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石殿之中,歎息聲在迴蕩,如同是秋日裏層積的落葉壓斷枯枝的聲音,低微中帶著沉悶。


    特克林坐在石椅上,眼中帶著濃濃的疲倦,臉上更是遍布著皺紋,如同一夜之間衰老了二十歲。


    自從收到那件由三個渡鴉一同攜帶的扭曲銀冠和那封文筆犀利的信件,他就一直呆坐在石椅上,像是一個普通的垂暮老人一樣,雙眼渾濁,行動遲緩。


    “族長大人。”特若本小聲地在耳邊喚著他的父親,他知道昨晚的事情給了父親多少打擊才讓這位喜愛打鐵的老者變得精神恍惚,“父親。”他繼續喚道,但是卻沒有什麽效果。


    那些在淩亂丘陵上肆意遊蕩的好戰蠻子先不提,燧石部落堅守在要塞中,卻依然被精靈和山民攻破,這絕對會動搖其他部落的信心,而倡導讓各個部落堅守的黑石部落更是會成為眾矢之的。


    當聯盟對它的領袖失去信任,那麽其基礎就已經動搖了,基礎動搖,則大廈將傾。


    至於大廈傾塌的後果……一想到這個,石殿中的每個人的唿吸都不由得顫抖起來。


    主座上的老者還是不發一語,底下的眾人卻再也沉不住氣。


    “也許我們可以和他們談一下。”有人小聲提議道。


    但是立刻就被暴怒的聲音壓下,“難道你想做可恥的懦夫嗎?!”


    “可是已經有兩個部落被攻破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一旁說道。


    “我們還有六位盟軍,他們個個兵強馬壯。”又一個激昂的聲音說道,“我們還保持著兵力上的優勢。”


    “但是這優勢如此微不足道,而且錘石部落已經開始搖擺不定,這樣的盟友,又怎麽能依靠。”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在訴說著,錘石部落和精靈進行接觸的事情,在黑石已經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了,在這個密閉的小空間裏,秘密擴散的速度比風還快,“至於餘下的那些,難道有比堅石還要武力兇殘的嗎?”


    如同蜜蜂一般嗡嗡作響的嘈雜聲,讓石座上的老人緩緩抬起了眼,他渙散的目光緩緩地聚焦,直到眼前的一切清晰地映射在他的瞳孔上。


    “安靜!”他頓時勃然大怒,高聲咆哮道。自己隻是發了一會兒呆的功夫,手下們居然先自己吵起來了,這在以前,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他突然感覺到一陣惶恐,這是否是他統治力下降的標誌,他用警戒的眼神掃視著或激動或躲閃或沉默的手下們,直到看到滿眼擔憂的特若本,他的眼神才柔和了些許。


    “我的幼子,我沒事。”特克林說道,“我沒事。”他說。


    但是眼中那濃濃的擔憂卻始終無法散去。


    他從眾人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某種不好的東西,他認得出那種名為野心的東西,這種東西曾近被自己的手段狠狠壓製,但是現在卻又出現了複燃的端倪。


    那些舊日對手的子嗣們,已經成長起來了。他們虎視眈眈,卻不知道這份無用的野心對於部落的存續沒有半分益處。


    心中的惶恐仍然糾纏著他,似乎有一隻巨大的史萊姆緊緊地包裹住他的心髒,幾乎是要吧心髒捏爆一般,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眾人仍在默默地看著他,眼中帶著敬畏,但是一些人眼中的這種敬畏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和老者的沉默而變得愈發稀少,甚至底下已經又開始出現了如同蜜蜂般的嗡嗡聲。


    這股聲音讓他煩躁而心煩意亂,讓他心中生出一種無論說些什麽都好,先將這種聲音壓下去的欲望。


    “我們需要反攻。”特克林突然說到,底下的聲音立刻平靜下來。


    “敵人還立足未穩,而且兵力上並不占優勢,燧石的壁壘中也不足以容納三千人的軍隊。”他說著,眼神也愈發明亮了起來,“隻要解決掉這支軍隊,山民和精靈的盟約就會不可避免地陷入破裂,而我們將重新掌握這場戰爭的主動權。”


    在一旁的特若本有種錯覺,似乎那些流失的活力又開始重新匯集在父親的身上,這種情況讓並未讓他有多少喜悅,反而令他擔憂。


    在理智時,父親親口定下了各自防禦的命令,但是現在,他卻要親自違反它了,這是混亂的命令,但是現在,卻似乎沒人想要反對它。


    那些叫囂著通過一場戰鬥來證明矮人的勇武的家夥們是沒有什麽理由反對的,事實上,如果能夠在一場轟轟烈烈的戰鬥中英勇戰死,他們反而會很開心。


    而那些心中暗藏著陰謀的矮人們,也更加期待通過一場戰鬥來觀察這位老者還剩下多少的力量。


    特若本也不能,因為他是父親最寵愛的幼子,即使是所有人反對父親,他也不能。


    這種想法讓他隱隱有些不安,但是他卻無能為力。


    “佰恩德、博若特、伊貝克、因克、佰達克,你們前去其他五個部落求援。”他指派了三個年長的兒子與兩位忠心的侍從。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提起錘石部落,也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在一旁一臉期待的幼子。


    “軍隊開始集結吧,連同一半的礦工和所有的鐵匠也一起。”特克林看著下麵的眾人,眼神熾烈如同燃燒的火爐,“留下一百人的正規軍。”他直視著眾人,直到他們低下頭不再與自己對視。


    這已經是傾盡全力的程度了,一旦出現變故,整個黑石部落甚至會蕩然無存,與其說是果決,不如說是豪賭比較準確了。


    如果在人類的國度中,這種指令隻有獨裁的暴君才可能發出,但是在矮人的世界裏,卻無疑是契合傳統而彰顯榮耀的。


    “都去準備吧。”特克林揮退了眾人,隻留下他的幼子。


    在石殿的大門沉重地合上後,特若本清晰地看到,自己父親雙眼中那燃燒著的火焰,似乎也隨著大門的關閉而熄滅了。


    “特若本,我的幼子,在這場戰爭中你跟隨在我的身邊。”他閉著眼睛,發出異常冗長的歎息,“不要勸我什麽,不管怎樣,一杯不可預料的毒酒,總要勝過逼近喉嚨的斧頭。”


    ……


    當伊澤看到艾爾莎肩頭站著一隻翠鳥走向自己的時,他就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兩個消息。”艾爾莎沒有賣官司,“矮人軍隊出征了,以及,你帶來的那些貴族似乎在抱怨精靈的食譜裏沒有肉。”


    “一切都已經就緒。”伊澤看著城下的勞動場麵,山民們正在搬運著一根根的木材,順帶正在將城外的營地不斷擴張,使其變得更加龐大而堅固,“我們在這裏等了如此之久。”


    “隻為等侯最後精彩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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