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來幫忙,還愣著?”


    冬子一看,原來燕子新裙子,被那野刺花,勾住了。趕快上前幫她理開。一邊理一邊笑:“你勾人就行了,怎麽還勾刺呢?”


    “看你死皮賴臉的樣子。”冬子埋頭在理她的裙子,燕子輕輕摸了摸冬子的頭發。對這個男生,自己的依戀感是越來越強了。


    冬子的手明顯抖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好了,沒問題了。”


    這可騙不了燕子:“你手,快拿來。”


    冬子的手,被刺紮破了皮,一滴血珠滲了出來。冬子還沒來得及反應,燕子抓住冬子被紮的手指,拉過來,放入自己的口中,吸幹淨了血,用口水抹了抹。


    自己的手指在燕子那唇紅齒白的口中時,濕潤與溫暖,讓冬子突然產生了某種激動。這完全是媽在世時的動作啊,這是第二個女性,為了自己的傷口,完全是下意識地用這種方式幫自己。


    燕子想丟開冬子的手,冬子卻不放。他想抓往這溫暖,這溫柔,這時的世界,隻剩下燕子了。


    擁在一起的時間太長,親得也太久。燕子好不容易緩過勁來:“我都出不來氣了。”冬子才放開她。


    兩人繼續向上爬,冬子跟在身後,兩人的心思卻不在周邊的風景上了。冬子看著燕子的背影,仿佛那裏,就是一個活動著的整個春天。


    其實,這種騷動已經發生過幾次了。隔壁的小蔣與小樊,偶爾在深夜,床板傳來的吱吱的叫聲,喘氣的聲音,對於已經成年的冬子與燕子來講,當然知道那意味著什麽。


    “小蔣的身體真好,明天還要起早到武漢呢。”冬子隻好用這話來轉移注意力。


    “羞不羞,聽別人。”


    “你說,羞什麽?”冬子不依不饒。


    過了好一會,從抱著的姿勢改為平躺,燕子試探著。“冬哥,如果你想,你過來吧。”


    冬子隻是捏了捏她的手:“我想給自己最好的儀式感。”


    儀式感,是給生活賦予意義的一種方式。冬子聽過跟孫總一起談天說地的高人們,談論過許多哲學,也對人生的體驗有新的看法。


    所謂人生,從結果來看,是沒有意義的。從生到死,沒有任何偉大、任何方式可以避免。既然結局一樣,任你掙紮,也無法改變。無法改變的事實,本質無意義。


    但是,人與動物的區別,就在於尋找它們的意義。當那個原始人開始仰望星空時,當他在尋找大地以外的世界時,人類對意義的探索,就已經開始了。意識,開始有了超越現實的內容,並且,獨立發展為一套思想,給生命以價值。


    麵對這種無法改變的事實,有人采取了否定意義的方式,拋棄宏大敘事,隻求及時行樂。


    但沒有意義的行樂,隻是感官的刺激,這種刺激有兩個壞處。第一,刺激的力度有限。你都感動不了自己,何來高峰體驗?這就像是自瀆,一個機械運動,在緊張與放鬆的感官對比中,尋找那麽一點可憐的情緒升降,然後,是無盡的空虛。


    第二個壞處是,單純感官刺激,會升高快樂閥值。這就像是抽煙的人,從每天一包到每天三包,快樂需要的代價越來越大。最後,那除了睡覺就是抽煙的人,根本找不到抽煙的快樂,隻是屈從於自己製造的習慣。這也解釋了,那些縱情聲色的家夥們,他們的快樂成本越來越高,得到的快樂,越來越少。


    有人說,快樂就像是存錢罐,人生的數量有限,你用多了,以後的儲存就變少了。人到老年,你會陷入痛苦之中。


    冬子對這個存錢罐理念不以為然。畢竟,每個人的數量是不同的。有的人天生快樂多一些,我們叫他們樂天派。有的人,一生愁眉苦臉,好像生活欠了他什麽。


    生活是公平的,給每個人的生命,並且給你身體的自由,看你如何對待它。


    冬子喜歡一個說法:“寧嚐鮮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並且在嚐鮮桃前,給予一些儀式感,讓它們帶來感官以外的附加意義,以抬高快樂的峰值。


    人生的意義,是一種心理感受。馮警官說到:“你認為哪樣最好,哪樣就是最好的。”這是心理學的基石,所有幸福,都是一種感覺。


    冬子要製造出這樣的感覺,就是他與燕子結婚時,是一個偉大的時刻,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應該發生在那一刻。這是給自己與燕子,在十來年的愛情中,從暗戀到喜歡再到一起,一個圓滿的總結。


    今後,無論自己與燕子有任何不順,隻要想到那一天,就覺得自己一生畢竟有過高峰,一切都是值得的。


    除了那件事以外,他們倆生活的方式,與正常的夫妻,完全沒有分別。冬子的所有衣服,都是燕子洗的。燕子來例假時,所有重活,都是冬子幹的。他們之間,從錢到身體,從感情到食物,完全是不分彼此的。


    冬子隻是想,把高峰往後推,推到那個極致。比如,結婚時,燕子穿戴什麽,請哪些客人,甚至包括現場的安排與儀式,冬子沒事時,就在想細節。還別說,許多細節,隻要想想,都是美妙的。


    人有了期待,生活就有了盼頭,自己給自己賦予意義,它就真的有了意義。


    佛家說,心想事成。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這些天,冬子還開著車,拉著燕子迴了幾趟農村老家。一方麵是看爺爺的病情和父母的情況,另一方麵,是考察飼料與養鴨的進展。


    爺爺的病情,到了春天後,就明顯好多了。冷空氣減少後,人就可以起床,還會一個人到周邊走一走。跟老人們說說話,聽一聽年輕人的祝福,這恐怕是爺爺最能夠想象到的幸福吧。


    父母的蚯蚓養殖也在正常進行中,已經賣出去兩批蚯蚓了。當然,有的養鴨農戶,心疼錢,暫時決定不買蚯蚓喂。燕子也沒有再作勸說。因為,到時候,交鴨子時,那喂與不喂,在質量與重量上的區別,就足夠有說服力了。


    而堂兄的飼料廠,因為燕子送來配好的中藥粉末,已經調配好了,也開始有村民,因為自家鴨子進食不夠,來買他的了。這些都有利潤在裏麵,但燕子並不打算,在這兩項產業中賺多少錢。


    適當的利潤率,可以維持再生產,這是冬子教給她的。飼料廠賺來的錢,她可以將一部分分給堂兄,另一部分,作為養鴨基地的備用金,以應付瘟疫等自然災害。


    當村民們開始將養育鴨子的活路當成事業之時,隨之而來的附產品,也開始產生,直接影響著燕子父母的生活。


    人情與生意的糾葛,從事業剛開始,就發展了。這是最有鄉土特色的畫麵。


    有人找燕子父母要蚯蚓,而正規給錢的人卻很少。


    有人說:“我們是一家人,你家這麽多蚯蚓,密度大了,反而有害,送我一點。你家大業大,這現在怕產了幾百公斤了,送了幾斤,有什麽呢?”


    這種人,往往是住得最近的鄰居,或者是沒出五服的親戚。要說,幾斤蚯蚓值不了什麽,但是,假如你送了甲,乙就會過來說:要說沒出五服,我們的關係還近些,燕子爺爺也是我的大爹,那不更應該多送幾斤?


    有人說:“我們住得近,你家什麽時候有事情,我沒來幫忙?就是小陳第一次上門,凳子還是從我家主動拿來的。我不要你送,但是,先借幾斤,沒問題吧。等鴨子長大了,賣出錢來,直接就在那錢裏扣,不是一樣的?”


    這種借,其實,就是送,隻不過,說起來好聽一點。畢竟,你不可能為幾斤蚯蚓專門記賬,到時,燕子收鴨子時,專門找他扣錢。如果這樣搞,那鄰居沒得做了。人家會說,你這人算得太精,為富不仁。


    有人說:“我也不要你送,也不借,咱們鄉裏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你便宜一點,讓我有個賺頭。畢竟,我們養鴨子,也是聽了燕子的話,幫助她把生意做大,對不對?”


    這話就更不好推了,哪有鄉親不讓利的呢?鄉親之間,祖輩生活在一塊,你找我借點柴,我找你拿點鹽,這事是生活的日常。燕子這個生意,等於打破了日常的小農經濟下,農民互助的經濟模式,對大家的生活觀念,是投石擊破水中天的感覺。


    當然,也有講義氣的,按正常價格買的,可是這種人,隻占少部分人。


    “媽,莫在生意上講人情,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你送別人蚯蚓,不值什麽。如果人家家裏辦事,你直接送錢,這人情才有價值。”


    燕子媽愁不過:“你話是這樣說,但是,人家求上門,伸手不打笑臉人,我開不了口。”


    “開不了口,就莫做生意。”燕子爸在一邊憤憤不平,他估計,也被這種事,傷透了腦筋。


    但是,這種事情,是無法避免的,燕子也知道,鄉親們,平時生活大體都在一個水平線上,溫飽有餘,富裕不足。自己家生活好起來了,引起人們的嫉妒,人家不當麵恨你就不錯了。羨慕嫉妒帶來恨,這也是人性。


    如果人家找到理由,說你們發了家,就不把鄉親當人,那就失去了鄉村生活最大的優勢:親情。


    天下不患貧而患不均,在幾千年農村自治的平靜水麵上,燕子生意的出現,雖然會帶來大家財富的增加,但也加速了不平均。這種心理衝擊,會將以前那種團結互助的狀態,打得稀碎。


    富貴莫還鄉,古人的話有道理。更何況,燕子現在還沒有寶貴,大家都以為心理上的富貴病來了。


    冬子倒是考慮得遠一些:“叔叔,阿姨,不管怎麽說,隨著咱們的生意做得好,離開這個地方,跟我們一起到容城住,是必然的。因為今天借蚯蚓,明天就會借錢。你們應付不過來的,我們也不放心。”


    燕子也勸說到:“升米恩鬥米仇,這事也是你們教我的。救急不救窮,當幫手不當扶手,這才是對的。”


    “不去不去,我們不到城裏吃閑飯,你們現在正在起步,我們不願意添麻煩。你們日子過得好,我們就放心了。”燕子爸雖然手有點殘疾,但內心中卻從未對生活失去擔當。


    燕子媽也說到:“你們自己都是租房子住的,我們去幹什麽?況且,這邊的鴨子還沒長成,我們的任務,也沒完成。再怎麽說,你們生意上了路,一切穩定下來,我們再去也不遲。更何況,按風俗,你還沒嫁,我就跑女婿家去,那不成了笑話?”


    冬子趕緊說到:“怕啥,燕子,隻要你同意,我們明天就去扯結婚證。”


    “便宜你了。”燕子白了冬子一眼。


    但無論如何討論,今天也不是離開村莊的好時機。但迫在眉睫的矛盾,該如何處理呢?


    燕子突然想到了堂兄。於是,她跟冬子一起來到堂兄的家裏。看到堂兄已經拿出整整一間屋,堆放了成袋子的飼料,後麵院子裏搭一個棚子,裏麵有攪拌機和粉碎機,是加工飼料的工具。後院加工前院賣,搞得很正規的樣子。正門口,一個磅稱,一個桌子,一個賬本,也搞得很像那迴事。


    問了問情況,居然銷售得很好,賬目也清楚得狠。基本沒有來賒飼料的,更莫說借和送了。


    “你是怎麽做到呢?”燕子對堂兄的這一點,感到好奇。


    “很簡單,人家要敢開口借,我就說,這是燕子的生意,不是我的生意。你借或者賒,等於是給我找麻煩,我無法跟燕子交賬。”


    冬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對,這個說法有道理。經營權與所有權分離,就避開了人情。”


    堂兄問到:“小陳,你說的啥?”


    他文化不高,當然沒聽過這些專業術語。冬子解釋到:“比如說燕子爸媽,蚯蚓是他們在經營。但是,所有權呢?也就是老板呢?大家肯定知道,不是他們,就是燕子。燕子沒嫁,當然也算他們的。既然是他們本人的東西,那他們就沒辦法推脫了。你不同,你把一切經濟利益都推到燕子身上,別人就不好找你了。”


    燕子突然想到一個處理辦法。她把堂兄叫到自己家裏,當著父母的麵,商量這個方案。


    對外宣稱,燕子父母經營的蚯蚓虧了,燕子沒說什麽,但陳冬子不太高興。所以,這個蚯蚓經營場,下麵就由堂兄負責了。而燕子父母,隻是拿工資,沒有經營權,當然也沒有所有權。因為,所有權,都是冬子的。


    冬子還不算正式女婿,所以,得罪不起,這個鄉親們也能夠理解。


    “但是,鄉裏鄉親的,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呢?”燕子父親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畢竟,這位堂兄,也是鄉親之一。


    “不是假交,是真交。堂哥負責記賬與核算,你們隻是負責技術與管理。最後,堂哥給我報賬,我要算盈虧。對外,堂兄的工資,是冬哥發的。對內,這蚯蚓養殖利潤的三分之一,也得歸他,這樣行不行?”


    對於燕子父母來說,此時的錢倒是小事,隻要燕子有錢,他們就不怕。此時,不得罪鄉親,才算是大事。


    當人們的物質水平提高後,就比較重視精神與情感層麵的東西了。古人說得好:倉稟足、知禮儀。


    冬子卻想到另外一層,如果搞個體養殖,倒不需要什麽手續。如果要正經開辦飼料供應,對外的法律手續得完善。他讓堂兄在鎮裏工商所辦一個執照,算是飼料製作銷售。法人代表,就是堂兄。


    但為了理清楚其中的法律關係,必須得訂好公司章程。於是冬子給小袁打了電話,諮詢了些法律問題,擬定了一個章程,幾方都簽字了。出資人與所有人中,除了冬子,堂兄本人,也送他百分之十的幹股。


    而燕子及父母,沒出現在這個章程之中。所以,不管從法律上還是名義上,這個飼料,包括蚯蚓,都與燕子一家無關了。


    堂兄簽完後說到:“我有尚方寶劍,別人找我借,我就讓他到容城找小陳,他就不好意思了。”


    而冬子提醒到:“飼料加工,還與農業管理部門有關,你得到鎮上,找到他們,看是否要辦證,還有衛生之類的條件,你得打聽好,辦證需要的錢,我來出。”


    當一切辦完後,燕子父母終於鬆了一口氣。由燕子堂兄經營,但每個月的營業款,都是交給燕子父母的。這隻是個私下約定,他必須遵守。


    把公司的經營者更換,是否有風險呢?其實事先,冬子也想問燕子,這位堂兄的人品。


    “光有人品靠不住,人都是會變的。”燕子悄悄對冬子說到:“但是,他沒有配方,沒有技術,都在我手裏,他沒有耍滑頭的資本,這就行了。”


    燕子果然高手,在開始說飼料這事之前,都已經想到過這一步了。


    他們還抽空,到了幾家農戶,看了看他們鴨子的養殖情況。長勢正常,當然,喂了蚯蚓的和沒喂蚯蚓的,區別明顯。到了第一季收獲時期,農戶們就知道,錢是個硬道理。


    那時,飼料與蚯蚓養殖開始賺錢的時機,就真的來了。


    燕子給父母及堂兄交代了一個任務,就是平時注意觀察,有沒有人,不是每天趕鴨子出門。有的人,過幾天才趕一次出去,到收購時魚目混珠,會增加燕子判斷的難度。關鍵是,收購的時間不能太長,她還得當天迴容城。


    生活有它自己的邏輯,不因為你解決了一件事,另外的麻煩就不來了。


    人們之所以有煩惱,是總天真地以為,生活會按自己想象的進程前進。那是人類對自己的想象力及預判能力過於自信造成的,或者是想得太多。


    遇到事情解決事情,但你不要指望,畢其功於一役,解決掉所有麻煩。


    原來燕子沒錢的時候,總以為,當自己有錢了,生活就沒有麻煩了。現在自己有了些錢,卻產生了一些富裕的煩惱,這種煩惱,還讓自己遠在鄉下的父母受到了影響。


    冬子卻沒什麽煩惱,因為他經曆過大的痛苦,就是父母的離世。生活中任何麻煩,在這個對比之下,都不是事。隻要燕子在自己身邊,一切都是好的。哪怕偶爾有不愉快,看著燕子笑了,他內心,也在笑。


    而在一起工作的小樊與小蔣,此時正處於生活的甜蜜期,他們不知道還有什麽煩惱。畢竟,他們沒跨上新的台階,沒看到新的風景與世界,也就沒有新的不愉快的景色出現。


    他們總與自己的過去比。以前兩人分別單身,說個心理話都沒有人。孤寂是最大的煩惱,兩人抱團取暖,和諧而充滿激動。光想想晚上的時光,小蔣就有力量了。


    再說,小樊以前在歌廳上班,強顏歡笑的屈辱感,此時被充實的勞動所占領,自豪與驕傲重新迴到姑娘的心中,像極了自己當學生時,那得意得像鮮花一樣的表情。


    而小蔣原來在做油漆工,難聞的氣味與未來的迷茫,讓他痛苦不已。而今天,與小樊在一起,未來的期許就有了目標。


    更何況,這裏住的條件雖然簡陋,但畢竟是自己的窩。吃的就更不用說了,冬哥的飯菜,那簡直是一絕,好像天天進了大酒店,味道好,酒聽喝。


    其實,他們不知道,隨著自己時間的拉長,收入的上漲,今後的追求平台也會越來越高,也會產生新的煩惱。


    人總要迴憶初心,以找準自己生活的錨。如果不是這樣,總是因為生活的際遇而改變自己的追求目標,會陷入無盡的煩惱之中。


    想當年,燕子為了一條新裙子而弦絞盡腦汁,去找那過季的衣服及店子。而今天,有錢買裙子了,卻煩惱著,沒時間穿出去。


    當然,燕子這種小煩惱不影響她的快樂,畢竟,有冬哥在身邊,她在這種巨大安全感的護佑下,偶爾會沒來由地、偷偷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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