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瓊樓皺了皺眉,沉吟道:“也沒什麽,就是做些跑腿幫閑的小事,真正的要事都有專人管著。”

    宋老夫人笑著嗔:“你這孩子,謙虛個什麽勁兒啊,誰不知道你如今得王爺賞識,想必府裏的要事定也是交由你打點的。”

    沈瓊樓見她緊著試探,心裏十分不快,但到底是長輩又不好發火,還是沈老夫人把話頭接了過去,淡淡道:“你快別埋汰她了,小孩子家家知道什麽?王爺賞識不賞識的另說,就是她這點年紀,一般人也不敢把要事交到她手裏,自然先跑腿做些小事曆練著。”

    宋老夫人聽出她話裏的不悅之意,臉上撐起笑容:“原來如此,到底是姐姐懂得多,我隻道三姑娘得王爺信重,必然是有緊要差事做的,沒想到這其中還有恁多彎彎繞繞。”

    沈老夫人一笑,卻不再多言了。

    沈瓊樓自覺退出中心圈,在沈老夫人身後站定了,她感到不遠處有人注視著自己,下意識地轉過頭一瞧,就見是當初被原身砸了納彩禮的陳六娘,她本來正探頭看著她,見沈瓊樓看過來,立刻輕哼一聲撇過頭。

    沈瓊樓覺得陪這些中年婦女聊閑還不如彌補原身當初做下的錯事,主動走過去,自來熟地招唿道:“六娘也來了啊。”

    陳六娘想跟她說話,但又要端著架子,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出聲,臉上的表情十分躊躇。

    忽一轉頭見她笑的殷切,神色也和緩下來,點了點頭:“我伯母是宋家二房的閨女,和宋家算是有轉著彎的親戚,所以宋家也給我們下了帖子。”

    沈瓊樓見她一身玫瑰粉的比甲,朝雲近香髻上簪著金珠步搖,人也顯得朝氣蓬勃,總算不是當初見她暮氣沉沉的模樣了。

    她老氣橫秋地點點頭:“多出來走走也好,人總悶在家裏,沒得把人悶壞了。”

    陳六娘本想瞪她一眼,但卻沒忍住噗嗤笑了,這一笑花顏盛放,美的青春洋溢,本來她自覺跟沈瓊樓有深仇大恨,但後來仔細打聽了原因,才知道她也是許家朝三暮四的受害者,心裏的火不由消了不少,卻更恨許家背信棄義了。

    她想了想,忽然偏頭問道:“聽說上迴許公子被人打了?”

    沈瓊樓頷首:“正是。”她一奇,猶豫著問道:“你問這個,莫非還是對許禦…”她這個立場不大好開口,躊躇再三才道:“許家人品不堪,許禦又妄自尊大,實非良配。”

    陳六娘麵上一紅,輕輕啐她一口:“你胡說

    什麽?他愛怎麽樣怎麽樣,跟我有什麽關係?”又冷哼一聲,眼尾一挑,帶出幾許憤懣:“我在這裏說一句,發生那事兒之後,他們家連問都沒問一句,半句話都沒有遞過來,當這事兒沒發生過一般,轉頭又惦念上宋家閨女了。我不是個好心的,後來聽說他真挨了打,隻恨他沒有被打殘打死了,我還偷偷喝了瓶桂花酒慶祝呢。”

    這番話說的又快又急,顯然是埋在心裏很久了,她平了平氣,放低了音量,杏眼斜著看沈瓊樓:“倒是你,做什麽要發好心救人?就算忘了退親之辱,也不該忘了他們家是怎麽放話羞辱你們沈家門第的!聽說他娘後來還上門叫罵,你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啊!”

    沈瓊樓倒不是很介意她言辭淩厲,斟酌著減去不好說的地方,把那日之事大概說了一遍:“我也不想救他,但更不願被無端潑了一身髒水,他娘那人是太蠢,後來不也被他們家老夫人罰了。”

    陳六娘倒也沒再擠兌她,反而點頭道:“這倒也是,犯不著為了那種人賠上自己的名聲。”

    兩人正說話間,一側的棉簾子又被打了起來,有位穿著石榴紅十樣錦妝花褙子,底下露出的月色壓光棉長裙斜繡著一枝桃花,隻露出尺許長,頭上的赤金花簪微顫,打扮的豔麗招搖。

    她上前來對著宋老夫人款款一福:“祖母萬安。”又向著在座人依次行禮。

    沈瓊樓微微一怔:“她也是宋老夫人的孫女?

    女人自帶滿點八卦之魂,陳六娘哦了聲:“是宋瑩,宋老太爺庶子所出的嫡閨女,聽說那位庶堂伯是自宋家嫡出堂伯死後最出息的一位,如今已經任了工部侍郎,就是宋老夫人也得給她們一房幾分臉麵。”

    沈瓊樓長長地哦了聲,難怪了,這位庶出的姑娘打扮的比宋燦還要招搖。

    宋老夫人那邊臉上的笑已經淡了幾分,不過在眾人麵前還是做出和藹祖母的模樣:“今天刮著風,你身子又不好,怎麽這時候出來了?”

    宋瑩甜笑:“祖母還在外頭忙著,咱們做晚輩的哪裏敢偷懶?”她又調開視線四下瞧著:“聽說姨太太家來了位極標誌的妹妹,在哪裏呢?快出來讓我瞧瞧。”

    宋老夫人笑道:“你自去尋一迴,能尋到了就是你們二人的緣分。”

    宋瑩又左右看了看,直直地向沈瓊樓走過來挽她的手:“這位妹妹一看便覺著親切,我看就是她了。”

    沈瓊樓不願意參合正頭老夫人和庶子女兒之間的破事,但這情

    形也隻能走出去,反正再不濟還有沈老夫人救場。

    宋瑩倒似對她很有興趣,拉著她從頭讚到腳,頗有巴結討好之意,宋老夫人就是再不高興,也隻能強壓著火聽二人說話。

    沈瓊樓始終貫徹沉默是金的行為準則。

    那邊宋燦也有同樣的哭鬧,她穿過一處無人的夾道正準備往內院走的時候,馬六郎冷不丁冒出來擋住了去路,站在她身前把她從容貌誇到思想,後來不知道是無意為之還是一時情切,竟直接上手拉住了宋燦的手腕。

    宋燦的貼身丫鬟被派出去做事,如今夾道裏就她一個,她眸光一冷,沉聲道:“鬆開!”立時就要把手往迴抽。

    馬六郎被嚇得手一抖,但仍是涎著臉拽的更緊,也是趕巧了,沈念文從夾道的一頭路過,正準備迴宴客的廳堂,他習武之人耳力遠勝常人,這一聲就聽見了,立刻轉頭望夾道裏看。

    人有親疏遠近之別,宋燦怎麽說也是他表妹,那馬六郎算個什麽東西?沈念文一瞬間就做了決定,長腿邁開過來,直接一個背摔,馬六郎就仰麵朝天摔成了蛤蟆狀。

    他氣得紅了眼,抬頭撲過來就想要揍人,等看清來人頓時慫了,沈念文是是侯府世子,可不是他能輕易得罪的,於是夾著尾巴一言不發地跑了。

    宋燦本來一張俏臉氣得通紅,見人走了也不由得長出了口氣,福身感激道:“多謝沈表兄了。”

    沈念文對著女孩子卻是暈菜的,臉比她還紅上幾分,嘴裏支支吾吾幾句,撂下滿臉不解的宋燦自己跑了。

    那邊沈瓊樓和沈老夫人終於熬到宴擺完,祖孫倆齊齊上了馬車,她才伸了個懶腰道:“下迴再也不來吃席了,沒啥好吃的不說,亂七八糟的事兒倒是一堆,這麽多孫輩,宋老爺到底納了多少個妾啊?”

    剛才一連串的宋家孫輩過來拜見,屋裏都快擠不下了。

    沈老夫人也很瞧不慣納妾的男人,冷哼一聲:“他自己隻怕都記不清了,管生不管養的,孩子多是多,出息的反倒沒幾個。”

    沈瓊樓捶了捶後腰,問道:“方才…姨太太為什麽要緊著追問王府的事兒?這些規矩她老人家應當是知道的。”

    沈老夫人道:“你隻和燦丫頭好就是了,休要理會她,不過是抓尖要強的老毛病又犯了,自己偏是個沒本事的,心思又不正,活該不受夫婿待見。”

    沈瓊樓嘿嘿笑了兩聲:“我突然想起來,要是當初曾外祖母沒有插手您和

    姨太太的婚事,嫁給我祖父的現在夫妻和睦,兒孫出息的不就是她了?”

    沈老夫人倒是不以為然:“一個人一個活法,就她那個脾性,你祖父再好的人也受不住,又能教養出什麽好孩子來?”

    沈瓊樓一想也是,祖孫兩人都沒吃好,迴去命廚下擀了些麵條,用骨頭湯下了,再加上碧綠的青菜配上幾樣下飯的小菜,清清爽爽地吃完才迴去睡覺。

    早上起來還得去王府上班,她帶了幾個燒麥過去,宋喜涎著臉過來蹭飯,沈瓊樓分了一個給她:“昨天宋家擺宴你怎麽沒去?”

    宋喜三兩口吃完:“昨天趁著沒人去看了看我姨娘,塞了些銀錢去,壓根沒到前院去,省得惹人眼。”

    沈瓊樓搖搖頭,這時候管事來報:“兩位長史,韃靼使臣前來過府拜會,王爺請兩位過去作陪。”

    沈瓊樓和宋喜對視一眼,理了理官袍走了出去。

    殷卓雍已經在水榭擺了宴,不過看著對韃靼使臣伯顏也不怎麽上心,懶洋洋地斜靠在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麵,見到沈瓊樓進來,唇邊才泛起笑意,偏頭問道:“用過膳了嗎?”

    沈瓊樓一怔,下意識地答道:“早上走得急,隻在路上買了兩個燒麥吃。”

    殷卓雍吩咐人擺飯,宋喜又被自然而然地無視了。

    伯顏坐在下首,笑得一臉憨厚,從懷裏取出個鑲珠訂寶的盒子,打開一看裏頭便是對鑲著火玉,祖母綠和藍寶,有三指寬的金鐲,但造型精致,花紋優美,異域風情濃厚,雖然富貴卻不落俗套,一打開便有寶光流溢出來,就連沈瓊樓都不由得多瞧了一眼。

    伯顏手裏捧著盒子,爽朗大笑:“這是我們老可汗征戰蒙古的時候得到的寶貝,取名土司特大輪,後來向可敦求親的時候把它送給了可敦,是我們韃靼人愛情的象征,今日把他送給王爺,祝王爺早日覓得良人。”

    最後一句用詞詭異,不過在座的也都懶得計較了。

    殷卓雍本來不想收,但見沈瓊樓饒有興致地看了眼,便伸手命人把它接過來,微微笑道:“這東西好是好,不過不怎麽實用。”

    伯顏滿臉費解地看著他,他伸手拿出一隻隨意把玩著,唇角微勾:“要是改成鐐銬,不就能把想要的心上人永遠鎖在身邊了?”說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橫了沈瓊樓一眼。

    沒看出來殷卓雍還有想玩捆綁y和囚禁y的愛好,沈瓊樓被看的後脖頸一涼

    。

    伯顏顯然也沒法理解:“既然是…心上人,為什麽把她鎖起來呢??”

    殷卓雍收迴目光,隨手把錦盒放在一邊:“信口說說罷了,漢人有句俗話,叫無事不登三寶殿,伯顏王子既然做了不請自來的惡客,想必也是有事吧?”

    伯顏撓了撓頭,哈哈大笑,笑得照舊很傻白甜:“王爺料事如神,餓客…我現在還真餓,可不就是餓客,還請王爺賞飯。”

    沈瓊樓一時無語,她也有些拿不準伯顏是真傻還是假傻了,不然裝傻裝成這個樣子也是沒誰了。

    水榭裏的管事極有眼色地下去叫人擺飯,殷卓雍淡淡瞥了他一眼,伯顏也顧不上裝傻了,直言道:“王爺可能不知道,我對魏朝傾慕已久,但隻恨自己是草原莽漢,學不來上朝的文化談吐,所以一直想娶一位上朝的妻子,了了這樁心願。”

    沈瓊樓已經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果然,就聽他繼續道:“我知道上朝有幾位適齡的公主待字閨中,我如今也沒有娶正妃,所以想要求娶一位公主,我定然好好待她,以示魏朝和韃靼邦交和睦。”

    殷卓雍倒是神情古怪,眉眼低垂,看似漫不經心地搖著折扇:“若是我沒記錯…老可汗如今已經病重,小王子有母族支持,勝算已經有十之八九,何必再娶個公主來錦上添花呢?”

    伯顏憨笑:“我想娶公主,是因為真心傾慕魏朝,王爺多想了。”

    殷卓雍唔了聲:“你想娶公主,自去跟皇上說,本王一無姐妹,二無子女,你跟我說頂什麽用?”

    伯顏道:“誰不知道豫王是皇上的好兄弟,在皇上麵前說話最有分量的,所以我想請王爺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

    殷卓雍托著茶盞,腕子一轉便扣上碗蓋:“皇上一片慈父之心,隻怕不舍得公主遠嫁。”

    伯顏不以為然:“哪個女人不是要嫁人的,難道還能受宗室庇蔭一輩子不成?”

    殷卓雍用折扇抵著眉心,神情懶散:“其實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魏朝的公主向來隻尚不嫁,小王子既然這般傾慕魏朝,不如入贅成魏朝駙馬,既能留在魏朝,也能娶到公主,如何?”

    伯顏臉上的笑頓時不自在起來:“我乃是堂堂男兒…豈能入贅讓我的孩兒都跟別人姓呢?”

    殷卓雍譏誚地笑了笑:“我還當小王子有多誠心呢。”

    話說到這份上,也沒了再說下去的意思,伯顏僵著一張臉告辭了。

    殷卓雍這人也是夠尖酸的,收了人家一份大禮還把人家活生生擠兌走了,連口熱飯都不讓人吃。

    沈瓊樓想的出神,他那邊冷不丁問了句:“沈長史想什麽呢?”

    她忙迴過神來,咳了聲道:“臣在想…小王子對您這般結交,皇上是否會有不滿?”

    這時候後廚才烤好的烤全羊上來,才滿月的羊肉,用飼料精細養著,烤的時候細細塗好蜂蜜和佐料,剛端上來香氣就溢滿了整個水榭,不過伯顏個沒口福的是吃不到了。

    他打了個手勢,示意把後腿最好的肉給沈瓊樓,然後才道:“雖說宗室不好和異族結交,但每年私底下的往來也不少,隻要不太過火,大家睜隻眼閉隻眼罷了,他不光找了我,就連才搬出宮的老二老三都找過,除了太子在宮裏他見不到以外,皇上麵前能說得上話的他尋了個遍。”

    羊肉是剛烤好的,還滋茲地冒著油光和熱氣,沈瓊樓用筷子夾了一片,果然入口即化,底下人捧了解膩的素菜高湯上來,她嚐一口才顧得上說話:“那小王子想娶哪位公主?”

    殷卓雍見她吃的開懷,微微笑道:“隻要有公主的名號便成,誰管是哪位公主呢?”他說完又故意嚇唬她:“倘若公主和親,會從貴族未出閣的女子裏選出幾個品貌出眾的隨侍,以後就算作妾室或者側妃了。”

    沈瓊樓壓根沒往自己身上聯想,好奇道:“想必很多看重女兒的人家不會願意吧。”

    殷卓雍唇角一勾:“是啊,所以會早早地選個人把姑娘的親事訂下。”

    沈瓊樓默默地低頭喝湯。

    宋喜自打一進來便成了老僧入定的狀態,兩眼隻盯著自己麵前的吃食,什麽都聽不著看不著。

    殷卓雍偏頭瞧了她一眼,吩咐道:“你先退下,本王和沈長史有話要說。”

    宋喜匆匆塞下最後一片肉就瀟灑走人了,沈瓊樓本來也想推拒走人,沒想到他故意歪了歪脖子,讓領子蓋住的吻痕立刻顯露出來,她立刻蔫了:“王爺有何吩咐?”

    殷卓雍先起了身,對著她伸出手:“正院裏移過來的桂花樹開花了,你跟我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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