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裏,鬆山城外呂洪山方向、小淩河河口方向以及止錨灣船營方向的隆隆炮聲,仍舊在不斷傳來。


    這個情況,讓身在鬆山城中的楊振,時而充滿無限的擔憂,時而又感到無比的欣慰。


    讓他滿心擔憂的是,城外的炮聲一直響個不停,說明滿韃子的大軍對上述三地發動的進攻仍然在繼續進行之中,隨時有可能將它們打破。


    同時令他感到欣慰的則是,城外的炮聲一直沒有停歇,卻又恰恰說明,乳峰崗大營和沿海的水師營地,目前並沒有被滿韃子所占領。


    在這兩種情緒的交替支配之下,完全與城外諸路人馬失去了聯絡,完全無法掌握城外情況的楊振,在鬆山城裏簡直是度日如年。


    在這兩天裏,鬆山城西門、南門、東門的守軍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搶修工事,將被摧毀的部分城牆,重修砌築了起來。


    這期間,楊振沒有再召見祖澤潤,倒是對待沈永忠很是不同。


    每到飯點,楊振就會派人把沈永忠請出地牢,請到總兵府二堂西側的會客廳裏,一同吃飯。


    其他的時間裏,仇碧涵、仇必勇以及他們的母親沈氏,則不斷地派人到地牢裏去,給沈永忠送一些吃穿用度上的東西。


    楊振對祖澤潤、沈永忠兩人的區別對待,讓祖澤潤在心生不滿的同時,也對沈永忠生了疑心。


    每次沈永忠被楊振派人請過去用餐完畢迴到地牢裏,祖澤潤都會問他與楊振對談了什麽,楊振對他講了什麽。


    但是每次沈永忠的答案都一樣,隻說楊振與他什麽也沒有談,什麽話也沒有對他講。


    對沈永忠來說,這是一個事實。


    因為每次楊振請他過去吃飯,實際上就隻是簡單的吃飯而已,席間根本不談任何正事。


    然而,沈永忠說的這些大實話,祖澤潤卻完全不相信。


    眼見時間一天接一天過去了,楊振卻毫無表示,既沒有再見他,也沒有通過關係日漸密切的沈永忠帶話給他,原本還算樂觀的祖澤潤,開始不抱希望了。


    他慢慢發現,黃台吉招降楊振,完全是一個敗筆,除了耗費時間之外,不會有什麽結果。


    而且那天夜裏,那個鬆山監軍太監過來確認他的身份,讓他也感到了危險。


    他相信楊振不會殺他,可是卻不敢保證那個監軍太監不會殺他。


    祖澤潤入城的第三天晚上,晚飯過後,見酒足飯飽的沈永忠迴到了地牢,祖澤潤忍不住又一次問他,楊振對他說過什麽,楊振到底是何打算。


    沈永忠的迴答與以前一樣,依然是楊振什麽也沒有對他說過。


    早就對此充滿疑心的祖澤潤,聽了沈永忠的迴答以後勃然大怒,一再喝問沈永忠是不是瞞著自己與楊振達成了什麽條款,答應了什麽條件,並指責沈永忠私自向楊振透露大清國的情況。


    沈永忠先是矢口否認,但是挨了罵以後轉念一想,這兩日,自己的確是不小心說了許多在大清國內漢軍圈裏人所共知的東西。


    比如智順王尚可喜因為楊振突襲遼南的事情,被降爵成了智順公。


    再比如和碩豫親王多鐸,同樣是因為楊振突襲遼南的事情,被降爵成了多羅豫郡王。


    還有他的叔父及嗣父續順公沈誌祥,目前受到了重用,被調派到了金州城,打造水師,專司清剿海盜。


    特別是那日他的姑母前來,詢問他島上舊居故園的時候,他還曾當眾抱怨皮島、石城等等東江諸島皆被廢棄不用,等等。


    他原以為沒什麽打緊的,當時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但是現在想一想,卻開始有點後怕了。


    這些在大清國內漢軍圈裏幾乎是人盡皆知的東西,對楊振這邊來說,卻很有可能是難得的機密消息。


    若是這個祖澤潤迴去以後無事生非,抓住這個不放,咬他一口、告他一狀,那他還真是有大麻煩了。


    祖澤潤跟他翻臉,讓他心中後怕不已。


    而祖澤潤見沈永忠完全不可仰賴,直覺得不能再這麽等候下去,當天晚上即向郭小武提出,要求麵見楊振。


    第二天上午,即崇禎十二年十月十四日早上,在方光琛、張臣、李守忠的陪同下,楊振在總兵府二堂公事房內,再次見到了祖澤潤。


    “祖副將,哦,不對,不能再稱你祖副將了,應當叫你祖參政,嘖嘖嘖,滿韃子偽帝黃台吉座下兵部右參政,對吧?”


    楊振見了祖澤潤,當即用滿是嘲諷的語氣,跟他打了個招唿,然後嗬嗬一笑,接著對他說道:


    “聽說你要見我,不知道所為何事啊?”


    “楊總兵何必明知故問?祖某人因何前來鬆山城,所為何事,楊總兵豈能不知?”


    此時此刻,祖澤潤從楊振的態度之中已經看出來了,楊振是不可能輕易投降了。


    同時他的心中對沈永忠泄漏了他在滿韃子那邊的官職也充滿怒火,但是此時正事要緊,他也顧不得許多了:


    “楊總兵既然明知故問,那祖某人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祖某來時,大清崇德皇帝隻答應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何去何從,三天的時限一過,十萬大軍就要重新攻城,到時候就是一個你死我活的結局,不再接受投誠。如今即是第三天,楊總兵,鬆山城何去何從,該有一個準話了。”


    “嗬嗬,準話?好吧,那就給你一個準話,準話就是你死我活。”


    楊振看著頭頂金錢鼠尾,身穿長袍馬褂的祖澤潤,滿臉的嘲諷與不屑。


    “楊總兵這麽說,就是要拒絕大清崇德皇帝對你的善意,對鬆山城的善意咯?”


    “善意?!好一個善意!哈哈哈哈——”


    楊振哈哈大笑了一陣,突然收住笑聲,臉色轉冷,對祖澤潤說道:“祖參政,既然你說到了善意,那我楊某人也通過你,向他黃台吉,傳遞一點善意吧。迴去告訴你們的主子爺黃台吉,若識相,就給老子趕快乖乖撤軍,若不然,就等著老子叫你們後悔莫及。


    “老子已經抓到了多鐸,重傷了豪格,也不介意再抓幾個親王郡王,綁了一起,獻俘京師闕下。若是他們來打鬆山,那就叫他們給老子等著。


    “哦,對了,聽沈永忠說,你們那個鳥大清國主偽帝黃台吉的大兒子和碩肅親王豪格傷重將死,不知道現在如何了,一想到黃台吉白發人送黑發人,老子心裏就快活無比!哈哈哈哈——”


    楊振說到這裏,再次哈哈大笑,包括陪同接見祖澤潤的方光琛、張臣、李守忠等人,也跟著嗬嗬哈哈地笑了起來。


    楊振的最後一句,是他臨時挖的一個坑,準備坑的人是沈永忠以及沈永忠的叔父兼嗣父沈誌祥。


    沈永忠的腦瓜雖然有點愣,不是那麽靈光,心眼不是那多,但是他也知道,肅親王豪格的傷勢,絕對是大軍的機密,是不能輕易透露的。


    楊振在飯桌上換著花樣問了幾迴,沈永忠都避而不言,不敢正麵迴答。


    但是沈永忠越是這麽做,就越是堅定地相信,豪格一定是受了重傷,而且一定與之前城外的紅夷大炮炸膛有關。


    此時他把自己的猜想一說出來,果然看見祖澤潤臉色一變,當即心下恍然,確定滿韃子肅親王豪格傷勢沉重。


    且說祖澤潤聽了楊振的那些話,知道這次說降已經失敗,一邊在心裏麵暗恨沈永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邊躬身對楊振說道:


    “既然楊總兵昧於天下大勢,意氣用事,喜歡徒逞口舌之快,那麽祖某人再說別的,也是無益。兩軍相交,不斬來使。請楊總兵今日即放祖某二人出城歸去。”


    祖澤潤說完話,依舊弓著身,對著楊振,心裏麵忐忑不已。


    若是勸降成功,那自然什麽都不必說了,他不僅在黃台吉那裏立了大功一件,就是在楊振的麵前,那也立刻就成了人上人。


    但若是勸降失敗,楊振翻臉,那可就後果難料了。


    所以,此時的他不由自主地變得恭恭敬敬起來。


    楊振對祖澤潤當然沒有任何好感,但是考慮到與祖大壽的關係,以及策反沈誌祥的需要,最後還是決定暫且放他這一遭。


    於是,楊振沉吟了一會兒,對他說道:“看在你父祖大帥的麵子上,今次我不殺你。但是沈永忠已經決意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我要留他在我這裏。”


    當然,這又是楊振給續順公沈誌祥挖的一個坑,反正沈永忠也不在場,是是非非,皆由他說。


    當下,祖澤潤聽見楊振這麽說,心中疑惑,但見楊振同意了放他出城,便立刻躬身謝過了,其他的一概不敢多問。


    而且,其中的真真假假,他也根本無暇弄清楚了。


    楊振見了祖澤潤的麵兒之後,也沒讓他再迴總兵府的地牢,而是當場將他交給了李守忠帶走。


    而李守忠自然是按照待他入城時的做法,將他蒙了眼睛,塞了嘴巴,夾雜在自己出城守衛壕溝的隊伍裏麵,不聲不響地帶了出去。


    當天傍晚,鬆山城東南方向的海岸上突然冒起漫天火光,大量的煙霧煙灰,隨風飄來鬆山城的上空,嗆人口鼻。


    楊振原本一直擔心仇震海等水師營地的安危,但是漫天的火光和彌漫的煙霧,卻讓他一時放下心來。


    點燃小淩河河口往南綿延十數裏的巨大蘆葦蕩,固然消除了擋在滿韃子大軍前麵的那道天然屏障,消除了仇震海部、俞亮泰部以及嚴省三部埋伏在蘆葦蕩裏打伏擊的可能,可是被點燃的蘆葦蕩,並不會在短時間內熄滅。


    濃煙與火,會持續燃燒下去,同樣也將滿韃子的大軍阻擋在了著火的蘆葦蕩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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