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的北方數道,早在大明萬曆末年遼東戰事開始之後,幾十年來曆經戰亂摧殘,到了現在這個李朝國主李倧就任國王以後,更是經曆了丁卯胡亂、丙子胡亂這樣的大戰亂大破壞。


    如今李朝北方數道之地殘破不堪,許多城池毀棄,商旅不通,民人逃散,人口稀少,可謂是田地荒蕪,百業蕭條。


    至於原來開采過的那些礦場礦坑,更是早就廢棄掉了。


    尤其是在前幾年發生的丙子胡亂之後,麵對軍事實力遠勝自己的清人,李倧以及李朝當政的主和派權臣們,已經完全選擇了躺平。


    對於早就廢棄的鐵山鐵礦以及介川鐵礦,他們根本沒有重啟開采的想法。


    至於自行冶鐵鑄炮、重新武裝自己的事情,他們更是連想都沒敢想過。


    如果不是楊振這次在跟李朝君臣達成的江華島密約裏麵,寫明了要用平安道鐵礦抵消金銀賠償的條款,李朝君臣根本沒動過要征調礦工民夫重啟介川鐵礦的念頭。


    也因此,楊振的江華島之行雖然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但是朝人重啟介川鐵礦以鐵礦石抵償賠款的事情,始終進展緩慢。


    不是因為介川鐵礦不好開采運輸,相反,介川鐵礦是大型露天礦藏,並不難開采。


    而且它的位置也很好,就在清川江的下遊,那裏既靠著清川江水道,又距離清川江的出海口不遠。


    駐守金海東路的俞亮泰水師船隊,從海上可以直接進入清川江口,然後等到海上漲潮的時候可以毫不費力地逆流而上,直抵介川鐵礦附近裝載礦石。


    而介川鐵礦,不僅位於鴨綠江以東,更遠在清川江以東,駐兵鎮江堡的濟爾哈朗以及駐紮九連城的滿清朝鮮事務大臣,也很難發現清川江東岸介川鐵礦附近的貓膩。


    所以,製約介川鐵礦產量的問題,不是別的,就是人的問題。


    楊振與李朝君臣的江華島密約達成以後,李倧將重啟介川鐵礦,並向楊振的金海鎮無償提供鐵礦石的事情,交給了率軍駐紮平壤的平安道兵馬節度使柳林。


    對此,這個平安兵使柳林當然十分惱火。


    雖然這個平安道兵馬節度使跟他的親家沈器遠一樣,暗地裏也是一個親明派,對於李朝臣服滿清感到十分屈辱,尤其對於在滿清那裏遭受到的屈辱心懷怨恨,但是李倧叫他征調人力開采介川鐵礦,然後無償提供給突然冒出來的金海鎮,他的心裏也是一百個不情願不樂意。


    如果不是楊振當時從江華島迴來的路上,就將沈器遠的弟弟沈器成派過去聯絡這個柳兵使,那麽介川鐵礦的重啟恐怕還得繼續往後推遲很久。


    但是即便如此,江華島密約達成以後迄今為止,俞亮泰的東路水師船隊也隻是從清川江畔的介川鐵礦,運迴了一批鐵礦石而已。


    因為現在的李朝北方地區,人煙過於稀少,就是到處搜羅抓捕壯丁充入號牌軍,叫他們前去開采介川鐵礦,柳林柳兵使也抓捕不到多少青壯丁口。


    所以,平安兵使柳林就是想大規模開采介川鐵礦,然後大批量向楊振的金海鎮供應鐵礦石,一時半會兒他也是有心無力。


    也因此,楊振雖然與李朝君臣有了密約,而平安兵使柳林看在沈器遠、沈器成的麵子上也算盡力,但是從介川鐵礦運出來的鐵礦石,仍然遠遠滿足不了金海鎮的需求。


    此時,楊振眼見港口內的大船小船吃水城中,顯然運載了重物,乍聞袁進他們所說的意外收獲,第一反應就是介川鐵礦的產量上來了,柳林這個平安兵使開采鐵礦的態度變得積極了。


    但是,楊振猜錯了,他還是低估了袁進他們所說的意外收獲。


    “介川鐵礦?不,不,不,都督,介川鐵礦的產量的確增加了,但是卻算不得意外的收獲。嗬嗬,這個意外的收獲麽,卻是從江華島那邊,就一路跟隨卑職等的船隊前來拜見都督的幾個李朝人物!”


    袁進和俞亮泰聽了楊振的猜測,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兩人相視一笑,立刻就由俞亮泰出麵,為楊振解開了疑惑。


    “幾個李朝人物?”


    “沒錯,都督,正是從江華島跟船前來的幾個李朝人物!”


    麵對俞亮泰的說法,楊振有點訝異,又去問了袁進,而袁進跟俞亮泰一樣,做出了肯定的迴答。


    就在這個時候,俞亮泰轉身朝他身後不遠的隨從人群裏麵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三個人垂首躬身快步走了過來。


    楊振側身看去,隻見那三人皆頭戴朝人的大帽,其中兩個身穿朝人皂色文士袍服,另一人身上卻衣著一襲灰色僧袍。


    楊振正疑惑間,那三人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跟前幾步外,而此時俞亮泰也適時地在楊振身邊介紹道:


    “都督,卑職和袁總兵按照都督的命令,返航時行經江華島停靠,期間等待朝人籌措稻米的時候,有一個和尚前來船隊停泊地拜訪我等,自稱乃是朝人南三道水軍統禦使林慶業帳下的行人。


    “這個和尚自稱法名獨步,稱其受人之托,有機密大事前來金海鎮與都督聯絡。卑職等人以都督與李朝君臣達成的江華島密約探之,他竟對答如流,無一差錯,卑職等便將其隨船帶來。


    “至於另外兩個人,卻是後來跟隨朝人運送稻米的隊伍一起到的江華島,稻米交割裝載完畢之後,此二人突然找到卑職,出示朝人兵曹令牌,一人自謂朝人兵曹判書沈器遠之弟,一人自謂是朝人兵曹判書沈器遠之婿,且皆稱有機密大事,要隨船前來旅順口求見都督。


    “卑職問以當初都督在江華島諸事,此二人竟也熟知內情。且此二人與那獨步和尚,竟然也是相識。卑職怕誤了大事,於是卑職與袁總兵商議後,遂將他們藏於船中,一並帶了迴來!”


    俞亮泰說到這裏,他口中的那三人已經來到了楊振的跟前,於是俞亮泰指著三人,逐個向楊振介紹道:


    “都督,這位就是方才卑職所說的那個,自稱朝人兵曹判書之弟的沈器周!”


    “沈器周?”


    俞亮泰方才說起這幾個人的身份時,提到了朝人兵曹判書沈器遠的時候,楊振的心裏就已經隱約猜到是怎麽迴事了。


    此前清虜那邊向朝人索要糧米的同時更向朝人借兵借船,正準備著合兵來攻金海鎮,這個事情對楊振來說卻是危險中隱藏著機遇。


    如果把朝人出借給清虜的兵馬戰船拉到了自己這一邊,給清虜來一個騰籠換鳥之計,或者木馬屠城之計,那麽接下來清虜再次南下進攻金海鎮的戰爭豈不是已經穩贏了嗎?


    到時候就算自己不能一舉幹掉盤踞在鎮江堡一帶的清虜鑲藍旗大軍,也一定能夠給他們造成一次重創。


    楊振的這個想法,早就有了,雖然當時與沈器遠在江華島的單獨會麵之中,楊振沒有明確說出這些個計劃,但是已經有了鋪墊和暗示,已經與沈器遠達成了一些默契。


    這段時間以來,楊振原本就有意等待接管了瀛洲島以後,派人前去平壤城,去跟沈器遠的那個親家翁柳林柳兵使以及代表自己常駐平壤城的沈器遠之弟沈器成聯絡商議一番的。


    沒想到,自己這邊還沒有派人前去聯絡,沈器遠那邊就等不及派人過海來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以後,楊振原本滿是疑惑的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上前扶住了正在躬身行禮的沈器周,笑著說道:


    “未料當麵竟是貴客蒞臨!歡迎歡迎,歡迎之至!”


    這個沈器周,約莫五十歲上下,與其兄長沈器遠及其弟沈器成長相頗為神似,國字臉,濃眉大眼,八字須,山羊胡,士林文士的儒雅相貌。


    見楊振滿臉笑容攙扶自己,沈器周明顯鬆了一口氣,但他仍舊規規矩矩地向著楊振躬身垂首,同時舉著一塊證明身份的銅牌,用流暢的膠遼官話說道:


    “在下沈器周,奉命過海,前來拜見大明征東將軍金海伯楊都督!”


    “嗬嗬,沈先生客氣了,免禮,免禮!”


    楊振見沈器周如此,一邊接過了他呈遞上來的銅製令牌,翻來覆去地看著,一邊笑著對他說道:


    “不知令兄長沈兵判近況如何?本都督當日在江華島上,曾與令兄長有過一番麵談,其時談及抗虜事業,彼此甚為投契。不知沈先生此行,可有令兄長書信帶來?”


    楊振這麽一問,就見那個沈器周直起了身,抬起了頭,看了看楊振,又看了看楊振身邊人等,最後說道:


    “迴稟都督,家兄並無筆墨書信交托在下帶來,但卻有機密口信囑咐在下,務必麵見都督之後,與都督麵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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