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這眼前來無影去無蹤的白花花的江水,陳香夢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麽,好象是想了很多很多,也好像是什麽都沒有想。隻是,腦海中的思緒的電流依然像是這鬆花江的水,在靜悄悄的流,靜悄悄的流——到這裏來坐一坐,其實,你隻是想得到一點心靈的安慰。哪怕隻是一點點,哪怕隻是悄無聲息的一點點的安慰。

    除了現實的高考成績的即將公布的這個事兒,在隱隱約約之間,她好像又意識到自己的確在想其他的什麽事兒,這個事兒完全以隱蔽的方式臥於她心靈的深處,不肯輕易的出來,但也不肯輕易的安臥。

    那麽,到底是什麽事兒呢?有一點,到今天,到現在,陳香夢覺得清晰了一些,可以感覺出個大概,不再那麽一味的模糊了。這個事兒,可以說是既遠又近、既舊又新、既是夢幻無數的東西但也絕對是現實一種的東西。

    那麽,它究竟是一種什麽東西?究竟是什麽事兒?她在使勁兒的在想這個問題,好像一直就是這樣的用力想這個問題,但就是沒有清晰的答案。模模糊糊的,這個,現在在她這裏,已經算不上什麽完美的答案了。

    她到江邊來,不怕遠不怕暴曬,隻是想靜靜的坐一會兒。如此靜靜的坐一會兒的目的,隱約之中,也包含她想求證這個完美的答案的意圖。至於對高考成績的期待造成她的鬱悶,這個可以在家裏或是其他地方排除,但是,這個隱約之中的事兒締結她心靈植物的豐盛,卻是需要到江邊在這裏來生長的。而且,因為她對詩意的這條江的好感,覺得隻有到這裏,她才能完全放鬆下來,毫無保留的向這條母親的江傾訴自己多年來的內心的秘密,以及與這個秘密隨身而來的苦悶。

    隻有到了這裏,她才感覺像是迴到了自己生命的原初,把自己二十年生命的足跡和痕跡所產生的所有的律動,像是一隻既動聽又淒涼的琵琶曲那樣,輕輕的、悄悄的彈給一個女人聽——這個你既恨又愛的女人——這個在瞬間給了你肉體的生命然後就把你投入永恆的精神黑洞的女人——這個至今你的血管裏還流著她的血的女人——這個雖然因為作惡,死去多年但是卻在你耳鼓裏時時刻刻都能聽到,來源於她肺部由鼻子發出的唿吸之聲的女人!

    哦,生你的人啊!你從她肚子裏爬出來的人啊!她,是一個女人,而且是這樣的一個女人。陳香夢閉上了眼睛,兩行眼淚流成了細弱的兩條鬆花江。

    這條發源於吉林省,流經吉林和黑龍江兩省,匯入中蘇邊境的黑龍江的鬆花江,然後奔向大海的鬆花江,其實它的名字說不上富含什麽華美秀麗,但是卻飽含一股如雨後春筍般湧現的詩情畫意,隻要你往它的身邊一坐,它多多少少的就能讓你產生一點與詩有關的想象,或者叫聯想吧!

    隻是,在這裏坐一坐,她所看中的詩情畫意,就是這個她既陌生而又熟悉的女人。其他的還倒是無所謂。想你的親媽了,就到鬆花江邊來坐坐就是了。而在養母的家裏,在養母的身邊,好像有一把無形的刀子,毫不留情的就把你心底的這點詩情畫意給斬斷了,連根絡兒都給斬斷了。當然,沒有人拿著刀子這樣逼迫她這樣做,這完全是她自願被斬斷的,與養母與別人無關。

    陳香夢感覺自己此時也的確想入非非,她每次到江邊來坐,她都是這樣有點想入非非。你看,江水在日夜不停的流動,從高處往低處永不停歇的流動,如果你就是一葉扁舟的話,你即使不用搖魯,你也會隨江水流動的。

    不,這應當是漂流。漂呀!漂的,漂到哪兒,就在哪兒上岸,岸才是你的家,但“岸”在哪裏呢?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是一個關鍵詞。眼前的鬆花江,忽然就像一條無岸之河,陳香夢怎麽也找不到它的岸在哪裏,也許你一輩子在這上麵飄流,你也找不到岸在哪裏的。但是對這條江的記憶將是永久的,將貫穿於她整個的一生。漂流是它最好的語言,是美麗的語言,並且要擴展到她人生的領域,認為自己生活的實質,隱含的,其實就是漂流,漂到岸上,看得到那個與你不無關係的女人。

    同前幾次來江邊坐一坐一樣,今天陳香夢再一次的想到了漂流。人生的漂流,她內心總是忽然間產生一種強烈的衝動:她多麽想自己真的化作一葉扁舟,去江裏漂流啊!這現在已經成了她一個最強烈的願望了。不,她再一次更正自己,其實,你不正在漂流嗎?隻不過這是一條人生的江!不像眼前的江你能看得見,這條人生的江你是看不到它的,但你能強烈的感覺到它。每一個人都有一條江,一條河,每一個人都是一葉兒小舟,是一條小船兒。是的,你不正在人生的江裏漂流嗎?隻不過,人生的江不同於眼前的江,那是你的虛擬物而已,你看不見罷了。

    人在一條大江大河麵前是多麽的渺小,但是如果你找到了漂流這個關鍵詞,你就不會是渺小的了。相反,你看到你感覺到的是龐大,因為,有那個女人在你心底,你再渺小的肉身兒也會背負著龐大的精神——親情湧動如江水的奔流到海不複迴——絕不舍棄漂流到岸,看一眼那個你生命裏無法不眷戀的女人。

    而能使自己化作一葉扁舟,在人生的江裏河裏漂流的更遠的,也許隻有眼下的將來也必來的高考消息了。是考上還是沒考上呢?很快就要見分曉,矛盾的所有焦點都集中於這一頁輕輕的、薄薄的通知書上,它要是能來的話,就證明你考上了大學。是的,她在等通知書,在等決定她人生命運的通知書。等的方式與別人的略有不同:她是到鬆花江邊來等通知書。麵對母親一般的江河,自己在這裏坐一坐,懷揣著一種隱含的思緒,以一種特殊的心情在想象著什麽,整個過程都成了一種等待,一種神秘的訴說。

    在江邊,她盡可以放鬆的想象一點隱秘的東西,這似乎可以釋放一下她內心的一種壓抑已久的思緒。在江邊,她完全可以放逐自己的想象,未來人生有許多變數,其中那美好,包括到岸邊看看那個生你的女人,這不正是你傾心向往的嗎?

    其實,她也早明白,關於自己高考的結局,不管成績好壞,你還是你自己,走不出去就是走不出去,這沒有什麽遺憾的,命裏似乎已經給你定了,定的明明白白的。這還有什麽不清楚的呢?這就是有關自己人生前途命運的很清楚的答案了。但這其中,還有變數,雖然這變數很微弱很小,但也畢竟存在。

    最主要的是陳香夢對這很微弱很小的變數從內心裏是懷有強烈的想象和希望的。所以就是這個在別的同齡人那裏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在她這裏卻早已讓她倍感焦心,她對這個問題想了無數個來迴了。

    沒想到,在這個問題上,自己的想象力突然如此發達,與內心中那個隱含的秘密緊緊的聯係到了一起。這反倒把她給嚇一跳的。而且,她一旦看到了這個層麵,她就是想製止自己不去如此這般聯係都不可能。因為,隱約之中,她感到自己居然津津樂道於此——忙裏偷閑、苦中作樂、暗渡陳倉一般的想念你的親媽,內心中要多麽欣喜就有多麽欣喜!

    嗨!哪怕有一丁點的希望和變數,她感覺自己能做的就是放開思緒想象一下,期盼一下,渴望一下,不管實際的結果怎麽樣,反正自己就是這樣喜歡如此這般一下,願意怎麽樣兒就怎麽樣兒,那也是非常充實和幸福的。

    哦,陶醉一下吧!親愛的!

    這是鬆花江給自己的一種自由,現實中自己是沒有這個自由的,現實的規定性雖然有好多種,但能供自己選擇的似乎就隻有一種:尊重,既成的一切——對你來說,這既成的一切,說白了,就是養你的女人,大於生你的女人。

    而在江邊的想象世界中,可以供自己選擇的結果有許多種。當然很多都是不可能實現的,但在想象的過程中能給自己以心理安慰,就是很有價值的,使自己不但減清了某種痛苦,而且心底還保留一定的溫度,對未來也敢暢想一下了。

    陳香夢知道:這個她在等待中的通知書,對她來說是多麽的重要。無論它是來與不來,都一樣的重要,都意味著太多太多的東西。其實,上大學的通知書對每一個來說都很重要。大學是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你今後人生幾乎所有的格局都與大學有關,所有的學生都是這樣。陳香夢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同,這通知書也就更特別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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