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這種主動引火燒身並且使勁往自己身上澆油的做法,很快就收到了他所預期的效果。


    當天傍晚,滿韃子和碩肅親王豪格,率領此前屯兵寧遠城下的鑲黃旗滿蒙牛錄與鑲白旗滿蒙殘兵,以及南下接應他的鑲黃旗漢軍三千騎,累計七千一百多人,浩浩蕩蕩地開到了鬆山城外。


    “奴才恭迎和碩肅親王爺,奴才該死,奴才罪該萬死!”


    豪格一來到鬆山城西數裏外鑲黃旗漢軍新立的大營,兩黃旗漢軍固山額真馬光遠,鑲黃旗漢軍梅勒章京之一馬光暉,鑲白旗漢軍梅勒章京英俄爾岱,以及鑲白漢軍甲喇章京章石天柱、金玉和等一眾人等,就在營門口唿拉拉地跪了一地,一邊跪迎磕頭,一邊人人皆稱罪該萬死。


    這些人已經從失去了雙手的佟國蔭的嘴裏,得知了多鐸和石廷柱等人的下落,也知道了臥牛溝伏擊戰以及東官溝伏擊戰的來龍去脈。


    兩白旗固山額真石廷柱帶走的鑲白旗漢軍十二個牛錄,在臥牛溝全軍覆沒,石廷柱父子兵敗身死,屍首分離,令他們驚恐莫名,簡直不能相信。


    可是佟國蔭親身經曆了一切,從他口裏說出來的話,再是聳人聽聞,他們也不能不信。


    相應的是,豫王爺多鐸以及鑲白旗的滿洲固山額真圖爾格在東官溝兵敗被俘,現在就在鬆山城裏的這個消息,又讓他們多多少少生出了一些希望。


    尤其是鑲白旗漢軍梅勒章京英俄爾岱以及一種甲喇章京,乍聞這個消息之初,當時就叫囂著要打破鬆山城,救出他們的豫王爺多鐸。


    可惜的是,鑲白旗漢軍的重炮,都被石廷柱帶走了,然後被楊振俘獲了。


    所以,英俄爾岱他們叫得雖歡,可是馬光遠兄弟的鑲黃旗漢軍烏真超哈牛錄不與他們配合,他們也不敢真去攻城。


    就這樣,鬆山城外的這些滿韃子漢軍將領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心懷忐忑、坐立不安地等待著豪格的到來。


    他們這些人都知道肅親王豪格脾氣暴躁,平常一不小心都有可能成為他發作的對象,而這一迴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豪格究竟會怎樣發作他們,他們沒有一個人心裏有底。


    所以豪格一到,這些人全都戰戰兢兢地迎到了大營門口,跪地請罪來了。


    但是此時的豪格,卻仍不確定多鐸的下落,也仍不確定到底是哪一路明軍打了多鐸和石廷柱的埋伏。


    而這一點,也正是他在多鐸中伏遇襲當夜,沒有派出大軍北上繼續救援石廷柱,包括救援多鐸的原因之一。


    豪格始終不相信,比他還小了好幾歲的他的十五叔多鐸,會在一次小小的伏擊戰中戰死或者被俘。


    事實上,他寧願相信多鐸有可能戰死,也不願意相信多鐸有可能會被明軍俘虜。


    雖然他與多鐸關係不睦,但是他很清楚,他的這個十五叔,絕對是一個心高氣傲、寧折不彎的主兒。


    在豪格看來,一個連他汗阿瑪黃台吉都敢頂撞的主兒,怎麽可能會束手就擒成為明軍的俘虜呢?


    直到東官溝伏擊戰發生的次日上午,由於始終沒再等到多鐸的消息,豪格終於派了一支人馬,前往東官溝一探究竟。


    探查的結果傳迴寧遠城下,自是讓他大吃了一驚,遍地的鑲白旗滿蒙騎兵屍首,似乎已經說明多鐸所部可能真的是兇多吉少了。


    可是哨探人馬在人去一空的戰場上遍尋不見多鐸的影蹤,也找不到圖爾格、伊爾登的影蹤,卻又讓他心裏依舊無比堅信,多鐸所領鑲白旗人馬盡管傷亡慘重,但多鐸一定是在圖爾格、伊爾登等人的護衛下,突圍出去了。


    即便前去哨探的鑲黃旗人馬,同時給他帶迴了臥牛溝戰場上的慘狀,他也仍舊不信,他的十五叔多鐸,真會在那種鳥不拉屎的犄角旮旯地方兵敗身死或者兵敗被俘。


    接下來,豪格又在寧遠城下等了一夜,並且再次派出了數股哨騎,到處搜尋多鐸等人的蹤跡。


    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


    到了這個時候,豪格也開始覺得,他不能再在寧遠城下繼續等待下去了。


    一者,沒有了多鐸的鑲白旗人馬,光是鑲黃旗的滿蒙牛錄,他的人馬數量不足以圍死寧遠城。


    二者,石廷柱率領的鑲白旗漢軍人馬,以及由他們押解前往寧遠城下的大批重炮與糧草在臥牛溝遭遇伏擊,人馬死傷慘重,大炮與糧草不翼而飛。


    沒有了這些東西,豪格在寧遠城下堅持下去也沒有意義。


    再者,鑲白旗兵敗,多鐸不知所蹤,也讓豪格的心裏暗自生出了幾分擔心,如果遼西地麵上隱藏著一支能夠足以擊敗多鐸的明軍人馬,那麽自己的處境豈不是也很危險?


    就這樣,一貫膽大包天的肅親王豪格,在本旗固山額真葉克書、巴牙喇纛章京鼇拜等人的建議之下,派人返迴小淩河北大營,聯絡了馬光遠派兵接應,然後從寧遠城下快速撤兵北返了。


    在撤軍北返的路上,豪格、葉克書等人,召見了率軍前來接應的鑲黃旗漢軍另一梅勒章京張大猷,了解到了這幾日間鬆山城一帶的一些異常情況,很快便把目光鎖定在了鬆山總兵楊振的身上。


    所以,豪格他們撤軍返迴鬆錦之後,並不向北過河,繼續返迴小淩河北岸的大營,而是徑直來到了鬆山城西的新營地。


    卻說豪格在鑲黃旗巴牙喇營的前唿後擁之下,一出現在大營入口,就看見留守鬆錦後路的兩黃旗固山額真馬光遠領著一堆人跪地請罪,他環顧左右,略想了想,張口說道:


    “若是豫王爺始終下落不明,始終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莫說你們這些奴才皆有罪,就是本王,恐怕也難逃皇上的責罰!你們這些奴才,的確罪該萬死!”


    說到這裏,豪格又想起這一次出征前黃台吉對他寄予的厚望,再看看眼前跪在地上請罪的一堆奴才,心裏一股無名火快速升騰,當下舉起手中的馬鞭,就要發落眼前的眾人。


    然而,就在他要發作還未發作的當口,馬光遠突然挺身再叩首,說道:“肅親王爺,奴才等人這裏已有了豫王爺的下落!”


    “什麽?!他人呢?!豫王爺他人在哪裏?!”


    原本怒氣衝衝正要擇人發作的豪格,突然聽見馬光遠所說的話,登時喜出望外,眼睛冒光,盯著馬光遠等人連聲追問。


    眼見肅親王豪格反應如此強烈,馬光遠的心裏麵就更是忐忑萬分了,多鐸被俘的事情他實在張不開嘴說,當下先是環顧左右了一番,最後囁喏著說道:


    “王爺恕罪,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王爺跟著奴才等人先進了大營,讓佟國蔭為王爺細說!”


    看見馬光遠吞吞吐吐不爽利的樣子,豪格兩眼一瞪,心火更旺,一邊舉起了剛剛放下的馬鞭子就要上前抽他,一邊嘴裏嚷嚷道:


    “既然你們這些奴才已經知道,當著本王的麵兒又有何說不得?!佟國蔭又是什麽東西,豫王爺下落,何故要由他來對本王細說?!”


    “肅王爺且先息怒,肅王爺且先息怒!”


    隨行在肅親王豪格身旁的鑲黃旗固山額真葉克書連忙上前,拉住了作勢要打馬光遠的豪格,出聲勸阻了他。


    豪格魯莽,做事不知輕重,可是受命輔佐豪格的葉克書卻知道,眼前這個馬光遠在黃台吉心裏的地位可不低,可不能抬手就打。


    豪格被葉克書拉住,但是仍舊十分暴躁,兀自衝著馬光遠吼道:“說!豫王爺到底是生是死?!現在何處?!”


    馬光遠見狀,也不敢再顧忌什麽了,當下便說道:“迴稟王爺,豫王爺還活著,就在這個鬆山城中!”


    “啊?!”


    馬光遠的這個話,落到豪格等人的耳朵裏,直讓豪格他們全部當場愣住了。


    豪格身旁的葉克書愣了片刻,最先反應過來,盯著馬光遠的眼睛,滿臉驚駭地說道:“你是說,你是說——”


    葉克書重複了兩邊,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豫王爺多鐸兵敗被俘這幾個字。


    因為這樣的事情實在是過於駭人聽聞了,他從天命年間追隨奴兒哈赤的時代算起,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八旗製度定型以來,從女真八旗,到滿洲八旗,八旗的旗主雖然屢經更替,其中有獲罪被免的,有圈禁至死的,也有征戰在外,死於途中的,但是迄今為止,卻還從來沒有一個旗主是被人生擒當了俘虜的。


    馬光遠雖然沒有說出多鐸兵敗被俘的字眼,但是話裏話外透露出來的,卻正是這個意思。


    “你胡說!豫王爺怎麽可能在鬆山城中?!”


    葉克書的話提醒了豪格,此時的他顯然也意識到了什麽,但是他兀自不肯相信,或者說不願相信,當下他掙脫了葉克書的拉扯,揮舞著馬鞭,朝著跪伏在他麵前的馬光遠、馬光暉、英俄爾岱、金玉和、石天柱等人,劈頭蓋臉地抽了過去。


    他一邊鞭打著跪在地上的眾人,一邊暴跳如雷地怒斥著他們:“胡說!胡說!你們這些奴才胡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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