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劍一甲子,稀裏糊塗的假死了一個甲子,這六十年貌似將這老者腦子磨鈍了,好一陣子他才反應過來,抖落一身塵埃,喃喃道:“對啊,六十年了。”


    六十年足夠改變很多,這位老劍子幽幽歎息,似在緬懷劍城過往。


    “雲鶴劍子的小孩可還活著?”


    想來這老劍子所說是雲鶴的那位親傳弟子,暮洛微微一笑,道:“會飛了,堪比雲鶴兄年輕時的姿態。”


    老人愕然,旋即笑道:“那便好,將來雲鶴若是被族人找上門來,也有個幫手。”


    “他還有個朋友,與他一般厲害,亦敵亦友,親密的很。”


    暮洛想起了小猴子,不覺也將他說了出來,老劍子愕然之色更甚,那雲鶴之子身份血脈可非同小可,竟有一位同齡人能與他比肩,這莫不是劍城該當興旺?


    “李巍峨的破劍還是八百斤?”


    又是一個犀利的問題,暮洛沉吟半晌,道:“未必,都說是八百斤金山銀山,我倒是覺得那個胖子在藏拙。”


    老劍子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不禁多看了一眼暮洛,到了他這一地步,唿吸眨眼都要廢好大力氣,如今卻抬頭隻為打量一下身邊的小十九,這對暮洛的重視溢於言表。


    因為他是對的。


    李巍峨怎麽可能隻有八百斤金山銀山?那一柄無形古劍重若山嶽,若不是當年老劍子正值巔峰,鹿死誰手還尤為可知,一念及此,這老人偷笑幾聲,道:“十九劍子,等你出去之前我好好教你幾招,保準打的李巍峨那胖子一點脾氣沒有。”


    最了解李巍峨的往往是他的敵人,普天黑白身出名門,為人驕傲自大,行百裏卻止於九十,並非李巍峨的真正宿敵,要說十八劍子中能與那個胖子一較高下的,暮洛隻能想到兩人,第一位便是城主,第二位則是這老劍子。


    “一躲就是六十年,前輩可寂寞。”


    “躲?”


    老劍子聽出了暮洛語氣中的調侃,不覺笑道:“我哪裏躲了,你不會以為此地便遠離了劍城的是非?倘若如此,你豈不是也能在這躲個六十年?”


    “在下本有此意……”


    暮洛一句話險些將老劍子氣死,這老人終究是劍城劍子,對這座古城情深意重,能奉獻生命,卻碰到這麽個膽小鼠輩,當真無奈,老劍子沒好氣瞥了一眼這小十九,道:“那快快離去,城主一人足以掃滅一切敵,隻是他圖謀甚大,不止想要一人得道罷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難不成劍城十八劍子皆是隨人得道的雞犬?”


    暮洛似在激怒老劍子,眸光卻凝望天際,蒼茫的遠古冰山世界破碎,此地也終於暴露,隱藏了一甲子的養劍之地,若是被一些對劍城有所覬覦的人看見,那又該當如何?


    老劍子微微一笑,道:“雞犬不至於,隻是此時無需老夫出手罷了。”


    “我看未必。”


    “小十九在,老夫自然不用出手。”


    老劍子何嚐不知道暮洛所指,卻見這位老者笑容微妙,滄桑眼眸盯著身邊的少年,似是寄寓了無限希望。


    這何嚐不是趕鴨子上架般的威脅,暮洛苦笑一聲,抽出春來,劍指雲端。


    冰山世界破碎的第一瞬間,此地便被一群深入劍城的修行者發現了,也不知是這老劍子是個災星,還是自己是個災星,亦或是時機當真到了,暮洛原本想著金蟬脫殼,遠離這劍城戰場與某人深不可測的算計,可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躲到哪兒,麻煩立刻跟到哪兒,看來還真是身在劫中,前輩,且看劍城的四季歌可入得了法眼!”


    春來一劍,漫天飛花,這布滿了生機的劍氣與好似陷入死寂的老劍子比起來,對比那叫一個鮮明,這老劍子似是看出了春來一劍的奧妙所在,渾濁眼眸中的精芒一閃而逝,良久之後,才聽的他喃喃道:“湊合。”


    湊合的劍法殺湊合的人,要是一些厲害高手就得自己親自出馬了,可目前看來還不需要,天際雲彩染成一片血紅,這並非火燒雲的色澤,而是真正的鮮血染上了雲端,第十九位劍子於雲端之上大開殺戒,斬殺了幾位不知名的修行者,並且他們的實力並不弱,當暮洛重新迴到老劍子身邊時,這位少年的唿吸略顯急促。


    他受了些許輕傷。


    這一次劍城惹到不小的麻煩了,高手一個又一個出現,若非他已經踏入行者,剛才這一群人中,便有一位能將自己擊殺的高手,十裏行者也分強弱,暮洛得慶幸,他將春來劍上鮮血甩幹淨,朝著老劍子問道:“前輩可還要睡,我看此地也不是清淨之所,若是還要睡……”


    “你就逃?”


    老劍子看出了暮洛心裏的小九九,好似看著孩子般掃過這少年,直到暮洛被看到不好意思了,才幽幽道:“劍城方圓百裏已無清淨之地,八部浮屠塔未必坐視不理,隻是那一群高僧要做牆頭草,若是劍城占上風,最後一個出來打圓場的是他們,若是劍城占據了下風,最後一根稻草也是他們,十九劍子,你說這劍城該不該留下幾張底牌?”


    原來如此。


    暮洛連連點頭,他看得出來,這老劍子作為劍城最厲害的底牌之一綽綽有餘了,可不知為何,看著這位老者似笑非笑的目光,暮洛陡然心頭一顫。


    他為何出現在這裏?又為何不絕間幫著老者滅了幾位修行者,其中甚至還有一位‘十裏’?


    “身在局種的人,誰也逃不了,小十九,你來這裏可不是你想金蟬脫殼就來得了得,若是沒有人點頭同意,你如何能做我劍城最厲害的一張底牌?”


    老劍子的話猶如驚雷,暮洛身軀一顫,他盡管有猜測,可一直不敢肯定,直到現在,他才隱約證實了自己的某個猜測。


    即使他假死,也依舊被某些高人算在其中,從頭至尾,他從未脫離布局,棋子依舊是棋子,哪怕翻天覆地也都在棋盤上罷了。


    暮洛苦笑,道:“好厲害的城主。”


    “這一次可不是他,暮洛。”


    老劍子喃喃低語,第一次有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暮洛一愣,如遭雷擊。


    這劍城有幾個人知道他真正姓名的?哪怕是諸多劍子,也隻聽過小十九罷了,至於真正的姓名,早已被遺忘。


    並非暮洛是第十九位劍子,而是第十九位劍子是暮洛,這是一種悲哀,卻讓暮洛無力改變,直到這位老劍子開口,才讓這少年重新找迴了一絲感動。


    感動之後才是震驚與一絲恐懼。


    “是誰?”


    “總會有一天你會知道,修行界你從來不是孤身一人,暮洛,在這劍城放手一搏,至少用這一戰證明你的價值。”


    老劍子悠悠一笑,似有無窮秘密隱藏在這老者的笑容中,暮洛沉默良久,才緩緩從繁雜思緒中走出,這實在匪夷所思,他想不明白。


    哪怕從靜心禪院再到如今的每一刻畫麵重新於腦海中上演,也找不到絲毫被人算計的蛛絲馬跡,這有點恐怖,可更令暮洛心中湧動鬥誌,總有一天會知道,那何必糾結一時。


    暮洛無奈一笑,釋然道:“最厲害的一張底牌,前輩抬舉我了。”


    “目前來看確實差點……”


    老劍子話語淳樸,絲毫不在意暮洛那漆黑的麵容,可這位老者沉吟半晌,才猶豫道:“那我送你六十年。”


    老劍子滄桑聲音漸行漸遠,此時此刻,這位老人似乎正在遠離暮洛,那模糊的身影依舊盤坐姿態,身下卻矗立起一片冰山,這位老人劍氣放開,竟直接演化出一片真正冰山來,頓時四周寒氣逼人,猶如進入了寒冷北方極地。


    老劍子坐於冰山之巔,周身劍氣如霜。


    一柄湛藍的古劍深藏冰山中央,暮洛腰間三劍顫抖,似是激動與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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