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複州衛城的北門叫作鎮海門,鎮海門外有甕城,甕城的外麵還有一條護城河。


    如今,鎮海門甕城雖然有點年久失修,但是其規模尚在,高達三丈上下,遠觀不覺如何,靠近了甚感雄偉。


    可是,鎮海門甕城外麵曾經又闊又身的護城河,現而今卻早已幹涸淤塞多年了。


    尤其是鎮海門外這一段護城河,在之前的戰爭中屢次被填平,落入滿韃之手以後,就再也沒有清理過,眼下連原有的石拱橋,也一起被埋在了地下,形同平地一般了。


    事實上,在楊振率軍突襲遼南沿海之前,不管是黃台吉本人,還是滿韃子國內其他八旗上層人物,都不認為遼南這裏還需要他們重兵駐防。


    對他們來說,朝鮮已經向他們稱臣納貢,成為了他們的附庸,而東江鎮的威脅也伴隨著沈誌祥的上岸投降,徹底消失了。


    與此同時,遼東半島南端的戰略要地旅順口,又已經掌握在了他們的手裏麵,後路完全無憂,他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所以,在楊振第一次從鬆山率軍渡海,偷襲遼南地區以前,滿韃子國內幾乎沒人重視遼東半島南段的沿海防禦問題。


    包括當年被他們打下來加以破壞的許多城池墩堡,也沒有怎麽重新加以修繕或者恢複。


    距離滿韃子遼沈腹地較近的地方,比如海州、蓋州、熊嶽等地,還算是多多少少進行了一些修繕加固。


    至於複州城,以及複州城以南的金州城等地,則基本上是一仍其舊,大明朝當年構築的遼東半島沿海防禦體係,基本上被廢棄,或者說形同虛設。


    滿韃子之所以這麽做,一方麵固然是因為他們人力物力有限,兵力也不足,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們自打崛起以來,從來是以攻為守,以攻代守,而且幾乎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在防守後路的問題上沒有投入太多精力。


    直到楊振突襲遼南的事情發生以後,滿韃子黃台吉才開始調整部署,整修城池,調兵布防遼南半島各地。


    但是,從黃台吉調整部署到如今,前後一共才過去了幾個月而已,時間實在有點短暫,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


    比如這個複州城,除了複州城的東門,由過去的通明門,變成了現在明通門以外,其他的幾乎沒什麽變化。


    由於駐防兵力幾乎抽調一空,複州城外方圓十幾裏內的那些外圍墩台哨點,眼下根本無人駐守。


    而類似清淤疏浚護城河這樣耗費人力的事情,不光是許天寵率軍駐防的時候沒有來得及著手,就是夏天達爾漢到任的時候,也沒顧上做這個事情。


    對他們來說,複州城可是大後方,眼下大清國調集了近十萬大軍去攻打遼西鬆錦諸城,楊振那些人應該是在鬆山城裏應接不暇瑟瑟發抖才對,怎麽可能會來攻打複州城呢?


    他們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一遭啊!


    卻說奉命巡城值夜的洪起元,被沈永忠所說的半真半假的那些消息驚得不輕,連忙下了城頭,趕去向主將許天寵報告剛剛聽來的驚天消息去了,這麽一來,複州城北門一帶,即鎮海門甕城內外,便由許占魁說了算。


    許占魁與洪起元不同,他是許天寵的義子,是許天寵長女的義兄,與沈永忠可以算是一家人了。


    所以,他對沈永忠的稱唿也有不同,他一直稱唿沈永忠為姑爺,就是這個道理。


    他讓人從內把鎮海門甕城的偏門打開,然後列隊舉著火把,迎接沈永忠等人入城,甕城內城門樓下的鎮海門正門,當然也沒有關閉。


    複州城鎮海門一共兩道門,甕城外一道偏門,甕城內城門樓正下方是一道正門,要想打開甕城的偏門,先得打開甕城內的正門。


    莫說洪起元已經說了他很快就迴迴來,而且沒說不讓沈永忠進內城,就算洪起元這麽說了,許占魁也不可能再讓人把已經打開的鎮海門正門給關上。


    在許占魁看來,洪起元跟許天寵一個脾氣,以耿直認真自居,以治軍從嚴自居,那是他洪起元討好自己義父的方法,而他許占魁有自己的方法。


    洪起元這種出身東江且出身遼東的將領,可能自恃自己的資曆夠老,拉不下臉麵上趕著討好小字輩的沈永忠。


    可是他許占魁卻是一個並非出身遼東,同時也是半路出身東江的浮萍一樣的角色,又有什麽資曆可擺,又有什麽資格可以憑借的呢?


    對他來說,眼前有現成的續順公嗣子,未來的續順公的大腿可以去抱,那還等什麽呢?


    所以他不僅讓人將鎮海門的內外兩門大開,而且還領著一隊人手打火把,畢恭畢敬地出了城,在偏門外迎接。


    就在許占魁帶人開門的同時,沈永忠轉臉低頭,看著幫他牽馬的楊振說道:“楊都督,該做的,永忠都做了!請都督入城之後,善待永忠家人親眷,不要食言!”


    聽著鎮海門甕城內傳來的吱吱嘎嘎的聲響,楊振放下心來,燈火之下,笑看著表情忐忑欲言又止的沈永忠,嗬嗬一笑,對他說道:


    “永忠兄弟,你當我楊振是何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豈會對你食言?再說,你是我嶽母的侄子,是我夫人的表兄,當此亂世,我與你沈家正要齊心協力,共圖大業,豈會對你食言?!”


    楊振說完這些話,眼見複州城門洞開,門洞處燈火閃爍,當即棄了沈永忠的馬韁,轉身喝令身後人馬上前。


    早就在楊振、沈永忠、張國淦三人身後不遠處按捺不住的張臣、李祿、俞亮泰等人,立刻催動戰馬行了過來。


    一路照看著楊振馬匹武器的郭小武、麻克清,更是排眾而出,快速催馬上前,讓楊振重新上了戰馬。


    這邊剛剛準備好衝城,那邊從內打開了城門的許占魁朝著沈永忠策馬站立的方向高聲喊叫道:


    “卑職許占魁,請姑爺入城!哦不,卑職許占魁,請續順公嗣子入城!”


    聽見遠處傳來這話,楊振哈哈一笑,策馬上前,臨到了沈永忠身後,取了馬鞭在手,朝著沈永忠坐騎的屁股就是一鞭子抽去。


    沈永忠的坐騎突然吃痛,唏律律一聲嘶鳴,奮起了四蹄,朝前奔去。


    幾乎就在喘息之間,沈永忠在前,張國淦、楊振、郭小武、麻克清緊隨其後,策馬穿過城門口迎候的士卒人群,衝入到了鎮海門甕城之中。


    原想在城門口迎接一下沈永忠,趁機再套套近乎的許占魁,不僅沒有逮到這樣的機會,而且還差一點被沈永忠以及隨後突奔入城的戰馬撞翻在地。


    對於這個突發的狀況,許占魁自是不明所以,正在他疑惑之間,跟在楊振身後本就不算太遠的張臣、李祿、俞亮泰等人,已經率部快速趕來。


    張臣、李祿、俞亮泰等部人馬,總數將近千人,有的策馬在前,有的在後步行,有的手持火把,有的端著火銃,烏壓壓一大片,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來。


    許占魁看見這個場麵,心中突然異常惶恐:續順公嗣子沈永忠的音容笑貌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的確是貨真價實的續順公嗣子沈永忠,可是他身後這些人馬爭先恐後搶奔入城的樣子,卻根本不像是自軍入城,倒像是——倒像是敵軍夜襲劫營啊!


    “哎我說弟兄們何故如此著急啊,何故如此著急啊?!且在城外等待一陣,又有何妨?!等待一陣,又有何妨啊?!姑爺啊,你可不要害了我啊!”


    許占魁城門處叫喊著,可是洶湧而來的人群根本不為他的話語所動,人歡馬叫地徑直衝撞過來,搞得他隻能躲來躲去,才僥幸免於被疾馳而來的戰馬所踩踏倒地。


    到了此時,許占魁終於覺得不對勁兒了。


    雖然入城的人馬皆披掛著正經的正白旗漢軍衣甲,但是入城那麽多人,卻沒有一個他熟悉的麵孔。


    “停下!停下!全都停下!有沒有管事的,報上名來!你們他娘的,究竟是何部人馬?老子怎地從未見過你們?!”


    許占魁突然發瘋了一般叫著,喊著,可惜為時已晚,他帶到城下的士卒隊伍,已然被潮水般湧來的人馬衝撞得七零八落,找不到蹤影了。


    包括他自己,也已被毫不停留的人群裹挾著推進了城中。


    最無可挽迴的一件事情是,楊振等人已經簇擁著沈永忠,從鎮海門甕城,衝進了沒有及時關閉的內城門之中,直入城內北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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