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王玉朗迴轉京城卻是另有緣由。


    驍王初至北疆時,朝廷撥發的錢銀糧草都要層層扒皮,到北疆時往往十不存一。一番秘密調查後,驍王發現克扣的錢糧大部分都落入了太子的腰包,於是將自己調查所得編輯成冊,匿名送到了各個禦史的府上。


    禦史們拆了信件,看到羅列的一項項詳實數據,俱是頭痛無比。身為禦史,發現這種貪贓之事,尤其事關前線交戰,自然當啟本上奏。隻是這涉及的乃是太子,當朝的儲君,如果上奏惡了儲君,日後怕是要步了商君的後塵,難逃秋後算賬之禍。


    可若是不上奏,實在是違背了諫官的本分,況且既然有人匿名舉報,便是紙裏兜不住火的意思。思來想去,禦史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不在朝堂上奏,而是密奏聖上。反正是你們皇室的自家事,還是請聖上您老人家自己決斷吧。於是不幾日霍允的案前便擺滿了眾位禦史們私下請遞的奏折。


    對於那個不成器的太子,霍允心中已有定計,是以看過奏折後便扔在一旁,不予理會,本想著這事就不了了之了。誰知真有那不畏權勢的耿直禦史,見寫的奏折石沉大海,便是在“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感召下,在朝堂上又上奏太子克扣北疆將士糧餉,請求聖上徹查。


    太子的臉色氣得鐵青,真是恨不得殺了那個愣頭青禦史的全家。在北疆因為驍王威脅而空手而返,他便召集手下幕僚商議如何向聖上解釋此事。沒想到自己這邊還未準備妥當,就有禦史在朝堂上上奏彈劾自己。


    霍允也是猝不及防,心中暗惱這禦史是個不知進退的,但是表麵文章還是要做的,龍顏大怒,當庭喝問太子有無此事,太子自然是矢口否認。霍允宣布擇選大臣調查此事後便退了朝。


    迴到寢宮,霍允不禁不由羞惱著挑起這禍端的驍王,旁人看不明白緣由,難道他這個皇上還看不出嗎?可恨的老二,竟是將這一堆爛事一股腦地全轉迴給了他,半點兄弟情麵也是不講。還真是逼著他這個父親嚴懲了太子不成?當真是張硬了翅膀。想到若是挑選一個重臣辦理此事,怕是難免要在太子和驍王間站隊,卻是和自己的心內相背。


    思來想去,便想到了駙馬王玉朗,這個王家的公子,許是娶了樂平的緣故,那性子倒是被磨礪得愈加圓潤光滑了,做事頗有乃父之風,善於左右平衡,滴水不漏,很是沉穩,於是下旨召他迴京。


    禦書房內,皇帝端坐在龍椅上,王玉朗躬身站在一旁。霍允問了問樂平公主和淮南的近況,王玉朗一一迴答。霍允歎了口氣,說道:“淮南新定,而樂平前些時日流產,實是不該宣你迴來。隻是禦史上奏太子克扣北疆糧餉,事關重大,需得尋一妥當穩重之臣,我大齊雖然群臣濟濟,卻是唯有愛卿當得此重任。”


    王玉朗連忙躬身到:“謝聖上信任。微臣必不辜負聖上,查明此事。”


    霍允點了點頭,說道:“安慶公主被擄一事,朕心中實是難過。皇後更是每日以淚洗麵。愛卿當體諒聖心,便是貴為天子也是難以免俗,人到中年驟然痛失子女,該是怎麽一個悲切了得?便是有千錯萬錯,總也是自己的孩兒,自己說得罵得,可是想到在外麵受了委屈,落了白眼,當爹娘的心內總是不好受啊!”


    王玉朗跪在龍案之下,諾諾言是。


    聽完了皇帝的垂訓後,王玉朗走出禦書房,可心中還是揣度著方才聖上之言,依著皇上方才的意思便是失了一個女兒已經是傷心欲絕,卻是不能再失了兒子。這個太子縱使有千錯萬錯,卻是霍家關起門來事情,聖上怎麽處置儲君都好,卻是不能讓太子的錯處昭示天下後,被迫得廢了儲君……總之,聖上的麵子比天大!


    想到這,王玉朗微微冷笑。可歎自己當年埋首於聖賢之言中數載,到頭來卻是發現,朝堂之上的微妙,卻是四書五經裏俱沒有記載的,若說以前的書本還有哪些用途,便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天下最需要讀,而又最難讀的那本書,其實便是“人心”二字。


    驍王本就戰功彪注,現在又先定淮南,再平北疆,攜勝而歸,聲勢卻是遠遠超過了太子。如果從此一家獨大,實在是皇上所不喜……


    本來皇上的意思,應該是見太子這盜取糧倉的碩鼠盡推給驍王,就算驍王彈劾下了太子,那太子之位也輪不到彈劾兄長的二殿下來坐,至於皇帝其他的兒子,不是不成器,便是未成年了,倒是可以虛設儲君之位,解了皇帝的疑慮。可惜驍王卻是不照常理出牌,讓皇帝的打算落了空。


    皇上正值盛年,安穩與儲君之位上的,可不能是一隻猛虎,那個太子雖然無功可建,為人不夠大器,卻是居於儲君之位上最好的擺設……至於那個驍王,且等著被皇帝壓著!隻要皇帝康健一日,縱然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是要被死死壓在五指山下的……


    便是心內正盤算的時候,便是一抬眼,猛然見了佳人映入眼簾。


    ,


    彼時佳人正提裙款步下了馬車,身姿嫋嫋婷婷,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顧盼皆是生情,竟是叫人一看便是忘得移開了眼。


    有些人事,隻因為當初的憾然放手而變得愈加彌足珍貴。以前的他,還是不太懂這個特立獨行的奇女子的。後來才漸知了她在父親去世後幾年的行蹤,當真是女中的豪傑……隻是,直到那一刻他也才知,為何放出父親提出退婚時,她為何能一臉平靜地接受,隻因著那時,她的心內早就便是有了另一個男子……而他王玉朗從始至終都是一廂情願,從來沒有入得佳人的眼中……


    想到這,王玉朗適時地低垂下來,遮擋住滿臉陰翳,快步走出了宮門。這朝堂之上與深林無異,無論文武拚殺的便是“本事”二字,權力也好,絕美的佳人也罷,隻有等到極頂的勝者,才能從容地享受著犒賞。


    就好比尉遲飛燕,能徹底征服這個女人的,絕不是什麽癡心的愛戀,隻有手握無上的權力才可以徹底地享受這個女人的種種美好。在權力的麵前,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都是可以輕易泯滅的,她不正是如此嗎?竟然心甘情願地服侍著父親昔日的敵人,乖順地躺在他的身下為他生兒育女……


    思及方才見她穿著遮擋孕意的寬大衣裙,王玉朗眼底的墨色更濃……他,還要變得更強……


    皇後宴請女眷甚多,便是在宮中的崇化殿舉行宴飲。


    因著飛燕是主角,所坐的位置自然是離皇後最近了。


    許是受慣了皇後的冷落,這皇後驟然的熱絡,也是讓飛燕心下有些忐忑。幸好那沈後也是個天生冷情的人,就算有心示好,也不會熱絡得叫人無所適從,不過是與飛燕的話略多了些。


    下麵的人都是看慣了眼色的,見沈後對著飛燕和顏悅色,頓時心下雪亮,更是不敢以妾室的階位輕慢了這位驍王府的側妃。


    就在這時,宮外突然有人稟報:“慧貴妃前來覲見皇後!”


    沈後一聽,眉眼細不可見地輕輕皺了一下,然後緩聲道:“請慧貴妃入內。”


    飛燕也是抬起頭朝著殿門口望了去。這個慧貴妃可是不同與皇帝的眾多新寵。霍允雖然這幾年漸開了色戒,但是到底是給患難的發妻幾分顏麵,冊封晉位的無非是昭儀一類的封號,若是家裏出身極好的,便是要給個妃位。可是這貴妃乃是僅在皇後之下的位分,甚至可以助皇後協理六宮的權利,實在是尊貴無比。


    而這個六宮裏唯一被冊封為貴妃的女子,名喚肖央,卻並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家的女兒,父親原被也僅僅是舞陽縣的小小縣丞而已。


    可就是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卻是在入宮的三年時間裏,一點點的平步青雲,最近因著誕下皇子,竟是被冊封為貴妃,實在是叫人啞然。


    待得一名身著粉荷紫梅瓣雲嬌紗裙的女子款款入內時,飛燕看著那慧貴妃嬌媚的臉兒暗暗吸了口冷氣。


    這模樣……分明便是驍王那年輕了的阿娘啊!她以前便是看著那些個皇帝的寵妃,覺得個個都是看著有些眼熟,卻是不敢妄言,可如今看了這肖央,竟是有種心內猜測被一下子坐實了的感覺……


    這些個帝後之間的陳年積怨,卻是一下子毫無防備地盡被擺在了眼前。想著皇帝心內竟是覬覦著好友的愛妻,驍王的養母,飛燕心內都是替夾在其中的驍王隱隱作痛,他也該是猜到了皇帝的心事了吧?也難怪沈後一直待著驍王不親,除了難產的緣故外,隻怕養育驍王長大的阿娘,也是她心內難平的芥蒂了……


    就在這時,慧貴妃已經給沈後請安完畢了。畢竟是皇帝眼前的熱寵,又是貴妃的位分,在明明麵上總是要順得過去的。


    沈後便是將自己右手邊的位置賜給了慧貴妃。


    那慧貴妃坐定後,看了坐在皇後左手邊的飛燕一眼,巧笑嫣然道:“想必這位便是驍王府的側妃了吧,倒真是長得整齊周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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