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山城的東北角上,有個玄天上帝廟,供奉的乃是大明朝的護國之神真武玄天上帝,所以,此廟又叫真武廟。


    鬆山城裏的真武廟不大,一共才兩進院,但是它的地位卻很重要,也因此,到現在為止,鬆山城裏兵荒馬亂了這些年,也依然沒有人敢於將它占作他用。


    包括楊振入主了鬆山城後,他連城隍廟都先後改作了營房,改作了製鐵所的地方,但是對於真武廟,他卻沒敢擅自更改用途。


    不過,這一迴,楊振可管不了那麽多了,進了城,就讓張得貴陪著,把劉肇基帶領的衛隊,以及楊朝進帶來的東廠番子,全都安置在了真武廟裏落腳。


    同時,楊振自己也搬到了總兵府的前院,把總兵府的二進院、三進院全都空了出來,安排給方一藻父子,以及從京師遠道而來的張若麒和楊朝進下榻。


    一行人進了鬆山城,已是中午時分,楊振將劉肇基所部以及楊朝進的東廠人員,交給了張得貴、呂品奇作陪。


    而楊振自己則與兩個副將夏成德、祖克勇,以及早在城內的邱民仰、張鬥二人,一起陪著方一藻、張若麒、楊朝進,在總兵府的二堂會客廳裏吃了簡單的午飯。


    席間,張若麒突然停箸說道:“楊總兵,張某人師事陳本兵,而陳本兵當年為宣府巡撫之時,汝叔父楊總鎮時為宣府鎮總兵官,彼時他們以平輩論交,此刻你我也自當以平輩論交!張某人長你幾歲,稱唿你一聲漢卿賢弟,可乎?!”


    “張大人客氣了!能與大人平輩論交,那是楊振的榮幸,倒是楊振高攀了!”


    楊振不知道張若麒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但從鬆山城外張若麒說的那番話看,此人至少現在對自己沒有刁難之意,當下也就順著張若麒的話頭往下說。


    張若麒聽見楊振這麽說,當即哈哈一笑,然後看著楊振說道:“漢卿賢弟,汝可知當年島帥毛文龍乎?!”


    “知道!當年廣寧城失陷,不久義州城失陷,我父彼時正以廣寧後屯衛指揮使充任廣寧參將,無論可退之下,曾帶我兄弟與部眾穿越敵後,渡海投靠島帥,想想已是十多年前往事了!”


    “哦——,未料想漢卿賢弟,竟然與島帥毛文龍還有過這樣一段淵源?!”


    張若麒聽說楊振與毛文龍還曾有過這樣的淵源,當下感到有些驚訝的同時,卻又越發興致盎然起來,盯著楊振問道:


    “那麽,既然如此,漢卿賢弟,你可知香光居士董公乎?!”


    “香光居士?!”


    要說香山居士,背過唐詩的楊振知道,可是說到香光居士,他就完全傻眼了。


    此時楊振聽了張若麒的問話,又見他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腦筋一頓急轉,可是轉也沒有用,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根本想不出來這個香光居士是何方神聖,更不知道這個張若麒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到底想幹什麽。


    因此他一邊想著,一邊隻是重複著“香光居士”“董公”幾個字,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迴答了。


    張若麒見楊振這樣,心下了然,隻道這個楊振果然是文武殊途的一介武夫,於是笑了笑說道:


    “香光居士,乃萬曆朝翰林,五朝老臣,一度官至南都禮部尚書入閣預機務的董其昌董公也!”


    說到這裏,張若麒見堂內陪同的眾人,除了遼東巡撫方一藻捋須帶笑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臉茫然的樣子,於是也不再賣關子了,直接說道:


    “漢卿賢弟,你不知道香光居士董公,也算情有可原,不過香光居士當年上書朝廷為島帥鳴冤的一番評語,你卻不可不知也!”


    張若麒說完了這些話,毫無預兆地突然站了起來,就在會客廳裏來迴走了幾步,然後朗聲說道:


    “毛文龍以二百人奪鎮江,擒逆賊,獻之闕下,不費國家一把鐵、一束草、一鬥糧。立此奇功,真奇俠絕倫,可以寄邊事者!


    “如此膽略,夫豈易得?使今有三文龍,奴可擄,遼可複,永芳、養性可坐縛而釁之鼓下矣!”


    張若麒突然說了這麽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話,說完之後,還是一副意猶未盡,不住擊掌讚歎的樣子,搞得在座的眾人都是愣在當場。


    而且眾人看見張若麒這個主要人物站起來了,除了楊朝進、方一藻以外,其他在座諸人,也都唿唿啦啦地都跟著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張若麒方才好像從自己的思緒之中醒悟過來,見眾人起立,立刻哈哈笑著,迴到桌前,讓眾人又坐了,方才說道:


    “這就是香光居士董公當年上書朝廷對島帥毛文龍的評語啊!董公目光如炬,評語皆出肺腑,至今讀來,仍舊令人忍不住要擊掌感歎呐!”


    張若麒這麽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搞了一通,搞得大家都懵住了,要知道島帥毛文龍當年被袁崇煥矯詔冤殺一案,到現在為止可還沒有被崇禎皇帝正式平反呢。


    雖然崇禎皇帝在後來淩遲處死袁崇煥的時候,其中有一項罪名就是矯詔擅殺大將,也算是變相地承認袁崇煥做得不對,但是卻並沒有明確給毛文龍的死翻案。


    也因此,張若麒這麽當眾地拿董其昌評價毛文龍的話出來大誇毛文龍英雄了得,膽子實在有點大了。


    雖然在座諸將之中許多都認可這樣的評價,但是考慮到朝廷的態度,頓時都安靜了下來,沒人接茬說話,本來熱烈的場麵頓時冷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太監楊朝進突然對張若麒說道:“張主事說這些話,咱家怎麽聽不懂了呢?!不知道張主事究竟何意啊?!”


    楊朝進不冷不熱的說了這麽兩句,場麵登時緊張了起來,楊振見狀,正要插話,卻突然聽見張若麒旁若無人地哈哈大笑起來。


    “使今有三文龍,奴可擄,遼可複,永芳、養性可坐縛而釁之鼓下矣!董公此語,雖出憤激,但是張某卻甚為認同!然而,今有三文龍乎?!”


    張若麒大笑過後,掃視眾人,完全不顧方一藻、楊朝進的臉色已經變得陰沉如水,隻是自顧自地說話,先是說了這麽一句,爾後緊接著又說道:


    “三文龍,或許沒有,但是諸位眼前,卻有一文龍也!我觀楊振楊漢卿,真乃當今之文龍也,是可以寄邊事者!”


    張若麒此話一出,眾人尚未反應過來,而楊振卻忽地一下站了起來,衝著張若麒就是一頓打躬作揖,滿臉都是著急,嘴上連連說道:


    “張大人呐!楊某可當不得如此評語,當不得如此評語!”


    這個張若麒,還真是一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主兒,這要叫有心人聽了去,告上一狀,楊振今後還怎麽扮豬吃老虎啊!


    “使不得,使不得!張大人若真是愛護小弟楊振,還請張大人快快收迴這一番評價啊!”


    張若麒見楊振這個樣子,隻是笑而不語,重新拿起了筷子,又吃起了飯。


    而此時楊朝進和方一藻的臉色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緩和了下來,也微微笑著拿起筷子,繼續吃飯,就像方才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隻有方一藻笑而不語的心裏在一個勁兒地痛罵著張若麒,直覺得這個隻會紙上談兵誇誇其談的職房主事吃相實在太難看了。


    但是方一藻又不確定,這個張若麒對楊振的這番評價以及為了拉攏而做出的其他努力,到底是張若麒自己的意思,還是背後有著兵部尚書陳新甲的授意,所以他也不能多說些什麽,就隻當什麽也沒發生了。


    然而,即便是誰也不再提這檔子事情了,可是張若麒匆匆吃了飯,擦了擦嘴,很快就又接著說話了。


    “漢卿賢弟!諸位!你們都道我張若麒是在信口開河麽?!非也!非也!當年毛文龍以二百人奪鎮江,擒逆賊,獻之闕下,不費國家一把鐵、一束草、一鬥糧!謂之奇俠絕倫,絕非虛言!


    “然則今番,漢卿賢弟以不足三百人由鬆山出海,橫渡汪洋,深入敵後,連破滿韃熊嶽、蓋州兩城,更殺得滿韃親近宗室一員,燒毀滿韃遼河口船營無數,累計斬首三千六百餘級,乃能全身而退,凱旋而歸!


    “我看漢卿賢弟之奇俠絕倫,比之當年島帥毛文龍,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也!先前我說遼左若有三漢卿,則遼事大有可為,即謂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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