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境,觀往生探前生,諸般愛離別求不得諸現鏡中。紅巾包裹著的那個刻著“玖”字的木牌總算讓平樂和雲舒見上了最後一麵。


    太虛鏡中的相會,平樂和雲舒彼此的心緒都很平和,沒有太多的悲喜交集,兩個人隻是麵對麵站著,笑盈盈的看著對方,那一霎,天與地仿佛都失去了色澤。


    “我其實好討厭這樣的自己。”半響,雲舒才看著自己的腳尖道,“我不想糾纏的,應該放你離開。”


    “我是一個早已死去的人了,不過一縷殘念,依附在這軀殼之上,竟然還多求了那麽多天同你的朝夕相對。”雲舒道,“夠了,已經夠了。”


    “以前是我不明白,直到我那次迴到那處讓我多年來有所托的地方,那些邪靈牽扯著我離開的時候,我才終於意識過來。”雲舒道,“我已經不是我自己了。人不是以前那個人,就連性情都已經截然不同了。雲舒就是雲舒,婉娘就是婉娘。這三百年,是我多出來的福分。”


    平樂也不否認,隻道,“平樂何嚐又是平樂了?”


    雲舒偏了頭看他,平樂便道,“同婉娘相處的那個叫做平樂,他們同過甘苦,共過患難。而同雲舒相處的那個叫做蕭丹生,雖然彼此的記憶各有錯位,但他們的喜怒卻已經悄悄地連在了一起,你悲我也悲,你喜我也喜。你看,其實很簡單的。”


    雲舒不置可否,“那麽此刻的你,到底是蕭丹生還是平樂呢?”


    平樂便道,“是誰已經無所謂。我隻想讓你知道,這場故事裏,你並不是一個人在堅持。你可以什麽都不說,奮不顧身的救我於危難中,也可以癡癡傻傻的尋覓上三百多年,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平樂揚了揚那塊刻著“玖”字的碎片,“其實我也是幸運的,有了這個,我總有一天還會把你找迴來的。”


    “多久都找?多久都等?”


    “多久都找,多久都等。”平樂篤定道。


    然後兩個人便都笑了,彼此對望著許久,雲舒又才垂下眼眸輕輕地歎上一聲,“有你的這句話,就夠了……”


    雲舒殘存在“玖”字碎片裏的是多年前一個叫做婉娘的執念,那股執念被阿玖發現,注入到這木牌來,木牌便有了她的生命,有了喜怒,有了牽念。執念並不同於魂魄,想要著這股執念散去,解鈴還須係鈴人。現在這個係上鈴鐺的人終於來了,雲舒的執念也就淡了。


    “夠了。”臨別的最後一眼,雲舒滿眼都是盈盈的笑意,終於可以徹底的放開。雲舒也就痛痛快快的敞開胸襟,將自己放飛到這片天空之中,化為一道青煙散去的時候。平樂隻覺得眼前好像有什麽東西一點,接著平樂便靜靜地睡了過去。


    “有你的話就夠了。”晴空中傳來雲舒最後的喃喃,“我不要你找我,更不要你等我。執念太苦太累,我承受了三百年了,夠了……”


    “也如你所言,或許我們都沒變,然而時空到底是變了。過去了的,還是讓它過去吧。”


    太虛境的鏡麵漸漸波光蕩漾,少頃,鏡麵又恢複了一片平靜。施法的阿寧收了法術,看看又化作一麵普通銅鏡鏡麵的太虛境,再看看靜靜躺在一旁的平樂。


    平樂的眼角不知何時起掛上了一滴淚,晶亮晶亮的。


    阿寧沉默著收了太虛境轉頭望天,信亭也默默的坐到一旁不語。汝憐也就陪了信亭靜靜坐下。此刻陽光好,日頭早,廖師兄搬了個小板凳自得其樂的在一旁懶洋洋的曬著太陽。


    玉蟬還在忙著張羅陳望朔,哦,不,應該是天帝蘇醒的事宜。


    或許,平樂說的是對的,隻要心還在,人再怎麽變,也都是沒有影響的。


    也或許,雲舒說的是對的,就算是心還在,記憶還在,人也還是那個人,可是時間變了,空間變了,變了就是變了,再也迴不到當初了。一如眼前的天帝。


    當年的種種隻當是做了一場淋漓美夢,很多故人還在,可是夢裏的一切事物都是當不得真的。


    玉蟬張羅好天帝重迴天庭的事宜後,也向天帝求了一諾——“我想經此一事,脫得個自由身。”


    天帝便問她,“怎麽?人人都想做這神仙,你倒是想方設法的也要做迴凡人?”


    玉蟬便笑,“每個人都有她自己的快樂,也有追求那份快樂的選擇,我覺得,在人間就是快樂,為什麽不按著自己的心去做呢?”


    天帝望了玉蟬半響,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麽。隻是天帝迴到天庭不久,便傳了詔書下來——免去玉蟬的一切仙家特屬,許她做迴自己的凡人。


    然而從天帝轉醒一直到天帝迴歸天庭,這期間,留在碧雲窟照顧著廖碧雲的平樂不可避免的和天帝碰上了好幾次麵,每次碰麵,兩人也都是禮節性的點頭笑笑,多的便是問一句境況如何,僅此而已。


    阿寧腦袋裏塞了一堆的問號得不到解答。


    “他們不是父子麽?”


    沒有人正麵迴答他。


    “如此重逢的時刻,你們怎麽都沒有抱頭痛哭?”


    阿寧還是沒有得到迴答。


    “你還記得雲舒麽?”


    平樂推著廖師兄出去曬太陽的步伐頓也沒頓,“雲舒?這人是誰?我們認識麽?”


    阿寧突染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忘了忘了,他都忘了。”望著平樂若無其事般離去的背影阿寧揪著自己的心口痛苦不堪狀,“雖然知道是雲舒姐離開時給他用了忘情咒,可是隻是想想我都替他們覺得難受,明明是一對有情人,偏偏……”


    “住口!”信亭終於忍不住打斷。對於這個弟弟,他覺得無力的很。汝憐便在一旁也默默的捂了心口。


    這一幕,她也覺得莫名的心痛。


    不隻是為了平樂和雲舒,更是為了那一段不知追尋著什麽的歲月,明明之前彼此間還言笑晏晏的人啊,到了此刻也都要各走各路。


    阿寧已經拜了太平觀的未清道人為師。信亭仗了藏了鋒芒的赤峰劍準備快意江湖。而平樂隻打算留在碧雲窟,好好地照料者廖師兄。甚至娘親玉蟬,也決心要自己再走一趟人間,好好的感受一下人間的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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