?”

    飛燕心知必定不是什麽好話,正待這時,馬車已經是停在了宮門外,飛燕趕緊推開他下了馬車。

    因是皇族家宴,自由隨性些,便是設在了禦花園裏。

    飛燕不並不是第一次入這禦花園,倒也是輕車熟路。隻是“物是人非”這詞待到入了禦花園時,便是要改成“物非非,人非非”了。

    大梁開國之祖乃是士族豪門出身,品位不俗,昔日的禦花園更是大梁幾代帝王的花圃工匠盡漚百年心血才養出的透著靈氣的風雅之所。

    可是選如今江山易主,大齊稱霸,這禦花園子也失了昔日江南曉風殘月、暮春楊柳的風味。

    誰能且細講講,南疆進貢的名花——鳳尾毛花樹,那如鳳尾長甩的頎長枝幹上為何會掛著幾串灌了辣椒肉粒的豬大腸?而一盆炭火正在矮樹下冒著火舌,生出的黑煙正熏烤著滴著肥油的腸子……

    帝後二人,正與太子,還有兩位公主圍在樹旁的亭子裏飲酒聊天呢。

    宮裏的太監總管,為二人領路,飛燕遠遠地偷瞧了那亭子裏一眼,猛地醒悟了驍王當時為何讓自己撿些鮮豔的布料裁製衣服。

    那涼亭內外,一眼望去,姹紫嫣紅,當真是各個衣著都豔麗得晃瞎人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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