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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元六年二月。


    魏晉時期,民風開放,不論是富貴人家,還是文人雅士,皆喜愛收藏舞伎伶人,甚至以此為榮。東晉末年,在帝都建康,尤其是琅琊王司馬道子與中書令王獻之府上的女子最具盛名。


    一輛青蓬頂馬車緩緩駛過寬闊的街道,穿過川流不息的人群,直至一家門庭若市的女閭,方才停下。


    自馬車上輕跳下一個身著月白色衣衫,發束長冠的少年,這少年瞧著約在十八上下,身長恰恰好七尺,委實的身姿挺拔,這一身寬袍大袖,更襯得腿長腰細,再瞧這唇紅齒白,挺鼻薄唇的模樣,與其說是少年,倒不妨說是個姑娘。


    隻是這少年眉宇間透著一股子英氣,不似女子那般陰柔。


    這少年方才下了馬車,身後小廝便急著上前,與他露出諂媚笑意,微微躬身道:“王爺,小奴打聽過了,整個建康城,就這家元春館的官奴最會討人歡喜。”


    話音方落,隻聽司馬道子淡淡一笑,而後他便起步進了這家女閭。


    隔多遠便聽著琴音清脆,歌喉婉轉,就如玉佩齊鳴,聽得司馬道子飄飄然如坐雲端,怎奈何他方才進了門,那琴音便戛然而止,歌聲亦是緊接著停下。


    起先僅是琴音與歌聲斷了,現下琵琶聲與笛聲亦是不複,閭中男男女女皆仰頭朝閣樓上望了一眼,司馬道子亦是瞧了眼,而後尋了一處坐下,美貌官奴一擁而上。


    彼時閭中雖有些嘈雜,卻也聽得徐拂訓斥那站在古琴前的丫頭,隻道:“你怎麽迴事!弄斷了琴弦倒不妨事,若是驚著客人,可有你好果子吃的!”


    那丫頭卻也是硬性子,這下挨了訓斥,反駁道:“我豈是故意的!你這般怪我,可叫我委屈。”


    徐拂聽言更是慍怒,斥道:“你還頂嘴!今兒不弄你一頓,你還不長記性了!”


    言語至此,徐拂抬手便要教訓那丫頭,樓下忽有一人出言道:“徐媼,這丫頭莫不是新來的?你喚她轉過身來,叫我瞧瞧。”


    這人說罷,徐拂急忙賠笑臉,言道:“王大官人,這丫頭年紀小,不懂事,您莫怪罪。”


    王獻之執起酒盅,輕笑一聲,便一飲而盡,並未說什麽,徐拂見勢,連忙打發那丫頭進屋,隨即又給其餘幾個彈唱的姑娘使了眼色,示意她們繼續。


    那丫頭記著王獻之解圍的恩情,進屋前不忘迴身與他施禮,笑道:“多謝王大官人助我解圍。”


    王獻之見這小丫頭生得一副芙蓉模樣,杏臉桃腮,臻首娥眉,恰似天仙下凡來,心裏頭自然不甚歡喜,正想喚她留步,哪知一聲“徐媼”叫他一怔。王獻之聽這聲音略是熟悉,再循聲望過去,果真是司馬道子,心中便不甚鄙夷。


    方才那丫頭迴眸一笑,早叫王獻之心動,司馬道子自然也如此。


    她與容德生得一模一樣,那一顰一笑,都像極了容德……


    彼時司馬道子已站起身,徐拂聽這一身喚,免不了一驚,她望了見是司馬道子,忙迎過去,笑道:“怎麽王爺過來,也不事先知會老身一聲,老身也好挑幾個機靈丫頭來伺候您。”


    司馬道子惦記著方才那丫頭,自然無暇理會旁的,加之他又一向性情淡泊,便隻問道:“方才那丫頭喚什麽?”


    徐拂迴首瞧了一眼緊閉的屋門,而後笑道:“那丫頭叫桃戈,年方十二,可不大乖巧,王爺喜歡她?”


    這徐拂言語間略顯不屑,司馬道子掃了她一眼,淡淡道:“本王膩了溫順的,如今就想要個不大乖巧的。”


    徐拂聽罷訕笑,道:“既然王爺喜歡,那便收了去吧,老身這就去喚她。”


    那小丫頭本是王獻之看上的,聽聞徐拂如此說,王獻之哪裏甘心,加之他琅琊王氏與司馬道子一向不和,他此迴定是要借機與他較之一二。


    王獻之喚一聲“徐媼”,隨後朝她走去,徐拂愣住,他道:“你開個價吧,桃戈丫頭,我今兒是要定了!”


    徐拂聽言,雖有幾分怔忡,多的卻是歡喜,這桃戈的性子素來不討人歡喜,未曾想今兒卻能叫琅琊王與中書令二人相爭,她此迴定要將她賣個好價錢。


    司馬道子早知王獻之在此,聽聞他如此說,依舊淡淡道:“一千兩。”


    徐拂自然要比個差價,於是望著王獻之,故作為難,王獻之果然道:“桃戈丫頭僅值一千兩?徐媼,我出兩千!”


    司馬道子又道:“五千!”


    王獻之不甘示弱,緊隨其後道:“六千!”


    司馬道子忽然抬高了價,道:“一萬。”


    見王獻之怔住,司馬道子雲淡風輕道:“一萬兩,黃金。”


    話音落下,眾人一片嘩然,一萬兩紋銀便已叫人震驚,更莫說是黃金!


    王獻之哪裏爭得過司馬道子,隻是他依舊不甘,正想提價,王家的家丁慌慌張張的跑來,喚道一聲“七公子”,王獻之不大耐煩,微怒道:“何事!”


    那家丁附在他身側低聲耳語道:“老爺病重了。”


    家丁說罷,王獻之當即站起身,驚道:“什麽?”而後便隨家丁出了元春館。


    司馬道子身後那小廝見此情形,竟是幸災樂禍,同司馬道子耳語道:“王爺,估摸著,是王羲之將去了。”


    如此情形,司馬道子自是了然,哪需得著這小廝提醒,他卻是一笑而過,並未說什麽。


    徐拂見著王獻之走了,便也見好就收,盈盈笑道:“王爺,那……桃戈的贖身錢……”


    司馬道子抬眸瞧了她一眼,道:“迴頭府上會送來。”


    “欸,”徐拂連連應是,這便去喚了桃戈。


    琴弦無端斷了,桃戈正抱著古琴琢磨緣由,她這般記仇之人,這會兒見徐拂進來,自是冷眼相待,又重重放下古琴,以示不歡。


    徐拂亦是不客氣,瞅著她道:“桃戈啊,你看看有什麽要帶走的,有人來贖你了。”


    桃戈驚喜道:“可是方才那位王大官人?”


    徐拂鄙夷道:“瞧你那點兒出息,王獻之算個什麽,贖你的是琅琊王。”


    桃戈旋即站起身,不悅道:“怎麽是他!”


    “琅琊王怎麽了!人家看上你,那便是你的福氣!”


    桃戈道:“琅琊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徐媼不會不知。”


    她還沒活夠,可不想早死。


    聞言徐拂一時語塞,想想也確是這麽個道理,是以四下掃了眼,隨即走至桃戈跟前,不知同她耳語了什麽,單見桃戈麵色由驚轉喜。


    司馬道子在馬車外已等候許久,方見桃戈出來,這會兒桃戈已換了一身鵝黃色廣袖曲裾,高梳嬋髻,略施粉黛,頸上戴著個瓔珞,眉心一顆朱砂痣勝似花鈿,眉眼間帶著微微笑意,就好像容德向他走來。


    桃戈走至司馬道子跟前,望見馬車在旁等著,便道:“我方才吃得飽,馬車顛簸,怕是坐不得了。”


    此去王府一路平坦,豈有顛簸一說!


    司馬道子麵無波瀾,單隻是瞧著那車夫,揮揮手示意他先行迴府。


    桃戈見馬車走了,便轉身朝東向走去,司馬道子跟在她身後,至人群密集之處,桃戈忽然止步,轉身同司馬道子道:“我走累了,腳疼得緊,要不我們歇歇再走?”


    司馬道子望了她一眼,淡淡道:“那我背你。”


    桃戈頗是怔忡,徐媼讓她趁此處人多雜亂,好逃之夭夭,而今看來怕是不行了。她輕跳到司馬道子背上,有意道:“徐媼說,你花一百兩替我贖身,從此我便是你的人,她要我日後好生伺候你,可我不會伺候人,姐姐們從沒有教過我。”


    她說這話,原是想叫司馬道子以為她什麽都不懂,於他而言委實是毫無可用之處,誰想她言語間竟略顯傲嬌。


    司馬道子聽罷微微皺眉,並不言語,桃戈恐他不信,又道:“我聽說你府上姬妾成群,個個兒皆是美豔無雙,她們可是精通房中術,所以討了你的歡心?你若是想要我伺候你,不妨讓她們教教我,或者,你也可以教我。”


    聞言司馬道子不禁蹙眉,卻依舊不答,那小廝卻是漲紅了臉,便訓斥桃戈道:“你這小妮子,哪兒來那麽多廢話!”


    “千秋!”司馬道子終於出聲,喚道這一聲,那小廝方才住嘴。


    桃戈故意調侃,嗤笑道:“千秋?你叫千秋啊?真巧,我有個弟弟也叫千秋。”


    茹千秋白了她一眼,桃戈故意道:“千秋弟弟,姐姐餓了,想吃劉記的點心。”


    聽聞桃戈如此使喚,茹千秋自然不滿,便望向司馬道子,喚道:“王爺。”


    司馬道子不言,單是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應下桃戈的要求。


    茹千秋縱使心中萬般不願,也沒了奈何,隻好折迴身。


    桃戈迴首見茹千秋走遠,便緊緊摟著司馬道子,靠在他耳邊,似乎說笑一般,直接道:“要不你放我走吧,徐媼常說我好吃懶做,你將我收了,日後定是要吃大虧的。”


    司馬道子聞言怔住,良久方才淡淡道:“你就那麽想離開我?”


    桃戈聽不大明白,卻也道:“我可是為你好,我什麽都不會,還能在你府上吃白飯麽?”


    司馬道子一聲苦笑,這便將她放下,漠然道:“那你走吧,府上不養閑人。”


    桃戈並不急著走,反倒是走至司馬道子跟前,取下腰間掛著的貔貅,而後又抓起他的手,將那貔貅置於他手心裏,仰麵望著他,含笑道:“你花一百兩幫我贖身,這貔貅,隻當是還你的恩情了。”


    話音方落,桃戈便遠遠跑開,似乎唯恐司馬道子將她抓迴去。


    司馬道子望著桃戈的身影淹沒在人群中,良久方才收迴目光,垂眸望著那塊貔貅,卻是緊攏眉心。


    這貔貅,似乎蕭氏也有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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