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薑笑嘻嘻道,“怕於始揍我,我受不住啊”。


    仇希音不出聲了,鳳薑指指牆頭,“不如我們上去坐坐?”


    仇希音點頭,鳳薑拎著她的領子將她帶上牆頭,笑道,“我以為仇姑娘這樣的大家閨秀定然不肯做這樣的事的”。


    仇希音又喝了口酒,淡淡道,“你現在知道我肯了”。


    鳳薑又哈哈笑了起來,仇希音莫名看向他,“有什麽好笑的?”


    鳳薑雙眼晶晶亮閃著光,“不知道,就是想笑,仇三姑娘,等你成了我表弟妹,我一定給你包個大大的紅封,一萬兩怎麽樣?”


    仇希音想說不會有那麽一天,話到嘴邊卻成了,“你上次說告訴我一個秘密,什麽秘密?”


    “秘密啊——”


    鳳薑悠悠一歎,“於始的父親是我殺的,算不算秘密?”


    仇希音愕然,寧慎之的父親不是他氣死的嗎?


    鳳薑又灌了口酒,仰頭看向高懸於頂的月亮,“當初於始進錦衣衛時,不但鳳家,連榮和長公主都竭力反對,世人都道於始是權欲熏心,與今上臭味相投,心思惡毒——


    卻不知道,於始剛從涼州迴京城,他父親對他說得第一句話就是,你雖是我寧家的子孫,姓得卻是鳳,世子之位你不配!”


    鳳薑說著又灌了一口酒,“仇三姑娘,於始有個好祖母,卻沒有一個好父親,他若不是進了錦衣衛,得了皇上的庇護,隻怕這時候骨頭渣都不剩了,還有恆之——


    於始從小養在鳳家,他父親沒有辦法,恆之,他竟然從小就給恆之喂毒!害得恆之一直比同齡人瘦矮,根本沒辦法習武,可笑他竟然還敢拿那樣的事去威脅於始!”


    鳳薑攥著酒葫蘆的手青筋暴出,眼角發紅,“世人都猜測於始的父親是於始氣死的,他那樣惡毒的人隻會氣死別人,又怎麽會那麽輕易地就氣死了?


    他會死不過是我也給他下了毒罷了!他敢那麽對於始,那麽對恆之,我要他死,要他死!”


    “啪——”


    鳳薑手中的酒葫蘆應聲而碎,酒水、瓷片灑滿了袍擺,右手割出好幾道傷口,鮮血湧了出來。


    他扭頭看向仇希音,雙眼通紅表情猙獰,“仇三姑娘,你說他該不該死?”


    仇希音最初的震驚已經過去,星光下,被寒風吹得青白的臉上如靜水無波,一雙黑白分明的貓兒眼中沒有厭憎,沒有恐懼,有的隻有沉靜和沉靜深處的點點溫柔。


    她冷靜吩咐秀今去取醫箱,伸手握住鳳薑未受傷的左手,聲音柔和卻堅定,“寧郡王不會怪你的”。


    鳳薑扯了扯嘴角,臉上的猙獰之色漸漸淡去,似是笑,又似是哭,“那是他的父親,明明他有很多機會殺他的,可那麽多年,那麽多年了,他都沒有動手”。


    他垂著眼,臉上的脆弱和隱隱的恐懼卻一眼可知,他是在怕寧慎之知道後恨他!


    “不會的,如果他會怪你,就不會是那個你不計危險,不計後果,冒著被他厭憎的風險也要為他殺了他父親的寧慎之了”。


    鳳薑愣愣抬起眼,殷切而滿含期待的看向她,“真的?”


    仇希音沒有迴避他的目光,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手,認真點頭,“真的”。


    這時,秀今取了醫箱過來,仇希音鬆開他的手,開口,“下來吧,我替你包紮一下”。


    鳳薑用沒受傷的手提著她下了牆頭,就近尋了個涼亭,秀今點上琉璃風燈。


    仇希音打開醫箱,拿出細棉蘸上酒精,用鑷子夾起,鳳薑乖乖伸出受傷的手,收迴落在她臉上的複雜目光,吸了吸鼻子,問道,“你還會這個?”


    仇希音覺得他這吸鼻子的動作十分可愛,不由笑了笑,“我在隨裴防己學醫”。


    鳳薑嘟囔,“你們京城的大家閨秀都要學醫了嗎?”


    “我喜歡那個”。


    鳳薑看著她一手牽著自己的手,一手用酒精棉仔細擦著血跡,又用鑷子仔細鉗去傷口裏的細瓷,似模似樣的,又忍不住道,“就算你學過,也沒機會經常做這樣的事吧?我看你還挺熟練的”。


    仇希音淡淡道,“我聰明,一看就會”。


    鳳薑,“……”


    鳳薑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仇希音已經不想管他為什麽又傻笑了,灑上創傷藥,又用紗布給他包紮。


    “好了”。


    鳳薑舉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又看了看手背上那複雜又花哨的結,虛心請教,“這是什麽結?”


    “梅花結,你睡覺怎麽滾都不會扯開”。


    仇希音收拾好醫箱,起身,“我要迴去了,你這幾天用手注意些,沒有大礙”。


    鳳薑眨眼,“這就要走了?”


    仇希音失笑,“難道你還真以為我會陪你喝一夜的酒?”


    鳳薑繼續眨眼,“有何不可?”


    仇希音認真道,“鳳將軍,你剛剛吸鼻子的模樣比眨眼招人疼”。


    鳳薑下意識又眨了眨眼,仇希音矮身行禮,鳳薑起身下意識叫了聲仇三姑娘。


    仇希音笑笑,轉身離去,鳳薑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半晌牽唇笑了笑,伸手去拿她留在石桌上的酒葫蘆,剛入手,一股極大的力道硬生生從他手中將葫蘆奪了去。


    鳳薑眨了眨眼,果然見寧慎之裹著厚厚的狐裘出現在了自己麵前,不由失笑,“怎的?她走了,你就有膽子現身了?”


    寧慎之捏著葫蘆,皺眉盯著他,“你想做什麽?”


    鳳薑就誇張做了個冤枉的表情來,“我翻牆來瞧阿南,正巧碰到了仇三姑娘站在牆邊發呆,順便聊了幾句而已”。


    “你手怎麽了?”


    鳳薑眸色微動,臉上神色複雜起來,“說起了些往事,不小心捏碎了酒壺”。


    “什麽往事?”


    鳳薑伸手想去搶他手中的葫蘆,寧慎之避開,道,“我剛剛見是仇三姑娘一直拿在手裏的”。


    “我想喝”。


    寧慎之掃了他一眼,仰頭喝了一口,剛喝下去他就發覺不對勁,葫蘆裏的酒好像少了一小半!


    鳳薑眯起眼,正要調笑幾句,就見寧慎之倏地變了臉色,沉聲斥道,“你哄她喝酒?她還未及笄!”


    鳳薑,“……難道你現在想的不該是你喝了她喝過的酒嗎?”


    寧慎之,“……”


    寧慎之手忙腳亂將葫蘆放迴原地,蒼白的臉瞬間飛起朵朵紅暈,“你,你是故意的!”


    鳳薑嘖了一聲,“我就是故意的怎麽了?就喝了一口她喝過的酒,你就臉紅成這樣,改日洞房,你準備怎麽辦?羞得暈過去?”


    寧慎之噎得說不出話來,鳳薑將手戳到他眼前,“瞧瞧,這可是仇三姑娘給我包紮的,還打了個這麽漂亮的梅花結呢!


    我瞧著你打仗的時候腦袋靈光的很,對著仇三姑娘這樣心軟又心善的小姑娘連個苦肉計都不會用,到現在人家小姑娘對你還沒對我親近!”


    “心軟——她才不心軟——”


    寧慎之的話幾乎是從嗓子裏擠出來,鳳薑根本沒聽清,正要再問,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快速靠近,軟底的緞鞋落地無聲。


    寧慎之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臉上的落寞痛苦之色已沒了蹤影,他又成了平日那個冷淡的近乎冷漠的寧郡王。


    鳳薑挑眉,下意識又想去拿酒葫蘆,到底忍住了。


    不多會,腳步聲終於近了,琉璃風燈七彩的光芒下,仇希音驚魂甫定的臉上滿是紅暈,也不知是跑得還是嚇得。


    寧慎之捏緊了拳頭,緊張看向她,仇希音跑到跟前,猛地抓起桌上的酒葫蘆就往嘴裏灌了一大口。


    寧慎之一雙眼睛幾乎瞪成了內雙,“……”


    鳳薑繃緊臉,不能笑不能笑,仇三很聰明,一笑肯定要露餡!


    仇希音灌了一大口酒,才覺得胸腔中砰砰跳的心安穩了些,喘著氣道,“鳳將軍,你,你快去叫鳳夫人來,公主她要問我!”


    鳳薑疑惑,“問你什麽?”


    仇希音本就滿是紅暈的小臉更紅了,連酒葫蘆都顧不上放下,轉身又往迴跑,“叫你去你就去,問那麽多幹什麽!”


    天哪,誰來跟她說說,為什麽鳳知南拿到那樣的書看了不偷偷藏起來,還要逮著她問啊!


    還說她聰明,肯定知道!


    想想就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她了啊!


    不對!


    她現在還不能迴去!


    仇希音猛地頓住腳步,下意識迴頭去看鳳薑,卻見鳳薑正笑吟吟跟寧慎之說著什麽,根本就沒有趕緊迴去叫鳳夫人的意思!


    好想一腳踹死啊!


    仇希音平複了氣息,又伸手扶了扶發簪,不緊不慢往迴走,俯身見禮,“見過寧郡王,見過鳳將軍”。


    寧慎之起身還禮,鳳薑笑道,“還有事?”


    仇希音隻覺滾燙的雙頰更燙了,再次行禮,“還請鳳將軍遣人去請鳳夫人來一趟”。


    寧慎之這才從剛才的震驚躁動中迴過神來,沉聲開口道,“來人,去請”。


    仇希音又問道,“郡王和將軍一會要去看公主嗎?”


    寧慎之道,“不了,晚了”。


    仇希音點頭,開始想自己要去哪兒躲到鳳夫人過來,寧慎之開口,“仇姑娘不如在此稍坐,等表嫂來了再說”。


    仇希音詫異瞧了他一眼,想了想,屈膝行禮,走到二人身邊坐下。


    寧慎之又道,“我聽祖母說你明天一早就走,不留下來觀禮?”


    仇希音點頭,鳳薑訝,“你都來給阿南撩帳了,為何不留下觀禮?”


    仇希音聲音清冷,“小舅舅的婚禮,仇二夫人不許我摻和”。


    鳳薑反應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仇希音口中的“仇二夫人”應當就是她的母親了,更加驚訝,正要開口,寧慎之沉聲道,“你若想留下來,我去與仇二夫人說”。


    仇希音搖頭,“我暫時還不想與她翻臉”。


    鳳薑,“……”


    為什麽簡簡單單一句話,他聽出了濃濃的殺氣?


    “也好”。


    寧慎之沒有再說,吩咐允和,“去取暖爐來”。


    鳳薑忙加了一句,“再取點酒來”。


    允和辦事很利索,不多會四麵透風的涼亭就打上了風簾子,燃上了銀絲碳,石桌鋪上了蜀錦繡花的桌布,滿滿當當擺上了酒菜等物。


    鳳薑舉杯,“我先敬仇三姑娘,謝仇三姑娘幫我包紮傷口,還解了多年來我最大的心結!”


    鳳薑說著一口將杯中酒喝完,仇希音隨之喝下。


    寧慎之皺眉,鳳薑又倒上酒,舉杯,“於始,我再敬你,阿南要出嫁了,你不要難過,出嫁了,阿南也還是阿南,還是我們的妹妹,不會變!”


    寧慎之喝下,見鳳薑目光灼灼盯著他,皺眉,“看什麽?”


    鳳薑吸了吸鼻子,“你還沒敬我,安慰我不要難過”。


    寧慎之,“……”


    仇希音掩唇笑了起來,舉杯,“將軍,我先敬你,請將軍放心,小舅舅一定不會比將軍和郡王少疼公主半分!”


    鳳薑就咪咪笑著喝下了酒,又去看寧慎之,寧慎之雙手舉杯朝他頷首,喝下。


    鳳薑不滿撇嘴,卻也沒再盯著他,笑眯眯問起了仇希音謝家的事,仇希音自然知無不言。


    鳳薑第四次舉杯敬酒時,寧慎之攔住了他,“仇三姑娘年紀小,不能多飲”。


    鳳薑一臉無辜,“我才敬了她三杯酒”。


    寧慎之皺眉,“她比不得涼州的女子”。


    鳳薑就意味深長一笑,看向仇希音,“仇三姑娘你說呢?”


    仇希音扶了扶額頭,“寧慎之說得對,我不能喝了,有點上頭”。


    鳳薑挑眉,寧慎之?這是已經多了?


    寧慎之突然想起來,她之前還喝了半葫蘆的酒,忙道,“仇三姑娘,我送你迴去”。


    仇希音扭頭看向他,玉白的臉頰紅暈遍布,如染上了最上等的胭脂,一雙清亮的貓兒眼中波光瀲灩,上挑的眼角殷紅,如這萬丈紅塵勾著他靠近,靠近——


    寧慎之忙別過眼神,身子微微後仰,隻覺剛剛喝下的酒也開始上頭了。


    “我不迴去!”仇希音晃了晃腦袋,委屈無比,“我不迴去!你不知道公主多愣,那種書她也拿來問我!


    你拿那樣的書給我看,我還能打你一巴掌,可公主,我都不能打她!”


    鳳薑咦了一聲,寧慎之沉聲喝道,“走!”


    鳳薑顯然是不想走的,可見了寧慎之一副要打死他的樣子,識相溜了,順便拍暈秀今帶走了。


    仇希音卻以為是說她的,又猛地一搖頭,“我不走!我迴去了,公主肯定還要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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