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話不用,上結論。”彭總喝了一口水:“這兩個原則分別是通用公開原則與三方競爭原則。”


    “你說的是,公開、競爭?”


    “不太準確,按我的說法,相對準確些。如果你隻說公開競爭,別人以為隻是在說市場,隻是在說商業。而我所說的,是一切產業,如果這兩個原則沒有體現出來,那很有可能,是個騙局。”


    彭總不是孫總那種研究科學技術的人,平時說話,很是圓滑巧妙,在與客戶打交道時,他總能夠左右逢源、進退有度。


    對於與人打交道的工作來說,推銷員與漢正街的商販,或者靠邊的大媽,說話的目的,本質上是一致的。那就是,訴諸於感情。語言的感染力,衝擊力,是他們首先考慮的效果。如果電視廣告中,為了證明這個產品好,擺出一大堆科學數據,估計很少有人有耐心看完。


    所以,對彭總此時糾結於字眼,冬子還是感到有些意外的。


    “那有什麽含義呢?”


    “先說第一個,什麽叫通用公開原則。通用,即社會行業的一般規則。比如開飲食店的,需要有衛生許可證,這就是通用規則。哪怕降低門檻,像街邊小攤販一樣,也要求清潔衛生,對不對?這些操作,應該是公開的。比如餐館懸掛了衛生許可證與營業執照,比如街邊小攤販,也把自己的衛生搞得利索。”


    冬子想到,自己原來賣燒烤,隻是借用了父親的牌子,並沒有以自己的名義辦一個衛生許可證,當然隻能歸於小攤販一流。當然,自己對衛生的把控,倒是必須做到的。畢竟,如果人家吃壞了肚子,就要來掀你的攤子。雖然在黑夜賣羊肉串,但自己身上的衣服,手上的手套,都是幹淨清爽的。


    “世界上,所有的所謂新興行業,沒一個是全新的。隻是在過去的通用規則上,添加了新的內容。我們這個行業,表麵上屬於裝修建材行業,所以不管孫總研發出什麽樣的新產品,它都要符合國家對裝修建材的標準,所謂國標,是硬指標。而且,我們還屬於陶瓷行業,陶瓷行業的國標,我們也必須遵守。於是,我們的產品上,就有遵從的國標字號。我們產品的公開說明書上,就有這兩個國標的具體指標。這就是叫通用公開。”


    “你的意思是說,沒一個行當,是全新的?”冬子再重複問了一遍。


    今天的社會中,新東西產生得太多太快,以至於,我們覺得,許多全新的事物,像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讓人應接不暇。


    “沒有,所有的新,必須建立在大量的舊的基礎之上。比如原子彈是新武器,在它爆炸那一刻起震撼了世界。但對於科學界來說,它早就不是秘密。因為,許多科學家已經聰明反對過當時的政府,反對把上帝禁錮在原子裏的能量解放出來。這個說來話長,從理論到實踐,世界經曆了幾百年的探索,從倫琴發現放射原理,到居裏夫婦搞出鐳來,也經曆了漫長的過程。科學界的發展,都是站立在巨人的肩膀上的,這句話好像是牛頓說的。所以,完全的新不存在,裏麵有大量的舊。”


    “這個原則,對於判斷燕子所從事的行業,有什麽幫助呢?”


    冬子關心的是這個,因為他從來沒聽說互聯網金融公司這個產業,所以,它新在哪裏,舊在哪裏,如何判斷真假,倒是個問題。


    “顧名思義,它有兩個屬性。第一個屬性,它是個依托於互聯網的企業,那就得遵守網絡安全法,以及國家關於互聯網的法律規定。這些規定的遵守,必須以法律文件的形式表現出來。那就是行業許可證。第二個屬性,它是個金融公司。據我所知,金融牌照是非常難拿到的,不僅對從業人員的資格有要求,對注冊資本的數量也有要求,不是說一個草台班子就可以拿的。比如,他們如果自己沒有很多錢,憑什麽成立金融公司呢?比如,他們如果連隊幾個金融分析師的資格證都沒有,怎麽可以成立呢?”


    “但這些證,都是可以假造的嘛,對不對?”冬子經過與馮警官的交往,知道了何姐等人行騙的事情,也知道,所有證件,都可以假造。


    以外行人的目光,是無法察覺到這種假證件的。


    “所以說,它的第一個屬性,互聯網,給了我們幫助。我們隻知道互聯網給了我們方便,卻不知道,它也給了我們判斷一個企業真偽的工具。”


    還有這種事?冬子自認為,自己對互聯網已經很了解了。在遊戲論壇,自己也算是個高手。在那個尋親網站,自己參與的解救行動,也取得了戰果。但它居然可以幫忙辨別企業的真偽,這可是第一次聽說。


    “來來來,你來看。”彭總打開了手機聯網頁麵,搜索欄裏輸入企業查詢時,跳出來許多網站。其中有一個官網,是工商部門認定的。


    “你看,你隻要在這個網站裏,輸入其企業的名字,它的登記注冊與年審資料,必須公開的那些,都有。”


    冬子操作了一下,還真的是。包括青山的羅哥、小簡這種小企業,都有登記。他仔細看了看,羅哥這種小企業,居然也有什麽法人,股權,經營範圍,注冊資本等內容。以冬子的判斷,內容是基本屬實的。


    原來這麽簡單,為什麽以前沒想到呢?


    但是,有一個問題,如果這個公司,也辦了正規的證件,也做到了網上的通用公開,那怎麽判斷呢?他把這人問題拋給了彭總。


    “以我對金融行業的了解,入行門檻這麽高,估計,一個騙子公司,是無法完全達到的。進入它的頁麵,查找他的經營範圍。裏麵有銀監會的批準字號嗎?如果有的話,他就可以登記注冊相應的經營業務。但我覺得,這種公司,估計隻能辦一個金融諮詢業務,他們連私驀基金的資金標準都達不到,況且,能夠達到,他們也不想往這方麵靠,因為,這些方麵的審核,會讓他們無法逃跑。”


    “什麽意思?”


    “對外掛一個所謂互聯網金融的牌子,其實國家批準的,隻讓他搞金融諮詢,他本身並不能作為一個合格的投資機構而存在。這種公司,在廣東,已經出現了,公安與一行三會,已經打擊過一批了,有可能,這些人中的漏網之魚,流竄到內地來了。”


    冬子沒有多問,畢竟,他本人連什麽是一行三會都不太明白,更不會明白,金融領域的詐騙手法了。但是,諮詢與投資人這兩者的區別,他還是懂的。這就像一個中間人,可以當介紹人,但本人不能親自買賣。就像一個媒人,可以為男女牽線,但不能自己下場去談戀愛,搞第三者插足。


    冬子問到:“所謂通用公開,也就是說,它所建立的舊的基礎,還是有法律規則的,它必須遵守這些規則,而且是公開遵守,有據可查的,這是通用公開的原則嗎?”


    “是原則的細化,但不是原則的全部。包括大量的規律性的,社會性的,普適性的原則,也是要遵守的。這是通用規則,如果不遵守,那也是有問題的。”


    他講了一個案例。比如,我們賣東西的人,如果跟客人談好了價格,雙方都認可了,就視同交易正在達成,雖然還沒完成開票付賬的過程,但隻要雙方無爭議,這買賣就要做完成。


    如果此時,突然冒出來另一個想出高價的買主,此時的老板該怎麽辦?一個稱職的合格的老板,必須遵循先到先得的商業慣例,繼續與上一個客戶把交易完成,不能臨時提價。


    “那如果老板臨時提價呢?”


    “那就有兩個可能,第一個可能,這老板不是做長遠生意的,隻貪小利,恐怕生意倒得快,因為他不顧信譽,小則,第一客戶可以投訴,影響聲譽,大則,會引來工商物價部門的注意,會惹麻煩。遇到這種老板,即使他不是騙子,你也要躲遠點。但是,現實生活中,這種情況還少些。更多的,來源於騙術。這是老板提價的騙術,大多出現在古董或者玉石行業。比如你剛想賣這個東西,談好了價格,就有人出數倍的價格來跟你搶,有可能這個人是老板安排來的,目的,就是製造虛假價值,讓你提價。”


    其實,在武漢,這種做法有一個俗稱:做籠子。這種騙術,也產生於拍賣行業。凡是對價格缺乏客觀尺度的行當,都有這種騙術出現。藝術品,也是重災區。當然,服務行業,也有。利用的漏洞,是你對商品價格的信息,處於不對稱的劣勢。


    所有基於社會公眾常識的操作,都應該遵守公序良俗,這是通用公開的另一個含義。


    公開,其實是把事情擺在陽光下,讓公眾或者法律道德成為評判的標準,是判斷騙子的有效辦法,雖然古老,但是有效。反觀何姐,還有她那個老師,總是躲藏起來,那就有騙的嫌疑了。


    如果當時,有受害人,偏要到現場去看。多一句嘴到現場去問,那裏是不是曾經有過去的軍隊長期駐紮的曆史,估計,就把騙局搞穿了。


    以商業機密為由的躲藏,是一個理由。但這個理由在邏輯上,說不過去。因為不管你有多少機密,你建立在舊的東西上的,是可以公開的。每個公司都有商業機密,比如上市公司,比如孫總搞的技術革新和產品升級。但是公司的章程與股權,是要在證券公司的網站上公開的,財務狀況也要接受審計監督。


    就以公司的核心機密,孫總的技術而言,其產品,也得要公開標明,符合國家的相應標準。這就叫通用公開。


    沒做到這一點,估計故意騙的嫌疑就比較大了。


    “那第二個原則,三方競爭,說的是什麽意思呢?”


    “有一句老話,叫貨比三家不為虧,這是有效規避價格與質量欺詐的老辦法。如今,它有了更豐富的含義。”


    彭總幾乎是從商業發展的曆史來說這個事的,冬子權且把它當商業史的概論課,仔細聽了起來。其實,這對於彭總來說,是為冬子上的最後一堂課了。


    彭總馬上要離開西北公司已成定局。公司董事長對一兩年後的人事布局,已經定好了盤子,而彭總的進退去留,必須遵從這個盤子。當然,董事長對自己的發展前途,肯定是關心的,想把自己扶上更高的崗位。


    但對於眼前的冬哥來說,他的發展,就難以把握了。


    他是自己專門特招進來的,也可以算是公司的小小的特殊人才。但這種人才,要得到公司主流團體的認同,可能性非常小。雖然自己以及孫總都給他說話,但沒有硬實力,僅憑經驗來證明冬哥是個人才,在大公司是遠遠不夠的。


    大公司,尤其是麵對公眾投資者的上市公司,對人才的定義,是根據國家標準而來的,冬子沒有大學文憑,要承認他的地位,是相當困難的。他如果迴設計部,自己也可以罩著他,但並不是很利於他的職業發展。設計部的部長,是不喜歡冬子的,況且,設計部裏,以小薛為代表的少數人,始終是冬子的敵人。在這種情況下,雖然能夠生存,但是,不會順利。


    好在,與冬哥的交談中,彭總得知,他並不想在公司終生發展,並不想在職業晉升的道路上走得更遠。他隻是把公司工作,作為今後事業的原始資本積累與社會經驗積累的手段。這就好辦了。


    既然冬哥今後要迴老家,那就在公司呆的時間不長。在有限的幾年內,自己還是可以罩住他的平安的。不管是在西北公司還是在公司設計部。


    他的目的定了,那,他工作的地點也就定了。就留在西北公司,掙的錢多,有利於他原始資本的積累。對社會麵接觸直接,有利於他熟悉市場。如果在設計部那樣的純技術部門,他了解社會的渠道,就窄多了。


    今天有這個機會,把自己在商業上的體會,與冬哥進行交流,也算是為他今後從商,打一點理論上的底子,也算是送給冬哥的一個禮物吧。


    所謂三方競爭原則,在大方向上,是規避壟斷的法律原則。在個人判斷上,是遵循同行比較原則。


    壟斷,是高額利潤的代名詞,對普通人,是極為不利的。但是,你無法消除它。因為馬太效應的存在,自由競爭的市場,最終都會發展到一家獨大的地步。彭總講述這個道理時,冬子表示理解。這段時間以來,與彭總等人接觸多了,參加了那個所謂的穿越小說討論會,這方麵的知識,長進不少。


    但是有些行當是不得不壟斷的。比如鐵路公路電力供水等基礎設施,由於投資太大,周期太長。不可能為了培養一個競爭對手而重複建設,那投資的浪費就太大了。這種壟斷的控製,隻能由政權的力量來約束它們了。


    但是,就是這樣,政權力量也要有意拆分或者控製他們。比如反壟斷法。比如咱們,把移動通信,原來隻是移動公司一家,非給它搞出聯通、電信、移動,三家進行競爭。這就是為了公眾利益。


    這方麵的商業常識是略說,畢竟普通人隻需要知道個道理就行了,對這方麵的操作,根本無從談起。


    與個人有關的,是彭總介紹的重點。


    “利用信息不對稱騙人,騙得了外行,騙不了內行。它更騙不了同業競爭者,對不對?”


    這個是肯定的,畢竟都是千年的妖怪,你跟我裝什麽狐狸精?


    “判斷一個公司是否是騙子,你就得了解。這種類型的公司,是否隻有它一家?如果隻有它一家,那就值得懷疑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雖然有勇氣,但中毒的危險也是存在的。況且,開創第一的人,成功率有多大呢?國內沒有,國外應該有吧?國外沒有,就算它是第一家,那它所依附的舊的公司,相似的公司,也應該有吧?如果你對它判斷不明,就問問那些公司。”


    許多人以為,自己從事著前無古人的事業。其實,熟讀中國曆史的人就知道,哪裏來那麽多前無古人。開創曆史的,僅是少數的人。太陽底下無新事,隻是影響有不同。


    就說是互聯網,那是國外傳來的。如果大膽的外國人,從來沒有想到的,你想到了,你是厲害。但這種機率很小。彭總舉了個例子,目前中國成功的互聯網企業家,他們最開始的商業模式,其實也是從國外借鑒過來的,至於後來的發展的新東西,那是已經取得初步成功後的產物。沒有說,一開始就是一個全新的東西,突然暴發了。


    金融更是這樣,曆史上最聰明最有錢的人,涉足這個行當,豈容你新人,隨便來占領?


    如果有人吹,在這個行當裏所向無敵,不是傻,就是騙。也許有天才出現,但隻要他一冒頭,就會被大勢力所收買,哪裏輪得上,社會閑散人員加入的機會?


    三方競爭在判斷上,是同行評價的原則。比如許多正規的公司,都在搞這個事。所謂許多,隻要公開競爭的在三家以上,就說明這事有點意思。如果獨家獨戶地搞,聲稱它是全新的,甚至說沒有同行,更不可能有人有資格來評價自己,那就很可疑了。


    “科學家是從事發明創造的,他們應該研究出來的東西,是人類和世界上全新的領域,對吧?就像孫總的產品,是國內全新的,那如何評價它的好壞呢?”


    參與了全過程,當然知道:“同行業專家評判。”


    “對了,同行業的專家,雖然不是創造出這個東西的人,但至少讀得懂它。最牛的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他也說,世界能夠讀懂它的,不超過五十個人。但也有幾十個內行,能夠讀懂它。那你想,有比這種偉大的科學發現,更新更難的東西嗎?”


    “當然沒有可比性。”


    “這就明白了,所謂全新的商業模式,它騙不了內行人。如果內行人知道,這種模式能夠賺錢,那就會迅速效仿,社會上會出現大量的,至少會超過三家以上的同業競爭者,對不對?”


    這就明白,為什麽要加入“三方”這個先決條件。因為它是商業規律。要明白一個產品好不好,就看它有沒有跟隨者,有沒有山寨版,也是這個原理的變態應用。


    這就像班上的同學,如果有個人成績好,那肯定有人會問他答案,抄他作業。


    為什麽會用三個數量呢?冬子聽過許多哲學上的、傳統文化上的解釋。但彭總的解釋最接地氣。


    “兩家,有可能談判形成分髒機製,比如價格聯盟。如果是三家,嘿嘿,那就保不準,會出現違約者了。這不需要原理,哪怕三個人打牌,你憑經驗就會感受出來。”


    道家的觀點是三生萬物,漢字的創造是三人為眾。而經驗中,兩人稱為兄弟,如果是三人,情況就會立即複雜起來。


    隻要有三家以上的競爭,這種競爭關係就無法調和起來。這涉及到人性,涉及到博弈論的知識,無法細說。反正,這個現象,人類社會產生以來,就一直有。


    冬子問到:“那是不是不這樣可以反推,一個聲稱自己是全新的,完全沒有同行競爭的公司,大概率上,是可疑的?”


    “可以這麽說,當然,這隻是概率,不能說絕對了。”


    話說到這裏,本來把該講的話都已經講完了。結果,彭總有一種想給冬子送彩蛋的衝動。他還專門為冬子上了一堂賬務與稅務知識。


    彭總在滔滔不絕的講述中,內心有一個信念。


    “兄弟,你今後的路,我隻能幫到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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