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這群縣裏,府裏官吏的,還有一群頭紮方巾,身穿襴衫的秀才生員。今天隻是縣試,考童生功名,自然沒有這些秀才們的事,他們今天到此,隻是為名下的赴考考生作保而來的。


    這群府縣官吏到場之後,學宮大門前鬧糟糟的場麵,頓時清靜下來,作為一縣正堂縣令,本次縣試主考官,劉朝宗照例訓了一番話,主要就是對一眾考生勸勉訓誡,勤學讀書,好好考試之類的話,之後他就宣布,考生開始進場。


    有縣裏禮房的書吏,拿著考生的名單,開始一個個的高聲唱名,叫到名字的考生就上前來接受檢查,檢查無誤後抽取考場座位號,然後進場。


    這入場檢查,主要就是驗明正身,其次就是嚴防夾帶,作奸犯科。這個時候,五人聯保,請秀才作保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


    五人聯保的考生,五個人齊聚之後,互相指認無誤,並沒有人替考,驗明正身,才算過關。請秀才作保的,作保的秀才就會在旁邊高唿,為此人作保。


    二千餘考生入場,都要經過這樣嚴格的程序,由此可見,這入場所花費的時間就是不少。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經開始蒙蒙亮了,場外還停留著大半的考生,在等著入場。


    早春時節的清晨,氣溫還帶著冰冷寒意,站在外麵久了,寒氣入體,這滋味絕對不好受。由此可見,先叫到名字先入場的考生,無疑比起後入場的考生要便宜了許多,裏麵的屋子當然比外麵的寒風吹拂要暖和的多。


    雖然縣試一再標榜公平公正,對所有考生一視同仁,進場秩序也是隨即排定,但是有心人還是可以發現,那些先進場的,大多都是書香世家,大族富戶的子弟。


    當然,為了不至於做得太過明顯,落人口實,先入場的考生,也是夾雜了一些無權無勢的寒門子弟的。


    對於這種情況,大家也都心照不宣,閉口不言,即使有寒門子弟不滿的,鬧將起來,也不會有什麽結果,反而弄得一身騷,引來這些衙門官吏的不滿,給你小鞋穿就得不償失了。


    江雲一直在學宮圍牆外角落處站著,眼見得周圍的人一個個減少,卻一直沒有聽到叫他的名字,站了許久的雙腳,都已有些麻木凍僵的感覺,但他除了不住跺腳,走動,驅除寒意之外,還別無它法,隻能繼續在那裏等著。


    現在大部分的考生都已經入場了,隻剩下稀稀落落的數十人,這些人都跟江雲一樣,運氣差了點,被排在了入場順序的末尾。


    不過江雲心下暗地認為,隻怕不是他的運氣壞,而是那個王璿在這裏做了一個小動作,果然是個真小人。


    其實他還真冤枉了王璿,王璿確實是打算拿捏他的,但也不至於使上這樣的小動作。不過他不屑於,並不等於其他人不會這麽幹。


    安排入場順序的禮房書吏當然知道,江雲這個考生得罪了教諭王大人,而這個考生又沒有眼色,給他們使銀子,那麽把他的入場順序排在後麵,隻是舉手之勞的事情,還可以借此拍一下王大人的馬屁,何樂而不為呢。


    不過江雲心裏還算篤定,隻是晚點入場而已,但你總不能不讓我入場吧。


    “三河鄉沙河村考生,江雲!”


    在身邊隻剩下寥寥幾個人的時候,江雲終於聽到,那個負責唱名的禮房書吏叫到了自己的名字。


    江雲鬆了口氣,大步走上前去,而這時,前麵站著的一排穿著青綠官袍的人群中有了些動靜,有人交頭接耳,小聲議論,然後不少的目光,都齊齊向著這位名叫江雲的考生看了過來,目光中帶著點玩味。


    這人就是江雲,那首歪詩東風吹的作者,前晚大鬧城隍廟燈謎會,拒絕了教諭王大人的邀請接見,還口出狂言,把王大人的一文賞錢擲還,說什麽不敢笑納,如數奉還的那個狂徒?


    此刻處於眾矢之的的江雲,倒依舊是一副平靜無波的樣子,神色如常的站在那裏。前麵的人群中,王璿投射過來的目光中閃過一抹厲色,隨即又隱去不見。


    “作保人,清河鎮周家村秀才周文明!”這時那唱名的書吏又接著喊出了替江雲此次縣試作保的保人名字。


    若是依照正常的程序,這個時候,替江雲作保的秀才周文明就應該站出來,大聲說替江雲作保,這樣就等於給江雲驗明正身,可以入場了。


    但是在唱名的書吏叫了之後,場邊卻一片安靜,無人出來應答。


    “作保人,清河鎮周家村秀才周文明!周文明秀才可在!”唱名書吏又緊接著叫了幾聲,可是四下依舊一片安靜,沒有人應答。


    看著似是出了異狀,場邊的人群中起了一陣騷動,眾人麵麵相覷。


    江雲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他忙轉頭睜大眼睛,向著場邊站著的那群作保秀才看過去,目光從每一個人身上掠過,從頭看到尾,但是卻始終沒有看到那個周文明的身影。


    這下他再也無法保持鎮定,臉色一下子唰的煞白。這個周文明怎麽這會兒不見了,他明明記得,來的時候,他看到對方分明在的,而且好像還替另一個考生作保了。但是這會兒怎麽就突然不見了?


    難道對方突然有事離開了,這不可能,他還沒為自己作保呢,怎麽能就這麽一聲不響的離開了。其實江雲腦海中早就想到了一個念頭,隻是他不敢這麽想,那就是這周文明趁他不注意故意溜走了,放了他一個大鴿子。


    這一個鴿子放的可真夠大的,他這一溜,拍拍屁股走路,可要把他給害慘了,沒有他這個保人,他怎麽進場,進不了場,他怎麽參加考試,這次縣試,豈不是玩完了。


    如果這是真的,對方之所以偷偷溜走,不給他作保,他也能夠想到其中的原因,無非是懼怕王璿的勢力,不敢給已經把王璿得罪慘了的自己作保,借此討好王璿罷了,甚至極有可能,他的溜走,就是出自於王璿的授意。


    “怎麽辦?”他一時急的冷汗都出來了,可是卻全然想不出辦法。


    這個該死的周文明,這個時候,他心裏可是把對方祖宗三代都罵上了,若是此刻周文明就在他的眼前,他活撕對方的心思都有,至於能否打過對方這樣一個秀才,就不是他考慮的事情了。


    “三河鄉沙河村考生江雲,無人作保!”


    唱名的書吏高叫一聲,這種事情他也無法作主,目光看向了主考官劉朝宗和副主考王璿,等著兩人的指示。


    劉朝宗還沒有發話,這時王璿嘿嘿冷笑一聲,陰惻惻的聲音道:“既然無人作保,想必是混入考場的騙子,還等什麽,拿下這個騙子,把他驅逐出去就是了!”


    他的話聲落下,旁邊就衝上來幾位如狼似虎的衙役,要把江雲拿下。


    “不,我不是騙子,我就是江雲,這次縣試的考生,我要參加考試!”江雲不顧一切的大喊起來,可是那幾個衙役根本就不理會他的唿喊,一起上前抓住他,就要把他拖了下去。


    作為主考官的劉朝宗站在那裏,臉上神色看不出什麽變化,心裏卻有些鄙夷王璿的這個小動作,不管這件事是不是出自對方主使,對方用這樣的手段打壓一位小小學童,實在是有些不要臉麵,太過分了些。


    不過心裏雖然腹誹,但他並沒有阻止衙役們的動作,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學童考生而已,不值得為此跟王璿結下一個梁子,雖然他這個堂堂進士出身的七品縣令完全不必懼怕王璿這個舉人教諭,但官場講究的就是花花轎子大家抬,和氣才是王道啊。


    “且慢!”


    正當眾人以為,這個考生就要被帶下,剝奪考試資格的時候,這時一道喝聲響起,從旁邊站著的秀才人群中,走出來一人,正是清河書院的教授袁倫。


    袁倫現在出現在這,也並不意外,他也是幾位書院學子考生的保人。


    “敝人清河書院教授袁倫,可以替這位考生作保,此人正是我清河書院學生,三河鄉沙河村人江雲!”袁倫走上前來,朝著主考官劉朝宗大聲喊道。


    看到有人突然上前來,替江雲作保,眾人都愣住了,那幾個衙役的動作也由此頓住,迴頭等著劉朝宗的旨意。


    江雲也有種從懸崖邊走迴來的絕處逢生之感,他本已絕望,卻沒想到,還有人這個時候會站出來替他說話,而這個人還是書院的教授。


    王璿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袁倫的這番舉動,無疑就是在打他的臉,挑戰他的權威。因為經過前晚的事情後,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江雲是他王璿要打壓的人,可現在依舊有人站出來,替這個人作保,這不是當麵打他王大人的臉,又是什麽。


    不過袁倫站在那裏,基本無視了王璿投射過來的陰冷目光,他年過不惑,依舊是一位小小秀才,早就淡了科舉功名之念,所謂無欲者無求,也不怕了王璿這位學官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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