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杜守義正在書房練習書法,杜若走進後對他行禮。


    “若兒,來的正好,看為父這字如何?”


    杜守義連忙招唿杜若靠近,他眼睛盯著自己的字,一臉滿足的笑。


    杜若走近看了看,杜守義麵前紙上寫了四個大字,是“家國天下”,用的是隸書,筆力透紙背,且字極大,幾乎將整張紙占滿了。


    ‘這才剛升官,就這麽膨脹了?’


    杜若心裏吐槽,嘴上卻誇獎他:“好字!蒼勁有力,包羅萬象,勢乃宰相氣度!”


    聽到“宰相”二字,杜守義笑容更燦爛了,他又仔細看了看自己的字,不太自信道:“真有宰相氣度嗎?不知道以後會入東府還是西府呢,三司也不錯……”


    ‘老頭你tm夠了啊!’


    杜若偷白了杜守義一眼,東府是帝國首相和參知政事辦公地,西府是武相樞密使辦公地,三司是管財政的計相辦公處,杜守義這貨真敢想。


    不過杜若估計,就算他以後有幸被提拔到中央,也一輩子都別想進樞密,他畢竟是在軍事上犯過大錯的。


    “以爹你的水平,至少也能入主東府啊!”拍了杜守義一句馬屁,杜若接著道:“爹你有淩雲之誌,孩兒備受感染,所以有一件事要與爹明說。”


    “什麽事?”


    杜守義放下筆,示意杜若坐下。


    杜若坐下後,道:“孩兒想上一道表。”


    杜守義點點頭:“這是應該的,你不會寫謝表嗎?我不是讓杜青把參照給你拿過去了嗎?”


    “不是不會寫,也不是要寫謝表。”杜若鄭重道:“孩兒打算對官家上一道辭表。”


    “辭表?”


    杜守義愣了愣,問:“辭什麽?”


    “自然是辭恩蔭官。”


    “為什麽,以爹的品級,這給的恩蔭官不低了啊!你知道多少人做夢都求不來嗎?”


    有了恩蔭官,意味著一輩子都可以白拿高額工資,吃穿不愁,確實是很多人一輩子都求不來的。


    杜若卻不屑撇撇嘴,對杜守義道:“孩兒不稀罕,而且……孩兒想進士及第!”


    “進士及第”這四個字一開口,杜守義瞬間站了起來,難以置信的看著杜若。


    進士與進士不同,進士榜分為三個等級,分別是一甲、二甲、三甲。


    前三名是一甲,而隻有一甲的頭銜才是“進士及第”。


    剩下二甲、三甲錄取人數不同,二甲頭銜是“進士出身”,三甲是“同進士出身”。加個“同”就代表不同,所以古代有些自尊心強的人若是考中“三甲”會羞於領受,轉而複讀下次重考。


    杜守義之前科考時就是“二甲”最後一名,差一點落到同進士行列。


    “好!”


    思忖了好一會兒,杜守義才鄭重點點頭:“吾兒有鴻鵠之誌,為父支持你,去寫辭表吧!”


    杜若一臉出息,起身告辭離開。


    杜守義答應的如此爽快,倒讓他有些沒想到,但也在情理之中。


    宋朝“冗官”的弊病並非是後世曆史教科書上寫的那樣,什麽官員太多,考上進士也要等好多年才能候到缺,這根本不存在。


    實際上宋朝好幾年才開一次科舉,每一次才錄取百十來人,進士總人數和明清差不多,養這些人談不上冗官。


    進士們也根本不用等缺,一旦考上,一年假期後,立刻就會安排到各州任判官。


    宋朝一兩百個州,幾年安排一次官員太容易了。


    宋朝真正的“冗官”就是“恩蔭官”,宋朝朝廷對於官員階層太好了,不僅工資高,福利高,對官員的恩蔭賞賜也是毫無節製,逢年過節都有一次集體恩蔭,平時也變著法的找理由恩蔭官員子弟。


    各個品級官員享有的恩蔭數不同,宰相級的官員更是有著近二十個恩蔭名額,真宗朝時,某位宰相家中門房的兒子都被恩蔭了一名九品散官。


    這些恩蔭散官毫無實權,也不會幹涉政務,可工資福利一點不少領,最後成了宋朝大弊病之一。


    當然,杜若不要這個恩蔭官,自然不是怕耗費公家財政,這暫時不關他屁事。


    主要是因為,宋朝有龐大的恩蔭官群體,國家不怕花錢養著他們,卻怕他們破壞教育公平。


    所以,自太宗時期,國家就有明確規定,有恩蔭官的“有官人”參加取解詩時,須另設分場,不可與平民書生同場。


    這有點像後世中國戶籍和高考的關係,江蘇的考生總不可能讓他去西部省份參加高考。


    這些“有官人”們,幾乎全都是官宦子弟,從小接受最好的教育,所以國家把他們分開參加取解試,也是不讓他們掠奪平民考生參加禮部進士考的名額。


    還不止於此,太宗時期,國家還規定,有官人考上進士後,不得入一、二甲,也就是說縱使你天縱奇才,也隻能考個同進士出身。


    這麽做也是為了限製世家大族成為門閥。


    到了真宗朝時,製度稍稍放寬,但也隻是“擇極優者入二甲”,還是有限製;至本朝,大宋已經安定繁榮了近百年,民間文教興盛,平民百姓科舉未必不如有官人,所以製度再次放鬆,允許有官人進二甲。


    但一甲前三名還是會堅決將有官人排除在外,即便你是宰相兒子,也中不了探花榜眼狀元!


    所以,杜若告訴杜守義他為了“進士及第”出身不想要這個恩蔭官時,杜守義才會那樣震驚,他當然是震驚杜若誌向遠大,竟奔著一甲去的!


    同時,他一句不問爽快答應,也是因為相信杜若實力。


    離開杜守義書房後,杜若看了看蔚藍的天空,露出苦笑。


    兩年後他要參加的可是千年第一龍虎榜,牛人滿地走,按照他的設想,能考個同進士他就拜佛燒香了,哪敢奢望什麽進士及第?


    他剛才說什麽進士及第純粹是托辭罷了,其實是他不敢考“別頭試”。


    “別頭試”便是有官人參加取解試的稱謂,這裏麵都是從小接受良好教育的官二代官三代,競爭比普通取解試激烈不說。


    關鍵杜若不知道試題啊!


    一年後蘇軾參加的是眉州平民取解試,又不是什麽勞什子別頭試,所以杜若隻知道眉州平民取解試試題,壓根不知道別頭試試題。


    所以他死也不能要這次的恩蔭官,萬一參加別頭試連取解資格都沒考上,那丟人就丟到外婆家了。


    ————


    汴京,亦被時人稱為汴梁、東京。


    但絕不叫開封。


    開封府是宋朝的行政機構,包含汴京以及汴京周圍二十九縣,宋人口中的開封府單指開封府衙門。


    此時的汴京大內,垂拱殿中,仁宗皇帝趙禎正在等著他的宰相們過來,他富態的臉上,表情有些愁苦,眼角魚尾紋一直糾結著。


    他想不通,明明已經選了人人稱賢的文彥博富弼為相,為什麽還能把一件關乎國運的大事辦的拖了好幾年,一直都拿不出個解決方案。


    趙禎發愁的大事便是三年前,黃河在汴京東北處的商胡口決堤改道,黃河決堤改道自古以來都是關乎國運的大事,這次改道也不例外,淹了河北數十萬畝良田,形成了一片跨度近千裏的澤地。


    數十萬人流離失所,國家為了救災治理黃河每年都要投進去千萬貫錢,可這件事在朝堂議了三年,爭了三年,到現在居然連一個具體辦法都沒有討論出來。


    趙禎捏了捏眉心,心中暗定,今日一定要那些執宰們定下一個方案,然後執行!


    很快,幾名身穿紫色官袍,手持玉笏,腰佩金魚袋的相公們便來到了趙禎麵前,對趙禎口稱“官家”,作揖行禮。


    “幾位相公,可有決斷……”


    照例,趙禎先問,身為皇帝,他也對宰相尊稱“相公”。


    “迴稟陛下……”


    文彥博帶頭,陳述了他的“六塔河”方案改進版,富弼附議。


    但他剛說完,參知政事王拱辰立刻站出來反對,說六塔河流量太小,不足以承載黃河之水,賈朝昌相公的開拓黃河故道才是正辦。


    賈朝昌是文彥博前任首相,被罷相後現在領著中書門下平章事銜在北方大名府任府尹,照理也是宰相。


    王拱辰說完,知製誥王珪又站出來,分別說兩種方案都不可行,但他自己卻又拿不出什麽好方案。


    眼看著又要僵持不下,趙禎垂了垂眼簾,手指輕敲座椅扶手,輕聲道:“別爭了,就從這兩種方案裏選一個吧,這事不能再拖了,你們等得起,百姓們等不起。”


    諸位執宰們都與趙禎君臣十幾二十載,知道趙禎性格,他若悶不吭聲,或者和大臣據理力爭,這都不算什麽,大臣都可以我行我素。


    但當他有氣無力的用很輕的語調說話時,就代表他是下定決心了。


    這種時候再和他對著幹,結果隻有一個——被踢出中央。


    趙禎雖然仁慈,但馭下權術在古今帝王裏也是頂級高手,他登基後名臣強相猶如過江之卿,但從未有一人能夠威脅他權力。


    史書裏記載包拯、餘靖噴他一臉吐沫,唐介當他麵說他斷子絕孫,那是他知道這些臣子是忠心耿耿,不屑計較罷了。


    “六塔河!”


    最後,在幾位執宰的民主投票下,終於確定了治理黃河的方案。


    趙禎滿意的點了點頭,他不懂河工,執宰們也都不懂,但這個方案是河北地一河工世家吏員策劃的。


    他也覺得這個方案至少比賈相公的要靠譜些。


    確定了方案後,垂拱殿裏眾人都鬆了口氣,但緊張的氣氛還在,文彥博見趙禎表情也舒展了些,便從袖口拿出一本奏折,呈給了趙禎。


    “陛下,這眉州杜若上的表。”


    聽到杜若名字,諸位執宰們和趙禎眼睛都亮了幾分,雖然距離恩蔭賞賜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但這一個多月來,他們卻時常都能想到杜若的名字。


    因為,指紋法在全國推廣後,幾乎每天都能收到各地呈來的靠此法破案呈報,大宋獄治一派清明景象。


    後來,皇帝和執宰們甚至覺得,隻給杜若一個恩蔭官加編外龍衛太過薄待了,這種人才該破格直接調進刑部任差遣。


    “好,他的謝表,我一定要看。”


    趙禎果然露出笑容,急忙伸手拿了奏章,一般恩蔭謝表他是不會看的,當然政事堂也不會拿給他。


    但杜若這封,他認為政事堂拿的好。


    “不是謝表。”


    幾位執宰都是看過奏章的,此時富弼提醒了下趙禎,免得嚇到趙禎。


    “哦?”


    帶著好奇,趙禎看了杜若的上表,看完後,他眼角魚尾紋散開,大笑起來。


    “好啊,這小子,誌向不小嘛!”


    眾執宰也都微笑頷首,他們習的都是孔孟之道,年輕人年少立誌,立大誌,在他們看來就是孺子可教,必成大器。


    他們太喜歡了。


    “柳公不止有個好女婿,還有個有個好外孫啊!”


    趙禎感慨了一句,諸位相公臉色有些古怪,這裏麵有三個都是杜守義同年進士,不好多說什麽,隻有王珪搖頭,輕聲道:“好女婿不好,好外孫好。”


    趙禎權當沒聽見,對眾人笑問:“諸位以為如何?要不要應了他?”


    眾相公在這件事上達成了一致:“他既有青雲之誌,自然要從之。”


    文彥博連忙補充道:“但賞賜也不能不給。”


    富弼王拱辰點頭:“不給恩蔭官,可以給別的。”


    王珪道:“杜家怕是看不上錢財的……”


    趙禎也雙手交疊,想了會,突然,他目光盯了會文彥博的腰帶,然後道:“不如就賞賜給他……”


    趙禎說完,眾相公都是一驚,雖覺得不合規矩,但討論一番又覺得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獎勵了。


    最後便齊齊讚同,發往翰林院擬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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