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之中的弓箭缺乏準頭,但是對於此刻的風字騎兵來說,仍足以稱得上是致命的打擊,因為他們幾乎不能做出有效的反擊,並且他們大體的行蹤已經因為之前的馬蹄聲而暴露無遺。


    “這是怎麽迴事!”憑借著高潮的騎術與反應,李尋風在空中便將身體調整,整個身子站在馬背上,一杆長槍如風車旋轉,便打落了十五六支箭矢。隻是這並沒有讓他感到有任何的喜悅,然而讓他愈發痛苦,他的將士,往往並不具有他這樣高超的武藝。


    生命如野草,死神的手裏緊握著鐮刀。


    穀間峽絕非單純是一片空曠的平原,盡管它的大部分區域確實如此。


    每年,被陽光融化的雪水都會自兩條山脈之中奔流至此,在缺乏植被與人力的區域內,千百年下來,自然足以形成一道寬闊的溝壑,或者說,河道。


    這本來並非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因為即使是最厭倦塵世的隱士與最富有勇氣的冒險家,也不會選擇穀間峽作為自己的目的地,而且每年的夏季、河水的聲音足以令人警覺,而在春冬,河流則會完全幹涸,隻留下幹硬的河床。


    李尋風他們來的不是時候,還沒有來得及完全幹涸的河流,此刻形成了一片泥潭,如同沼澤一般,將馬蹄深陷。


    鐵鼻犬的叫聲警告了後來的騎兵,但是這種警告卻又是致命的,被下意識收緊的韁繩,將馬匹的速度降低了一截,但是無論全速衝鋒還是及時停止,都要好過這種結果。


    嵌著鐵的馬蹄在空中高高揚起,然後猛然落下便深陷入了泥潭之中,被限製住的戰馬被激起了兇性,鼻孔中噴著粗氣奮力掙紮,卻又不可避免的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完全來不及降低速度,一批又一批的騎兵便這樣撞入了泥塘之中,更有甚者,後方的騎兵收攏不及踏中前方的騎兵,混亂便如同瘟疫一般蔓延開來,隻有歸屬於伍千的士兵因為謹慎的命令,而放緩了速度,得以即使停留在斷崖之前。


    即使是天下第一的騎兵,麵對這種情況,也沒有太多的方法,相反,榮譽感、失敗感、恥辱感衝突在他們身上,如同一滴水點進沸騰的油中,猛然炸裂開來。


    也並非沒有人拿起弓箭還擊,隻是茫茫的迷霧中,想要判斷出敵人的動向簡直可以說是癡人說夢的事情,即使拚命去感應,也會被耳中不斷傳來的慘叫聲所影響、妨礙。


    無能為力是一種痛苦,對於越強的人來說就越是痛苦。


    “卑鄙的懦夫。”李尋風朝著霧氣之中吼道,“你配不上你所劫掠的榮耀。”他的手臂繃得很緊,幾乎要將手中的鋼槍捏成一團鐵泥。


    “戰爭允許任何手段。”霧氣中傳來一個聲音,他聽得真切,那邊是迴報情況的哨騎的聲音。


    幾乎是在聽到聲音的瞬間,如同暴起的獵豹一樣,李尋風手中的鋼槍就被他猛然擲出,那一槍匯聚了他所有的力道與精神,也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李尋風覺得,自己最為巔峰的時刻,所能做出的攻擊也不及這一槍的十分之一,所過之處,霧氣都為之斂聚凝結成一條珠玉般的水線,就算是他自己,也沒有半成把握在淬不及防的情況下躲開這一擊。


    他豎起耳朵,隻等待霧氣中傳來長槍貫穿肉體所發出的聲響,隻要這聲音傳來,那麽一切都還有一線生機,在經曆了三天四夜的追殺之後再失去將領,那麽無論是多麽優勢的局麵,都會被頃刻顛覆。


    他聽到了聲音,卻隻是長槍擊入泥土的聲音,以及一句淡淡的迴應,“不要去責備你忠誠的部下,他是你的隊伍中第一個獻身者。”


    士氣如落潮般從他的體內散去,甚至讓他無心去撥檔射向自己的箭矢。


    “伍千,你是對的,不要試圖來救援我們了,去迴報皇帝,風字第九隊並非敗於敵手,而是敗於陰謀。”箭矢刺入身體的疼痛讓李尋風清醒過來,“敵人之中有熟悉東方的人物,日後務必要小心著一點。”他說著,將一塊豹子模樣的銅印丟向後方,“如果陛下重建第九隊,你便是千夫長,如果這個編製注定被撤銷,便將它埋入我的墳塚。萬事拜托了。”


    “這是軍令。”仿佛是擔心那位執拗的百夫長一意孤行,他加重了語氣,然後才滿意地聽到背後馬蹄聲漸漸遠去的聲音,然後,他便用力地仰倒在沼澤之上,一邊緊握著彎刀,隻等待箭雨停止,敵軍走近,再決一死戰。


    他等了很久很久,他等到了箭雨停止,等到了漸落的日光打在他的臉上,卻始終沒有等到接近的腳步。


    眼前的霧氣已經散去了,隻是他的心中卻仍然充滿了迷霧,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活下來,明明對方取走自己的生命已經易如反掌,卻偏偏卻在最後的關頭戛然而止。


    但是這場追襲卻已經不能繼續下去了,他仰麵看著天空。


    用於索敵的鷹隼在遭遇第一輪箭雨時,就已經四散驚飛,此刻已經早已不能找尋,這在經曆如此的霧氣之後,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至多不超過半天,李尋風相信它們就會自己飛迴。


    隻是失去了全部的鐵鼻犬之後,即使天空上的鷹隼目力再強,也難以在山林地洞之類的地方索敵。


    “我敗了。”他此刻比身處濃霧之中,還要頹然上七分,擁有著赴死的決心卻因敵人莫名的憐憫而生還,這足以讓他一顆心都陷入迷茫。“撤退。”他猶豫半天,最終還是下了命令。


    ……


    “戰爭允許任何手段,因為隻要取得勝利的果實,那麽一切罪過都會被修改。”伊澤看著漸漸消失的太陽,已經周邊漸起的霧氣,“曆史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隻是,戰爭雖然沒有約束,人類自身卻存在著約束。”


    “我們終究不是為殺戮而殺戮的血肉。”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火焰將手中的人皮麵具燃成灰燼。


    “耽誤了一些行程,但應該不算太遲。”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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