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韓家。


    數不清是第幾次做這樣的夢了,夢境淩亂,記憶碎片交匯在一起,宛如天地間唿嘯而過的風,天涯遊蕩。


    07年,顧笙進過兩次手術室。第一次是因為孩子;第二次是因為車禍。


    死嬰抱出來的時候,他看著孩子身上粘稠的鮮血,微微泛黑的身體,他的後背竟出了密密麻麻一層冷汗。


    宛如抽走了靈魂的花朵,脫離母體後瞬間枯萎凋謝。


    韓愈扶著牆壁,狼狽嘔吐恍。


    孩子是殘缺的,七個月大,胎死腹中,被醫生取出來後......所有殘酷的言辭都不足以描述那種震驚和恐懼。


    時隔多年後,每次想起,他還會做噩夢,更何況是顧笙呢?


    手術室門口,她安靜的躺在那裏,臉色蒼白,語氣輕飄,孩子的夭折,讓她的靈魂失去了應有的重量。


    她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那時候,她已不會哭,隻一遍遍念叨著,她在唿喚孩子的靈魂,天堂一定是群花芳菲,孩子若是喜歡,可慢慢欣賞,但一定要記得迴家的路。


    住院期間,她開始患有嚴重的抑鬱症,病情時好時壞。


    一場車禍,不僅帶走了她的記憶,也帶走了她的健康。出院後,她依靠輪椅大半年,逆來順受的配合醫生,做著各種檢查。


    有時夜間醒來,會看到她坐在輪椅上,一圈圈的遊蕩著,問她為什麽不睡覺,她會仰起臉,用陌生的眼神看著他。


    她失眠,長時間失眠導致精神越發暴躁,她的夢境,他無從得知。最初的兩年時間裏,她常常會半夜尖叫醒來,再想費力哄她入睡,是很艱難的一件事。


    長時間生活在一起,沒有摩擦和不快是假的。有時候,他會覺得她是在故意折磨他,她安靜的時候,會讓他覺得曾經的顧笙又迴來了。


    他親吻她的唇,會看到她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主臥室床上,伸手覆在她的胸衣上,她會在溫情的揉捏力道中睜著迷濛的眼眸,抬手撫摸他的臉:「子初......」


    聲音低柔,清晰。


    宛如一盆冷水沿頭腳下,再炙熱的***也會在剎那間轉化成滿心滿眼的灰敗。


    床笫之歡,讓他成為陸子初的替身,他接受不了。


    給她時間,似是一場沒有前路的救贖。


    一次,兩次......次數多了,他終究還是爆發了,拖著她的頭髮問她:「我是誰?顧笙,你說我是誰?」


    她似是不覺得疼,看著他,目光驚奇,很久之後嘴角揚起一抹笑,「是啊,你是誰呢?」


    「陸子初」三個字是他和她之間的導火索,微微提起,就會瞬間爆炸。最長一段冷落接近兩個多月,他迴來那天,家裏都找遍了,還是沒有找到她。後來把監控影像調出來,鎖定她沒有出門,他和家傭在主臥室裏翻箱倒櫃的找,最後還是在衣櫃最深處找到了她。


    她蜷縮躺在一堆衣服裏,懷裏抱著一個枕頭,臉上有著潮濕的淚,唿吸輕淺,偶有哽咽,就那麽睡著了。


    他以為他的心早已堅硬如石,每次看到她雖然又愛又恨,但卻會在某個瞬間裏溫潤成災。


    喜歡一個人,往往說不出理由,他無法忘記她。怎能忘?日積月累生活在一起,他已經習慣了身邊有一個她,縱使在西雅圖,也能隔三差五獲知她的消息,但如今......已是半年過去了。


    那一夜,她離開時,他曾讓齊烈尾隨,但終究還是跟丟了......


    韓愈醒來的時候,伸手擋在眼前,陽光刺眼,燙的眼睛睜不開。


    沒吃早餐,齊烈開車送他去公司,任洋打來了電話:「查出來了,最近陸子初頻繁前往杭州,可能跟前段時間盛景旗下施工地發生命案有關。」


    韓愈看著窗外,晚上沒睡好,以至於有些頭痛欲裂。陸氏發生這麽大的事,t市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可見陸氏公關工作倒是做的很到位。


    「你看著辦吧!」


    半年來,陸氏和鑫耀私底下鬥得你死我活,早已撕破臉,媒體麵前公諸於世,也是早晚的事。


    韓愈曾和陸子初在商業派對中數次碰過麵,在外人眼裏也曾看似心平氣和的聊過天。


    名利場,掉進去的商人們習慣在鏡頭前演戲,演給別人,也演給自己。


    陸子初:「我們應該時常約著出來坐坐,很多時候隻有麵對麵溝通,關係才能更加親近,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你每天都在想些什麽?」


    韓愈:「看到我,不會覺得如刺在喉嗎?卡在喉裏那麽難受,何必呢?」


    陸子初:「好辦,把刺拔掉。」


    韓愈:「拔不掉呢?」


    陸子初:「方法還是挺多的,比如說把刺咽下去。」


    韓愈:「可惜,看來我們沒辦法做到涇渭分明了。」


    陸子初:「沒辦法,我心眼小,喜歡對敵人


    tang趕盡殺絕。」


    韓愈:「小時候,我記得每次見到我,你都會叫我一聲哥。」


    陸子初:「所以說物是人非,那聲『哥』在07年全都被你揮霍完了。」


    韓愈:「名利場,要麽粉身碎骨,要麽扶搖直上,我能不能在商界裨闔縱橫,安身立命,你說了不算。」


    ......


    廣場街道媒體牆上,韓愈看到了陸子初。


    陸氏集團負責人,t市商賈大亨,身價難以估算,出了名的大慈善家,外表看來謙和禮貌,私底下呢?私底下精於算計,花費六年時間在商界建立起屬於自己的繁雜社會關係。


    那雙藏在金絲眼鏡後麵的眼睛很多時候代表的不是溫潤,而是孤僻和殘忍。


    韓愈閉上眼睛,2011年年末到2012年年初,私宅主人被陸子初逼得家破人亡,得知消息的那一刻,韓愈就知道:身為一個男人,他們爭得從來都不是輸贏,而是一口氣。所以他和陸子初若不是敵人,還能是什麽呢?


    ......


    北高峰之行讓阿笙接連腿疼了好幾天,迴到家裏第一夜,她忍著疼不說,陸子初想到她腿會不舒服,端了熱水,蹲在她麵前幫她洗腳......


    阿笙是有些尷尬的,縮了縮腳:「我自己來。」


    「別動,很快就好。」


    他幫她按摩受傷的腿,對她說:「如果疼,一定要告訴我。」


    她應了,也知道他的力道很輕,但還是疼的鑽心。


    陸子初是第二天早晨發現她腿腫起來的,眸子裏有著壓抑的光,抱著她去醫院。


    排隊等待就醫,她晚上疼了大半宿,在醫院裏有些困了,他伸出手摟著她,讓她靠在他的肩上,脖子貼著她的額頭,輕輕拍著。


    走廊醫者病患走過,會忍不住多看一眼,如此平淡,如此溫暖。在很多人眼裏,他們是相愛的。


    ......


    他了解她,從不勉強她跟他迴t市,但這個男人卻在不動聲色間,再次成功進駐了她的生命。


    在杭州停留的幾天時間裏,他抱著筆記本電腦忙碌工作的時候,她並不打擾他,沏好茶端到他麵前,然後又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陸子初偶爾抬頭尋找她的蹤影,會發現她一直沒閑著。她腿還沒好,好在是在他麵前活動,倒也允了。


    她跪在地上擦拭地板,偶爾停下來歇歇,喝完一杯茶繼續擦;做清淡的食物;給花草澆水;坐在沙發上看書,她有各種方法可以把生活過的很平靜。


    很多時候,她都會呆在廚房裏研究食譜,做好飯菜端到他麵前,若是他喜歡吃,下次用餐時必定會多上那麽一道菜。


    陸子初意識到,這樣的平淡生活才是她最想要的。


    來到杭州第三天下午,向露打來了電話:陸氏·盛景施工地血案被媒體曝光......


    陸子初掛斷電話,心情未受影響,彼時阿笙正蹲在洗手間裏幫他洗衣服,他站在門口含笑看了一會兒,對她說:「我可能一會兒要迴去。」


    阿笙默然半晌,低低的「嗯」了一聲。


    陸子初心神微微一盪,走進洗手間,彎腰蹲在了她身邊,她仰臉看他,氣息被他突如其來的吻深深淹沒。


    他說:「不要想我。」


    「好。」阿笙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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