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快吃晚飯的時候,飯菜已經開始往桌子上擺了,陳香幻才風塵仆仆的趕到家裏,她的身上已經披滿了星星的光澤,天已經黑透了。時間這麽晚了,潘潔青以為她不迴來了,但其實陳香幻到達敏儀鄉的時間比陳香夢還要早,她是在本鄉的一個初中老同學那裏玩了,玩到現在,才蹦噠噠的跑迴來了。

    一進門她就大聲嚷嚷:“媽,媽,飯好了嗎?我餓了,餓死了啊!”

    潘潔青嚇了一跳,不用問,她知道陳香幻是玩夠了才迴來的,她經常這麽幹,當母親的都見慣不怪了,但是,看看天色的確很晚了,女兒一個人在村子裏的夜路中走,她還是嚇的不輕,萬一遇到壞人——雖然這不太可能,因為他們家是老村民,而且陳香幻很熟悉迴家的路,但潘潔青還是為女兒捏了一把汗,因為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於是,潘潔青就對陳香幻說,“死丫頭,以後不許這麽晚了,走夜路,必須天黑之前迴家。聽見沒有?”

    “聽見了。”陳香幻一邊放下隨身的包裹,一邊說,“我餓死了,渴死了,累死了,飯做好了嗎?”

    “死丫頭,你可真會趕飯點啊!”潘潔青臉上很興奮,笑著對二女兒說。

    陳香幻連身後的一個小書包也不放下,上前一下子就抱住母親,在母親的臉上猛親了幾口,撒嬌的說:“媽,我可想死你了,你想我了嗎?”

    潘潔青也抱住女兒,臉和女兒的臉蹭著,也在親吻女兒,眼裏淚花閃閃,“想,媽怎麽能不想你呢?”陳香幻不停的親吻母親的臉,沒功夫說話了似的。一會兒功夫,潘潔青的臉上就已經成了女兒唾液的江河了。

    一邊的陳香夢看著母女倆的親熱勁兒,嘴上笑著,但表情卻越來越不自然,她很快默默的走了,進了裏屋。頓時,頃刻間,她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兒。你看看妹妹抱住母親就親,你怎麽就不能和母親這樣親熱呢?她也是這樣想來著,但到真的時候,她就是和母親親熱不起來的。

    每當這個時候,需要自己主動和付出熱烈的行動的時候,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擋在中間。這究竟是怎麽了呢?是怎麽迴事兒呀?其實陳香夢早就在想這個問題,但她一直也沒有想明白。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東西擋在母親和自己之間,使自己不能像妹妹一樣和母親肆無忌憚的親熱,那這個東西實在是太可惡了。當然她覺得自己和母親在感情上還是親熱無比的,但顯然,母女間的親情也需要臉上的親吻。她坐在小屋子的炕沿邊,黯然神傷起來。

    “媽,我就這麽會趕飯點兒,知道嗎?這就是我的絕活兒!”陳香幻說。她終於親夠了母親的臉蛋兒,臉上已經是滿足和幸福的燦爛的笑容。

    “別貧嘴,你大姐也迴來了,哎?剛才還在這兒,進了裏屋了。你去說個話,問候一下姐姐,像個妹妹樣兒!”潘潔青對二女兒說,其實,這個話潘潔青是無意中對陳香幻說的,她被二女兒的親吻搞的有些暈頭轉向,有點幸福過頭了啊,於是就隨口就說了。妹妹迴到家裏,按理說,應該主動問候姐姐的,這沒有錯兒,但,說完這話後,潘潔青的思維好像停頓了一下,時間過於短暫,無法收迴了,哪兒能總是以往那樣不愉快呢,好了,那就順其自然吧!

    “我剛才看見她了,媽,她一看我進來了,她就躲開了,她擺圓了架子,她都不和我說話,我為什麽去和她說話?”陳香幻緊接著母親的話題說。

    “死丫頭,你比她小,你就應該先和姐姐說話。”

    “小什麽小啊?才小半年也叫小?”

    “就是小一天一小時一分鍾,那也是小。”

    “好,好,我去。”陳香幻撅著嘴進了裏屋。

    陳香夢正坐在炕沿邊兒,神情暗淡,見妹妹陳香幻進來,她立刻恢複了正常的狀態,笑吟吟的看著妹妹,妹妹也已經是大姑娘了,而且也是女大十八變吧,確實比上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還要漂亮的。陳香夢等著妹妹先開口說話,這是自己和妹妹從小以來在一起的時候的慣例。

    “姐,遠道而來的功臣,你迴來了!”陳香幻似笑非笑的說,她也在打量著姐姐,好像在從姐姐的身上搜索著什麽特殊的信息似的。

    “秋雪,別這樣說,我哪裏是什麽功臣——”陳香夢站了起來。

    “你就是功臣嘛!是愛護和孝敬母親大人的功臣,尤其是愛護和孝敬你的親媽!這是事實,有目共睹有口皆碑嘛!我絕對沒有說錯!”

    陳香幻這兩句不太平凡的話像是一把錐子,不是紮在陳香夢的身上心上,而是紮在她剛才腦海中一再搖曳的樹葉上。當然,她不覺得疼,但樹葉疼的受不了似的。樹葉好像紛紛由枯萎返青,好像它們活了,她心底反倒長出了春天,生母就在這春意盎然的季節裏,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這就是妹妹的一句親媽刺激出她心底世界的溫馨!隻是,她的表情冷凍如冰。

    她在樹葉的脈絡裏,借著一雙來路不明的黑眼睛的光澤,看到陳香幻熱烈的親吻自己生母的臉,就好象是她在和自己的生母也如此這般親吻一樣。她好像在對那個女人說:媽,我的眼睛是和你的眼睛一樣黑嗎?你喜歡我這樣親吻您嗎?媽,你隻要用你的黑眼睛迴答我就好。

    “姐,你想什麽呢?呆了?”陳香幻問,她滿以為陳香夢會立刻拉下臉,反駁自己的,但是沒有,她好像有點失望似的。

    “哦,沒想什麽。”陳香夢淡淡的答。

    陳香幻眨眨眼睛,“又在騙人,你——”

    “你複習的好吧?”陳香夢打斷她,她好像知道妹妹接下來要說什麽,自己才不會輕易上她的當,於是就轉移話題,問。

    “不好,肯定不如你好啊!在媽的眼裏,我總是不如你的。”

    “不要這麽說!”

    “你不知道,媽總是拿你當話題來批我,我一迴來,每次從兆周城迴來就損我,損我損得狠呢!什麽話難聽就說我什麽!姐,媽總是拿我跟你比,我哪兒比得過你呀!姐,人生艱難啊!我簡直是生不如死的,你救救我吧!我快活不起了啊!”

    “媽說你,是為了你好啊!”

    “為了我好?那這麽說,媽不說你,不是為你好了?”

    陳香夢皺起了眉頭,“秋雪,你知道的,媽身體不好,不要惹媽媽生氣,媽說你兩句兒你就讓她說吧!”陳香夢知道母親批評她時根本就不服氣,總是和母親強嘴,她曆來如此。

    “誰惹她生氣了?要說她總是在惹我生氣。她憑什麽管我那樣多?我一迴來就跟我婆婆媽媽的,嘮叨起來沒完沒了,煩死人了。什麽都管我,還說什麽要好好跟我算賬,非要賴上我。真不公平,這世界!其實,我媽今天到這一步,都跟你媽還有你有關係,她是該找你媽算賬的,找不到你媽,那就該找你算賬,她找我算什麽帳啊?”

    陳香夢看著陳香幻,覺得妹妹像是在說夢話一樣,她好像也跟著走入到了這個夢境裏去了。隻是自己知道,這個夢境對她猶如六月裏的飛雪。很快,她就醒悟過來,她知道妹妹陳香幻就是這樣的性格,剛才還是豔陽高照的天氣,瞬間就陽轉陰,成雨加雪,甚至暴風雨或暴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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