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想把自己的業餘時間占滿,不給麵對孤獨以機會。但是,當辦公室人越來越少的時候,當他對薛哥那過分的熱情吃不消的時候。當從駕校迴來,麵對冷鍋冷灶的時候,你怎麽可能不迴憶呢?


    這天晚上從駕校迴來,渾然感覺到肚子有些餓了,決定到廚房搞些東西吃。前兩天小袁走之前,還有些菜沒吃完,得處理掉。


    其實,駕校也沒什麽好學的。他第一天聽完老師的課,就覺得這些屬於常識,需要的是自己加緊練習。同學們早就神通廣大,把手機上下載的測試軟件下了個遍,冬子也不例外,通過這種軟件學習,效果好多了。初學東西時,你不知道如何著手,如何抓要點。


    但是通過做這手機上題,你就知道了,答錯了的,馬上會跳出正確答案。據說這一套軟件做七八遍,正確率超過95%,你正式考試,就可以過90分了。應該說,每天自學,也可以達到效果,但為什麽要堅持幾天去上課呢?因為交管部門對駕駛培訓有規定,必須達到規定的學習課時才準許你參加考試。


    所以,許多年輕人,到駕校參加交規學習,去時打個卡,迴來前再打個卡,混過這段時間。而冬子沒地方可以去,也沒什麽朋友,就在駕校用手機練習,偶爾聽老師講講課。


    當然,那第一天在門口碰到那個抽煙的年輕人,偶爾也會跟冬子說幾句話。冬子對陌生人的交往,保持著不太熱心的狀態,過兩天,人家的興趣也就不在他身上了。


    晚上迴來,冬子打開冰箱,發現這些菜再不吃,就不好了。當他打開燃氣灶,爐火冒出藍色的火焰時,那熱量雖然很大,但心去被抽油煙機的聲音,抽空了。


    他突然想起了小簡。在這種夜晚,在這樣的時刻,前段時間在武漢,與小簡那愉快的晚餐。


    “太對不起人了,這幾天都沒給小簡電話。”他拿起手機準備撥號碼時,才發現,自己的手機已經換號了。到佛山的第二天早上,在小袁的建議下,冬子已經把手機號換到當地號碼了。


    冬子馬上關掉火爐,迴到臥室,翻開自己的衣櫃,記得第一天自己換下來的手機卡,是裝在那件脫衣服裏的。找了頭天,終於找到了,在衣服裏麵的口袋裏。但是,這衣服,已經被水洗過了。那個電話卡,已經毛了,金屬電路與紙板也你一個說話結巴的人,吞吞吐吐的樣子,不能用了。


    這樣說來,即使過去的任何朋友跟自己聯係,都以為自己失蹤了。但手機沒換,過去的通話記錄還有。找到小簡的號碼撥了過去。


    “喂,是我。”


    “冬哥,你這才曉得聯係我啊,你個沒良心的,跑哪裏去了?打你幾十個電話,要麽關機,要麽換號,我哪裏得罪你了呢?”


    對方劈頭蓋臉地一頓,反倒讓冬子心裏麵好受些了。打是親罵是愛,對方這樣,還沒把自己當外人。


    “我到廣東了,佛山,就是羅哥代理那個品牌那個廠裏。我是想安頓好了,再跟你聯係的。”


    “你換了手機,不第一時間通知我,搞得我白擔心。李雯也來打聽你好幾迴,你不曉得?兄弟做不成了麽?”


    “是我的錯,當時我很亂,走得急,沒想那麽多。”


    “好吧,不怪你。當時那情況,十萬火急,我明白。你怎麽到那個廠去的?是不是那個彭總邀你的?怎麽樣?”


    冬子就把彭總的邀請以及這邊的情況,大致上跟小簡說了一下,還有就是自己目前的狀況。小簡還問了他的生活與工資,冬子都老實地迴答了。


    那邊沉吟了半天:“這樣也好,你在羅哥這裏打工,出不了頭。原來以為,你跟李雯如果在一起的話,你會有事業。看來,緣分這東西,勉強不來。她即使有意,你也無心。算了算了,這個事,就算了。要說你在廣東打工,工資也有些高,待遇也很好,我就放心了。但是,冬哥,你想過沒有,那是職場,你太善良,還是要精明些。”


    這完全是大哥哥對小兄弟的囑咐,冬子感受得到他的關心。他追問一句:“李雯怎麽樣?”


    “還能夠怎麽樣?表麵看是原樣,但實際上的失落感,不用我細說吧。反正,你們也沒緣分,但少了你這個朋友,怎麽不傷心呢?”


    冬子不敢細說了,畢竟這種複雜而尷尬的感情經曆,說不清楚的。


    “跟你說吧,你跑了,全靠那個c姨,你知道吧,你運氣太好了。”


    “都打到家門口了,我運氣好?”冬子有些不太理解。


    “這事與矬子有關,李雯早就意識到了。她找了幾個同學,她本人沒出麵,那幾個同學約矬子喝酒,矬子喝多了,自己說出來的。你差點被人打倒在路邊,你知道不?”


    冬子根本沒想到,矬子居然對他下手如此之狠。因為,那天晚上在歌廳的事,矬子出現了,第二天幾個人來鬧事,也是矬子的朋友。這事,他知道。但是,當小簡把矬子準備在路邊伏擊他的事,詳細給冬子說了後,冬子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


    “要不是那個交警多了句嘴,你當天怕走不到商場的。”小簡說到:“社會多複雜,你自己得當心。要不是c姨,你那天,就是走進了商場,你也走不出去的,你覺得呢?”


    “對對對,全靠她。她不僅派那個歌廳的人把我送了出去,甚至買車票送到火車站,都是那個人一手操辦的。別人站票都買不到,他居然一個電話,直接到人家火車站辦公室給我拿票,有座位,還是最近一班的,這是什麽關係?”


    “人家沒有來頭,怎麽指揮得動軍子的人呢?我也聽這幾天有傳說,說是她是軍子老首長的關係介紹來的,近幾天,她接的客戶,全是工裝,還有開發商,就是我們商場後麵那個樓盤,精裝的那個,裝修的衛浴材料,開發商直接跟她簽合同,牛不牛?”


    這就很厲害了。那個樓盤冬子很熟悉,一千多套房子,精裝修賣的,如果按衛浴瓷磚每一套,代理商的純利潤一千元來算,這一百多萬就到手了。這是做大生意的手筆啊。


    “這阿姨來頭不小,她在這個商場,就是一個撐門麵的,你說是不是?況且,人家心也好。要不是她幫忙,我哪能脫得了身?”


    “開玩笑,前段時間,我們這些本地小生意人,總笑別人沒眼光,找的位置不對,現在才知道人家的實力吧。人家來這商場,是看得起我們,我們還沾她的光了。你曉得,青山這地方,混子到商戶打渣子這事吧?”


    冬子當然知道,也就是混子在商戶那裏扯皮,商戶為了怕麻煩,總得給幾個渣子錢,不多,幾包煙錢,像打發人一樣就行。但這事,總是有點讓人煩,畢竟,我又不欠你的。但是,這堆渣子,目前不敢到這商場來,估計是聽到了前次五哥想打冬子的事,或者,是道上的人,接到了軍子的警告,不敢再來了。


    “那你最近生意如何呢?”


    “剛做了個大的,c姨介紹的。不是她承包了衛浴設備嗎?那浴室的浴霸,交給我了。利潤嘛,我們各抽一半。”


    這倒讓冬子想不到,這個c姨還來幫小簡。況且,一個浴霸的利潤大約為一百元錢,各抽一半,一千多套,也讓小簡自己賺了大幾萬塊錢,在這個淡季,是很不得了的事。


    “人家是啥派頭?”小簡繼續說到:“她帶我去跟開發商談的。你曉得,我們背後樓盤的開發商,有多牛?”


    “我知道,這樣大的開發商,在青山數得著。我們背後的樓盤,隻是他的一期工程,後麵的工程,還有三四期呢,估計全部下來,有七八千套房子。這種大老板,肯定是有派頭的,一般人見不了。”


    “對啊,c姨帶我去談時,很直接,連樣品都不帶,隻帶資料與報價,三個品牌就行。她去,人家對她很客氣。我不敢多說話,假裝是她的下屬,別人問我具體事我才解釋。半個小時就談完,第二天,她就把合同簽了,我直接供貨時,催廠家發貨,我都差點搞不贏,厲害不厲害?”


    冬子感歎到:“我不在武漢,我要在武漢,你得請客了。”


    “要不然,你過年迴來一趟?客我照請。”


    “不了,過年這裏需要我值班。這賬我記著,以後再算。”


    “好吧,那你跟李雯聯係不聯係呢?”


    “算了吧,沒緣分的事,再說多了,添麻煩。她要問起我,你就實話實說,如果需要她聯係,她自然會打電話給我的。”


    冬子知道,他與李雯的故事,已經終結了。男女之間有純友誼的話,冬子是不太相信的。如果有,那也隻是備胎或者是曖昧,這隻會耽誤彼此的判斷。


    掛完電話,冬子一看時間,已經過十點了,肚子更加餓了。他下了一鍋大雜燴,加了許多辣椒與花椒,把冰箱裏的菜全部用完了。


    過兩天就要過年了,自己還得在市場準備一些年貨,雖然隻有一個人,但也得要過年。之所以下這麽多兇猛的調料,是因為心寒,需要刺激與熱量。


    這不算火鍋人鍋子端到桌上時,冬子打開了不瓶啤酒。那熱的菜與冷的酒相互鬥爭,整個人變得複雜起來。一個人的酒最好莫喝,越喝越冷。一個人的菜最好莫多,越多越傷感。


    有人說,做菜的人,菜的味道反映廚師的心情。就像書法一樣,字如其人。給喜歡的朋友做菜,那種盤算與精心,是很快樂的。當看到朋友狼吞虎咽的樣子,聽到朋友誇獎與讚揚的聲音,就是最好的味道了。


    但一個人的菜,是吃不出味道來的。辣椒與花椒,在沒有靈魂的餐桌上,給你的不是味道,隻是一種刺激。從美食理論上講,這種辣與麻,本身就隻是一種痛感。


    而那冬天的啤酒,冷的下去,一口氣上來,本來平時喝起來是爽的,但今天晚上,冬子覺得它有些悶人。


    沉悶的人喝酒,不到量就不行了。冬子拚命吃菜喝酒,是為了排遣饑餓與孤獨,但到最後,真把自己完全整孤獨了。當他把東西收好,碗筷洗完時,連澡都不想洗,決定抱最後的一絲希望,在迷糊中,給燕子打一個電話。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不存在,請查證後再撥。”清晰綿軟而商業化的聲音,讓冬子很失望。忘掉她吧,她故意要避開你的。理智上,冬子這樣一遍遍跟自己說,但是,卻永遠無法真正忘掉。


    而此時的燕子呢?此時的燕子正沉浸在老家的喜悅之中。她跟母親在一個床上,避開了母親關於她在武漢打工的詢問細節,把話題轉向了過年要準備的事情上。


    明天還有好多事情要做。爺爺開的藥,要在鄉裏去買好,要不然,春節藥店關門,就麻煩了。還有家裏的糖果與糕點不太夠,走親串友拜年的禮物也不多,也需要她明天去買。媽媽已經給那個表嫂打過電話,明天一早,她就把三輪車開來,帶著這母女兩個,上街辦年貨。


    還有就是爸爸說的對聯的事,春節的對聯,一定要鄉裏麵的李老師寫的對聯,雖然比街上賣的印刷的對聯要貴一些,而且也沒有燙金的底子,但是,買一幅他寫的對聯,才是有麵子的一件事呢。


    李老師也有七八十歲了,寫字是全鄉最好的。他還有一個本事,就是根據你家的實際情況,寫出符合你家特點的對聯。他是鄉裏原來的中學老師,許多讀過中學的人,都是他的學生。他是鄉裏最受人尊敬的人,他退休後,人們尊重他的方式,就是買他寫的對聯。


    當然,家裏有紅白喜事的,也請他寫,但那咱事情,他是不收錢的。你隻要把他請到現場,參加宴席,他就寫,這就是他的禮物了。


    鄉裏人文化不高,但對有文化的老先生,有一種特殊的尊重。先生來了,不管輩分年齡,他總是坐上席的。


    再就是爸爸的手機要換了,這個手機是兩年前在容城打工時買的一個老人機,就是聲音很大、按鍵很大的那種。但是,按久了,再加上爸爸的右手不方便,有一個鍵,已經有些塌了,接觸不良。燕子決定,給爸重新買一個,這個東西也不貴,好的,大概也隻有三四百塊錢。


    如果你盤算著最有意義的事情,那麽你就不會孤獨。況且,燕子睡在媽媽身邊。農村的深夜,安靜得聽得見心跳,燕子要睡覺時,媽媽習慣地伸出手來,在她的背上摩莎。媽媽的手長滿了繭,裂開了口,不用指甲,隻是摸,燕子的背就舒服了。


    有媽的女兒,是最幸福的。而冬子呢?燕子卻在夢中碰見他了。她夢見,冬子一個人走在長江邊上,好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迴頭又向東山上望,而當時的燕子,就在東山之上。


    燕子想喊冬子上來,那江邊太冷,但是,燕子卻喊不出來,好像山上離太陽太近,熱得火直冒,急得腳直蹬。結果,她醒了,才明白,自己蓋得太厚了,所有唿吸有些不順暢。身邊的母親,已經睡得安穩,她的手,還在自己背上。那太陽的熱量,就是這樣產生的吧?


    冬子好造孽喲。燕子想到這裏,心裏一疼。要過年了,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哪個給他辦年貨呢?哪個給他說話呢?他一個人在江邊,出現在自己的夢中,但是此刻真正的冬子,又在哪裏呢?


    她甚至有些後悔,不該把電話換了,不該主動迴避冬子。但是,細一樣,自己這是理智的決定。她跟冬子沒辦法走在一起的。追求的生活,太重了,他們的肩膀,無法負擔。


    自己迴到家才明白,錢對家裏是多麽重要。父母為了過年給親戚拜年的紅包,幾乎沒有到鄉場正式地打過年貨。要不是自己掙錢迴來,哪裏來的錢呢?


    這次迴來,跟媽媽的擺談才知道,農村也在變化了。第一等人,由於子女在城裏工作掙了大錢,給父母在城裏買了房子,全家人都已經搬到城裏居住了。媽媽羨慕地說到:“我們村盧老二一家,就是你盧二伯,全部到城裏去了。他兒子不是在容城辦超市發了財嘛,買了兩套房,同一個單元的。他們享福了,隻帶個孫子,接送上下學,煮個飯,啥也不操心了。”


    第二等人,就是在鄉場上修了房子,父母在農村老家住,有事有病就在鄉場上孩子家住幾天,來去自由。農村的田地,隻留下一點種蔬菜,給鄉裏的孩子送去,其他也不操心了。孩子們每個月給他們打雜錢,這種方式的人也有好幾戶人家了。


    第三等人,就是在農村自己修房子,誇瓦水泥拉到門口,農閑時請幾個勞力自己修,也有兩三層樓了。這種情況,燕子在迴村的路上,就見慣不驚。這是農村人最普遍的現象,如果你家沒有像樣的樓房,兒子娶不到媳婦,姑娘找婆家,也會被人瞧不起的。娘家沒勢力沒錢,別人挑剔呢。


    “現在,如果沒有像樣的房子,在農村,小夥子們說不上媳婦呢。現在,難道農村不養人了嗎?”


    也許,豐衣足食是曆代中國農民的奢望,自求溫飽年年有餘是所有國人的夢想。但今天這個夢想已經實現了,為什麽,人還有這些煩惱呢?


    人的幸福感,總是在社會的大環境下比較而形成的。當優越感喪失過後,就有一種痛苦的焦慮。更何況,燕子母親的焦慮,不是沒有道理的。


    家裏一個多病的風燭殘年的老人,丈夫勞動能力有限,她作為頂梁柱,除了魚塘要照管以外,還要種田。為了在土裏刨食多一些收入,她不租種了鄉鄰的一些土地。現在偏遠農村的土地不值錢了,幾乎是別人免費借給她種,但除去農藥種子和化肥,已經賺不了幾個錢。更何況,這樣的勞動力,如此強度,也沒算錢。


    要不是有燕子寄迴來這些錢,藥費與打雜費用,真是有點捉襟見肘的味道。農村人人情重,如果你要在鄉鄰中抬起頭來,這些人情往來也要用錢,如果沒有燕子,還真不知道怎麽抬頭為人了。


    所謂第四種人,就是燕子家這種情況了,住著老房子,家庭可維持,雖然沒發財,但也沒借債。更何況,燕子是姑娘不是兒子。如果是兒子,娶媳婦,按這條件,恐怕是不可能的。


    母親怕燕子壓力太大,隨口安慰到:“我們還好,總比張二嬸家強。她家裏老公沒了,還有個婆婆。兒子在外打工,沒掙到錢,還因為打架,賠償,欠了不少債。他那兒子,都三十幾歲了,說不上媳婦,不知道,今後怎麽辦呢。”


    這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安慰,能起多大作用呢?燕子的家裏,原來因為父親在縣城打工,收入還算中上,在村裏還算是有麵子的人。如今,也隻能跟最差的人比,找點存在感了。


    “在農村,不能太弱了。太弱了,雞和狗子都要欺負你。”母親這話是她一生的經驗。傳統農村,土地的產出是相對固定的,你要過得好些,就意味著別人就要差點。因為,總量不增的情況下要過得好,隻能是零和博弈了。存量搏殺的鄉村社會,在中國存在了幾千年。直到中國近幾十年的政策,才讓農民從土地中解放出來,進入城市打工,有了增量的渠道,這種鄉鄰間的爭鬥,才緩和一些。


    “我們不要你掙多少錢了,你如果有合適的,就真心對人家,我們家門戶小,莫挑來挑去,把自己耽誤了。”


    母親這話,沒有明說,但意思是清楚的。燕子如果找到一個條件稍好的婆家,她本人也就安定下來了。家中,因為女婿的存在,也就可以撐起來了。


    燕子心有不甘,但也想不到出路。她失眠了。遙遠的千裏之外的佛山,冬子也沒睡著。


    如果燕子沒睡著是在考慮母親的話。冬子沒睡覺,是因為沒人跟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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