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並排靠坐著,中午的太陽依然曬的人眼暈,尤其現在的兩個人不僅外熱,心裏更是如火如荼的被心事煎烤著,直被熱的煩躁難耐。

    李程秀突然轉過身子,小聲問道,“你也交女朋友嗎?”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腦,而且光從語法上來講,就生出好幾種歧義,讓人不知道怎麽迴答,可是邵群卻覺得,自己聽得懂他的意思。

    他故作輕鬆的聳肩,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想避重就輕的迴答,“反正現在還沒有哪個女的小爺看得上。”

    李程秀“哦”了一聲,低頭看著地麵。

    邵群突然撞了撞他的肩膀,李程秀抬頭,正對上他略帶戲謔的眼睛。

    “喂,剛剛那個,好看嗎。”

    李程秀麵色透紅。

    他捏了捏他的臉,“你怎麽這麽容易臉紅啊,說點兒什麽都臉紅,臉皮比餃子皮兒都薄。”

    李程秀道,“看,看那個,不好。”

    “哪個男的到了咱們這個年紀沒看過的,你是活在地底下呀。”

    李程秀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哎,你覺得,那個女的,好不好看。”

    李程秀迴想起電視裏的淫亂畫麵,就覺得頭暈眼熱,都不敢看邵群了。

    邵群突然把手摸到了他褲襠上方,支吾道,“你這裏,有什麽感覺沒有。”

    李程秀腦子嗡嗡直響,一下子打開邵群的手,慌亂的把身子往後移。

    邵群看著自己的手,一愣,隨即惱羞成怒,“你裝什麽裝呀,你要是沒反應,你就是太監!”

    李程秀委屈道,“我才不是太監。”

    邵群衝他一伸手,“過來!”

    李程秀猶豫了看了他一眼,還是挪了過去。

    邵群卡著他的下巴,又開始犯渾了,“就算你不是太監,你比太監還像娘們兒,連個黃片兒都不敢看。”

    李程秀急的鼻尖都紅了,他最傷心別人說他娘,他還沒來得及學會怎麽像個男人一樣為人處世,已經被貼上了這個恥辱的標簽。

    他肯定是跟邵群呆久了,就忘了邵群多麽看不起他這點,以至於形色不再刻意掩飾,把自己這難堪的一麵都叫人瞧去了,讓他羞憤不已,“你,你別這麽說我。”

    邵群晃著他的下巴,“我說錯了嗎,你根本就不是個男的,我覺得今天電視裏那個女的,沒

    有你漂亮。”

    此言一出,在場兩個人都愣住了。

    邵群腦子一陣轟鳴,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把心裏想的都抖落出來了。此時該羞愧的,到底是李程秀,還是自己?

    李程秀又氣又傷心,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羞憤的瞪著他,毫無氣勢的叫著,“你混蛋,你,你混蛋……”

    邵群迅速的抽迴手,看著李程秀氣的眼圈發紅,也有些後悔,就摸著他柔軟的頭發給他順毛,“行了行了,我隨口亂說的,你別這麽小氣。”

    李程秀躲開他的手,偏頭不看他,扁著嘴生悶氣。

    邵群拿手指卷著他的頭發,輕聲道,“你別這麽小氣嘛,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說實話,你確實比那個女的好看。”

    李程秀忿恨的扭頭瞪他。

    邵群看著他怨憤的小鼻子小眼的可憐模樣,就忍不住想笑,那兩根手指夾著他滑膩膩的臉蛋,嗤笑道,“你看你,嘴撅的能掛二斤豬肉了。”

    李程秀一邊瞪他一邊去掰他的手指。

    邵群一把抓住他的手,雙目炯炯,深深的盯進他的眼眸中。

    李程秀突然屏住了唿吸,通透清澈的雙眸默默的看著他。

    兩人對視了良久,連大氣都不敢喘,仿佛唿吸稍微重一點,就會打破了微妙的平衡的氣氛。

    那個中午真是太熱了,熱的人迷迷糊糊的,以至於很多年後,倆人迴憶起來,都還是確定不了,當初到底是誰先動了。

    當四片顫抖的嘴唇最終貼到一起的時候,兩人瞬間被禁忌和甜膩的熱浪狠狠淹沒,腦海中隻剩下一片空白。

    這柔軟的,溫熱的觸感,是那麽美好,讓人陶醉,讓人流連忘返,誰都不敢妄動一下,生怕這不過是鏡花水月,一碰就會破碎。隻是那樣輕輕的,小心翼翼的貼著,閉著眼睛通過這一小塊兒的皮膚汲取對方的溫暖。

    兩人都太過專注沉迷,哪怕隻能輕輕的碰著,那種甜蜜和滿足,已經能把人醉倒,以至於他們彼時沒有意識到,美夢終究會醒,而且短的稍縱即逝。

    上頂樓天台的大門敞開著,兩個小孩兒隻顧沉迷其中,誰都沒有聽到動靜,直到一聲不可置信的罵聲,將倆人驚醒。

    轉頭一看,李文遜三個人怔愣的站在門口,大厲手裏的煙都掉到了地上,一臉被驚嚇的表情。

    邵群隻覺氣血翻湧,推開李程秀,騰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李程秀用手肘穩住身子,抬頭看去,當時邵群麵上的表情,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那表情,是如夢初醒,如臨大敵。

    “操……這是,幹什麽,操……”,三人都震驚的語無倫次。

    邵群臉色青白,站著的雙腿都直發虛,迴想自己剛剛幹了什麽,驚出了一身冷汗。

    李文遜上前一步狠狠抓著他手臂,“你他媽怎麽了,啊,邵群,你他媽這是什麽了!”

    邵群迴頭看了一眼同樣麵無血色的李程秀,隻覺他此時的軟弱之態,再也沒有半點招人可憐之處,反而刺眼的不得了,“我,我不知道,我,我不是,不是同性戀……我不是。”

    一直很少說話的小升突然衝了過去,拎著李程秀的脖領子把他懟到了牆上,冷道,“你當然不是,這個小娘們兒才是。你說,是不是你勾引邵群的。”

    勾引……

    李程秀簡單的腦袋裏消化不了這樣的詞。

    大厲罵道,“咱們之前怎麽說的,他果然是同性戀,我操,太惡心了。阿文你說得對,這些玩意兒就是會勾搭男的,邵群不過是對他好點兒,他就……媽的,我今天削死他。”大厲衝上去一個耳光把李程秀甩翻在地上。

    小升拉了大厲一把,“行了,你打他跟打女人有什麽區別,咱們丟不起那人。”

    李程秀捂著熱辣的臉頰,澄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邵群,直看得他心虛扭頭。

    李文遜一腳踹到他肩膀上,罵道,“你這個死娘娘腔,臭人妖,給你點兒臉你就上天了,你敢勾引我兄弟,你要不要臉啊你。”

    大厲也附和道,“這玩意兒太惡心人了,你看他哪裏像男的,你說他下邊兒到底有沒有那個東西。”

    李文遜惡意的一笑,“誰知道呢,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程秀驚恐的看著他們,“你們……”

    大厲一把撲了上去,動手就要去脫他褲子。

    李程秀尖叫了一聲,嚇的直往牆裏縮,忍不住哀聲叫著,“邵群,邵……”

    小升一皺眉,上去一個耳光把他的唿救打進肚子裏,警告道,“不準再叫他的名字,邵群跟你不一樣,你也配叫他。”

    邵群麵上露出掙紮之色,眼中一片血紅,跟被急凍了一般盯在原地,死死的看著他。

    李程秀看著邵群的無動於衷,心瞬間涼透了,眼淚很快就爬滿了全臉

    。他無助的縮在角落裏,既驚又怕的看著眼前的四個男生,一個一個都比他高,比他壯,而且那厭惡痛恨的表情,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

    他始終不明白,自己做錯什麽了。一切都好好的,怎麽轉眼就這樣了呢。

    他沒有勾引邵群,什麽叫勾引,什麽叫勾引呀!

    他不是同性戀,同性戀又是什麽,這些人到底在說什麽。

    邵群拽住還要動手的幾人,低聲道,“走吧,夠了,走吧。”

    李文遜神情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整好衣服,站直身子。

    邵群低著頭,甚至不敢去看李程秀一眼,拚命想把他細碎的哭聲擠出耳朵外,扭頭就走。

    大厲“呸”的吐了一口吐沫,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轉身跟在邵群後麵。

    小升指著李程秀的鼻尖,警告道,“今天的事,如果你敢漏出去一點,或者汙蔑邵群半句,我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李程秀渾身顫抖,滿臉是淚,看著他們的背影,終於不甘心的小聲說道,“我沒有勾引你,我不是同性戀。”

    邵群忍了又忍,終於迴過了頭,看了眼那張淚眼模糊的臉,心裏就驟然收緊,他幾乎是逃也的離開了這個有諸多迴憶的小天台。

    李程秀眼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抱著頭失聲大哭。

    那幾拳幾腳的,似乎並沒有讓他們消氣。

    邵群從那天起,就一直曠課在家,不肯出來。

    李文遜和大厲怎麽都不痛快,就指使了李程秀班裏的人處處刁難他,讓他在學校的日子越發難熬。

    他的書桌課本作業簿,全被寫滿了辱罵,上課就有人公然在他背後拿粉筆扔他,老師也無動於衷。

    難聽的流言蜚語很快就傳滿了整個校園,他從一個軟弱的娘娘腔,晉升成了妖魔一般無恥惡心的同性戀,雖然那時候,沒有幾個人真正明白什麽是同性戀,但已經足夠給他們刁難他的理由了。每天的上學,已經成了酷刑,他哪怕時時遛著牆根走路,也能無端招致一頓羞辱,讓他在學校都沒法學習。

    短短的三,四天,卻是度日如年。

    一天晚上放學,他接到了一個同學遞給他的紙條。

    攤開一看,署名居然是邵群,要他今天放學後在教學樓等他,要見他一麵。

    李程秀咬著牙攥緊了字條,心裏翻江倒海,猶豫不決。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邵群有了一種依賴,直到現在,心裏還在偷偷的奢望,邵群能來救他。可是邵群那天的冷漠,著實讓他心寒,他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去見邵群。

    思來想去,他還是留在教室裏,看著天色慢慢黑下來。

    有一種隱秘的心思,迫使他沒辦法不留下,他對著一室的昏暗空寂,偷偷的幻想,邵群能給他一個解釋,或者一點安慰。

    他這幾天一直疲憊不堪,等著等著,就爬在課桌上睡著了。等到被冷的醒過來,一看窗外,天竟然已經全黑了。

    看著空蕩的教室,搖曳的風扇,陰森的黑板,平日裏再平常不過的東西,在這入夜無人的校園裏,都顯得如此可怖。

    李程秀打了個激靈,想打開燈看看掛在牆上的鍾。

    可是過了放學時間,整棟教學樓都已經不供電了,四周一片漆黑寂靜,隻有窗外漏盡一點月光。

    李程秀趕緊推開門,他看著空蕩的走廊,黑暗的盡頭仿佛永無休止,一路延伸到過去,他還沒走,就已經雙腿發軟,隻能扶著牆往樓梯口走。

    樓梯間照不到月光,更是漆黑無比,他隻能扶著扶手摸索著下樓。

    這短短四層樓,平時他都飛速的跑下去,花不了一分鍾,此時卻仿佛是他這輩子走過的最長的路。

    四麵白牆而被困於黑暗的感覺,仿佛隨時會被隱在暗處的不知名的猛獸一口吞沒,你不知道背後有什麽,身側有什麽,摸索著扶手的手,下一秒又會摸到什麽。人在這時候就會忍不住的胡思亂想,自己便把自己嚇的夠嗆。

    李程秀知道自己被耍了,心裏又氣又恨又難過,如今被孤身一人拋在偌大的教學樓裏,淒惶無助,任何感覺都被無限的放大了,無論是恐懼還是悲傷。他扶著樓梯走到一樓時,已經雙腿虛軟,淚眼模糊,渾身大汗。

    一樓的大門果然已經鎖住了,好在是鐵閘門,李程秀一把抓住大門,把臉衝著縫隙處大聲喊著,“來人啊,有沒有人啊,來人啊。”

    他扯著嗓子的叫喊聲,迴蕩在空寂的校園裏,迴聲陣陣,更加怕人。

    足足叫了有十來分鍾,從校門的方向,終於出現了一絲光亮,一個人提著手電筒小跑著過來了。

    李程秀哭著喊道,“校警叔叔,快點放我出去。”

    那校警老遠喊道,“你這個同學怎麽迴事啊,放學了不迴家,怎麽還在這裏。”

    李

    程秀不知道怎麽解釋,隻是靜靜的等他過來,給他開了門。

    校警拿燈籠一照,嘲諷的一笑,“喲,是你呀。”

    許是“同性戀”這個詞兒在當時閉塞的社會環境裏實在太新鮮,太聞所未聞了,是既安全又不犯法的飯後談資,他現在簡直是全校聞名了。

    李程秀羞愧難當,擦了擦臉上的眼淚,低聲說,“謝謝校警叔叔。”

    那校警抬手看了看表,“都十點多了,你到底是在幹什麽呀,這麽晚不迴家。”

    “十點多了?”李程秀哽咽道,“我,我睡著了。”

    校警當然不信,估摸著一想,也就猜到怎麽迴事了。他迴身鎖上門,問道,“你怎麽迴家呀。”

    李程秀愣了愣,“不知道,這個時候,沒有公車了。”

    校警點點頭,“當然沒有了,你家住哪兒呀?”

    李程秀說了個地方,那校警瞪大眼睛,“怎麽遠?你要走迴去,得走仨小時吧。”

    李程秀吸著鼻子,點點頭,一時悲從中來,又想哭。

    校警擺擺手,“算了,我當迴好人,送你迴去吧,騎自行車,起碼能快點兒,啊?”

    李程秀感激的抬起頭,“真,真的?謝謝校警叔叔。”

    那校警看著他白皙的小臉,歪著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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