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楊振的手底下,多是質樸軍人,這些人多是衛所邊軍出身,平時粗豪有餘,精細不足,魯直有餘,深沉不足,剛猛有餘,陰柔不足。


    總的來說,就是衝鋒陷陣的事情,叫他們幹起來綽綽有餘,而陰謀詭計的事情,叫他們做起來則多有不足,明火執仗的事情幹起來綽綽有餘,而雞鳴狗盜的事情做起來則多有不足。


    楊振麾下隊伍,規模還小的時候,一共三五百個人,彼此知根知底、義氣相交,人際關係也相對簡單,都是這類人倒也沒關係。


    可是當麾下的隊伍壯大了以後,方方麵麵,千頭萬緒,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的時候,就不能單靠義氣驅使了,得有規矩,得有章法,得有一支專門的隊伍替自己盯著點。


    比如,類似於朝廷錦衣衛和東廠這樣的機構和隊伍,楊振也想盡快在自己的班底之中,甚至在鬆山城中建立起來,但是卻苦於沒有恰當的人選。


    如今,不管是在先遣營裏,還是在鬆山城中,都缺少這樣一支隱藏於地下的隊伍,幫著自己處理一些明麵上不好處理的事情。


    特別是在自己之前的親兵隊長楊占鼇離開了以後,楊振頓感身邊缺少這樣一個統領此事的人物。


    這也是當他聽見這個李吉曾經做過一個縣衙的馬快班頭的時候,停下離開的腳步,願意再聽他說話的原因。


    如果此人可用,未嚐不能用一用,自己將他從眼下這個境地中拉將出來,總比將來去挖錦衣衛或者東廠的牆腳,要可靠的多了。


    而且這個人新被滿韃子從關裏擄來,又被自己從熊嶽城裏解救,與廣寧後屯衛毫無瓜葛,與宣府鎮毫無瓜葛,與鬆山城毫無瓜葛,與祖家的遼東軍更是毫無瓜葛,這是劣勢,卻也是優勢。


    且說楊振放下了這邊的事情,在眾人的簇擁下,迴到了正院,再一路穿過二堂,來到了章京府的內宅裏。


    幾個說得上話的將領,就在院落裏的一張石桌子旁邊,圍坐了下來,商議接下來的安排。


    李祿遣人陪著麻克清,在章京府的後宅裏,搜羅了一些吃食茶水,陸陸續續地送將過來,配上軍中原本就備下的一些幹糧餅子,幾個人一邊吃喝,一邊說話。


    “大人!許官堡咱們拿下了,熊嶽城也進來了,不僅殺了許爾顯不說,咱們還斬獲了滿韃子的兩個牛錄章京和一個甲喇章京!依我看,眼下這一次出擊敵後,論功勞,當是差不多了,論繳獲,也不算少!——接下來,咱們如何辦呢?”


    眾人剛剛坐定,鬆山參將呂品奇就當先發了話,話裏話外,雖然沒有明著說可以撤軍了,但是那個意思明擺著就是見好就收的意思。


    楊振也不是傻子,作為主將,他豈能不知道手下眾人的心思變化,此時聽了呂品奇的言語,當下也不表態,而是看了看或站立,或者坐著的眾將,示意其他人也都談談看法。


    與楊振一起圍坐在石桌旁邊的將領,除了鬆山參將呂品奇之外,就是覺華島水師營的參將袁進了。


    這個時候,楊振的目光最後落在了袁進的身上,袁進遂清了清嗓子,說道:“我看呂兄弟說話有一定道理!功勞立多少是夠?!


    “兄弟你領著大家破了熊嶽城,斬獲了兩個韃子鑲白旗的牛錄章京,還有一個更大的甲喇章京,功勞可是夠大了!


    “這個時候,最怕的,就是摟不住自個,最怕的,就是沒有做到見好就收,接下來,若是不撤軍,萬一哪一步行差踏錯,咱們可就前功盡棄了!”


    “那麽,袁老兄,呂老兄,你們兩個現在的想法就是,咱們現在見好就收,盡快撤軍迴去咯?!”


    楊振見其他人都不說話,而兩個說話的人,意見又基本一致,都是希望見好就收,當下笑著進一步問了出來。


    如今的楊振,在隨行的眾將心目中,乃至於在高成友、俞亮泰和胡大寶這些海盜團夥首領的心目中,已然與之前大為不同了。


    在這些人中,袁進對於楊振的認識,自然早就不同了,所以他對說出來的的話,多是商量斟酌的語氣,即便自己內心不同意,也不敢過於堅持己見。


    因為之前,楊振領著幾百個人出離寧遠,乘船北上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看好他的行動,包括袁進本人也不看好,但是結果卻出乎了幾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就連袁進這個被胡大寶嘲諷為千年王八萬年龜的十幾年老守備,都跟著沾了偌大的光,一步跨越數級,升至現在的參將。


    這樣一個不同尋常的經曆,已經讓他輕易不敢再去懷疑楊振的種種抉擇了。


    即使在意見截然不同的時候,他也寧肯懷疑自己,而不敢輕易去質疑楊振。


    當下,袁進聽了楊振的反問,看見楊振似笑非笑的樣子,立刻說道:“那倒也不見得,就不是要立刻撤軍!畢竟眼下是咱們打勝了,而且尚未走漏了消息!


    “此外複州城、金州城、蓋州城,三地距離熊嶽,也有一段路程。那三地的韃子,至少在兩三天之內,恐怕也派不到這裏來!就算他們來了,我們轉身登船入海,拍拍屁股就能走,他們又能奈我何?!”


    楊振聽見袁進又說的這番話,點了點頭,再去看呂品奇。


    這個時候,呂品奇已經知道袁進退縮了,這個人世故圓滑,在楊振的麵前從來沒有自己的主見,於是斟酌著說道:


    “總兵大人!若論軍中職務,你是鬆山總兵,我是鬆山參將,上下尊卑,我是分得清的,下步如何安排,末將當然該聽大人的!


    “不過呢,承蒙大人抬舉,稱唿末將一聲兄長,既然如此,大人事業,即是末將自家事業,又豈能不盡心盡力為之謀劃呢?!”


    說到這裏,呂品奇停頓了一下,然後看著楊振繼續說道:“昨日清晨以來,我軍連戰皆捷,取得數次勝利,末將從軍多年,沒有這樣暢快過,可是,末將敢問大人,以大人之見,我軍何以能夠連戰連勝?!”


    聽見呂品奇這麽問,楊振的心裏已經把握到了呂品奇想要表達的意思了,不過他還是順著呂品奇的話頭說道: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是我軍之所以連戰連勝的原因!”


    “沒錯!大人帶領末將等各路人馬,以有心算無心,以有備打無備,乘虛而入,各個擊破,這是我軍連戰連勝的根本!”


    呂品奇先是讚同了楊振的說法,然後繼續說道:“前番數戰,我軍之所以取勝,非是因為我軍眾而敵軍寡,更非是因為我軍強而滿韃子弱!


    “當然了,咱們之前連戰連勝,自是離不開大人的料敵機先、用兵如神!然而究其根本,終歸還是因為韃子在明處,而我軍在暗處,熊嶽韃子從未料想到大人領著我軍竟會渡海前來!


    “如今,許爾顯已死,熊嶽城既下,我軍先機已失,而金州、複州、蓋州三地,韃子又有堅城可依!再想如熊嶽城這般輕鬆拿下,怕是難了!


    “如此,我軍各路人馬,一旦逡巡於堅城之下,勞師疲憊,久而無功,形勢恐將瞬息逆轉,到了那個時候,我軍豈不危矣!莫不如此時毀了此城,咱們收拾妥當,仍然退居海上,來個穩妥為先,然後伺機再戰!”


    呂品奇也是世代將門出身,而且能夠在遼東軍中混到現在這個地步,當然不是一般的大老粗可比。


    對他們這種將門世家出身的武將來說,各種兵法韜略,那都是看家本領,當下說出的這一番話,顯得文文縐縐,滴水不漏,直說得眾將不住點頭。


    楊振自己也知道,呂品奇這些話,不是沒有道理,所以聽呂品奇說完,也跟著點了點頭,但是依舊若有所思,沉默不語。


    眾將一看,眼前的楊總兵這個表現,那分明就是另有其他考慮啊,於是也都不說話,都等著楊振拍板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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