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岸的秦軍越來越多,逐漸有了勢不可擋的趨勢,各個陣地上的反抗軍相繼撤退,近日搶修的防禦工事未能發揮它們應有的作用。


    殿前軍雖然在進攻途中付出了一些傷亡,但相比之獲得的進展,這些傷亡完全在可接受範圍內,眼瞅著晉軍敗退,各部莫不奮勇爭先。


    跟前段時間的戰鬥相比,今日的反抗軍戰力明顯差了一截,抵抗沒有那麽頑強有力,跟秦軍同歸於盡的景象更是不曾發生。


    但這並不是說反抗軍一觸即潰,事實上他們的個人與小股部隊的戰鬥能力依舊發揮了出來,隻是沒法組織起大規模戰力應對秦軍戰鬥集群的整體進攻。


    “天可憐見,終於到了我老鄧殺敵建功的時候!”


    鄧有餘率領連隊混在大隊人馬的潮水中,眼瞅著隊伍推進迅捷而順利,前方的同袍們殺聲高漲,甚至開始嚷嚷繳槍不殺的時候,他渾身都燥熱了起來。


    官東城一戰殿前軍三十師敗得慘烈,不過鄧有餘卻沒有死在戰場上,僥幸撿迴一條命,後來逃迴大部隊所在地,本以為前途沒了。


    不料秦軍重整攻勢,他那被打廢的連隊重新補充了潰兵,由被降為旅長的孫聞東帶著繼續參戰。


    最開始鄧有餘覺得這是一場苦戰,畢竟先前秦軍打了蒲津渡很久都沒打下來,對岸的晉軍雖然人少但火力強大、修行者數量眾多。


    不曾想今天跟著第九軍進入戰場,竟然發現反抗軍毫無防備,打起來格外容易,這讓鄧有餘大喜過望,也再度看到了光明前程。


    “兄弟們,晉軍不行了,現在漫山遍野都是潰兵,這正是我們斬獲首級、抓捕俘虜立功的最好時機,都跟緊我往前衝!”


    鄧有餘迴頭大聲招唿自己的戰士,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大喊迴應,這當口戰士們俱都精神亢奮,猶如一隻隻兩眼冒綠光的餓狼。


    眾人的唿喊聲告一段落時,一個略顯稚嫩但格外激動的聲音乍然響起:“殺進河東,搶錢搶糧搶女人!”


    喊出這話的,是跟鄧有餘同村的小戰士,他那張年輕的臉麵紅耳赤目光兇狠,就如一頭剛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不出意外,他這句直白的話激起了連隊戰士心底最濃烈的欲望,眾人莫不齊聲大吼,變著花樣重複他的話,百餘名戰士一時間瘋狂得就像是等不及要禍害人間的妖魔。


    蒲津渡西岸,魏無羨在望樓上負手而立,蔣飛燕等高階將領陪同在側,眾人皆是滿麵喜色。


    “大軍進展順利,第九軍在東岸橫掃當麵之地,第七軍正在抓緊時間渡河,這一戰形勢大好,如果不出意外,勝利已在我們手中!”


    蔣飛燕說這話的時候雖然看起來平靜,臉上沒有多少得意之色,但語氣中的磨刀霍霍之意卻出賣了她的急切。


    隻要蒲津關成功拿下,局麵就能被徹底打開,屆時就算攻入河東的左路軍不從側後突擊函穀關,函穀關的晉軍也會驚疑敗走。


    也就是說隻要蒲津關拿下,就意味著她要拿下函穀關了,這讓她如何能不高興?


    “晉軍能夠抵擋我們這麽久,靠的無非就是蒲津關與函穀關兩座天塹,二者一北一南共同構成了嚴密防線。如今蒲津關的晉軍已經無法守住陣地,函穀關自然是獨木難支,破之易矣!”


    一名世家王極境高手摸著胡須無聲而笑,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那張老臉已是見牙不見眼,“入河東、進中原,上迴大戰我們沒達成的目的,這迴沒有道理還達不成!


    “趙晉上次吃下的果實馬上就要吐出來不說,隻要把吳軍堵在淮河以南,整個晉地都會成為我們的!”


    說到這,這名老者喟然一歎,竟然流露出許多傷感之色,“我滄州章氏終於有機會迴到故土,重新拜祭祖宗了!這麽多年過去,也不知宗祠變成了什麽樣,想來都讓人心痛如絞。”


    他這話引起了幾名世家將領的共鳴。


    進入秦國的世家有不少是河北、河東、中原的人,祖墳、基業都在趙晉境內,這麽多年不能迴去拜祭,還要眼看著趙晉霸占他們的基業,的確讓他們咬牙切齒夜不能寐。


    “趙氏倒行逆施與天下為敵,就算風光一時又能如何?能笑到最後的才是真正的贏家!”


    蔣飛燕嗓音低沉滿眼殺氣,蔣氏本是汴梁蔣氏,她同樣是朝思暮想殺迴中原。


    一時間群情激奮,都對趙氏口誅筆伐起來。


    對這些世家中人而言,趙氏的確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所謂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更何況趙氏還把他們的權勢根基都拔掉了。


    孫氏也好蔣氏也罷,都曾跟趙氏並肩而戰,在對抗天元大軍入侵的國戰中浴血同袍,期間很多人都是以性命相托,臨死都不曾消減對自己人的信任。


    他們戮力同心打贏了齊朝跟天元王庭的國戰。


    可是後來一切都變了。


    有人不想看著世家高高在上的大富大貴,不想看著世家享受世襲罔替的特權,把平民百姓像牛馬一樣踩在腳下,不想這個因為無數平民子弟流血犧牲換來的天下,卻要千百代的平民子弟做牛馬。


    所以,曾經浴血奮戰的同袍,變成了相見眼紅的敵人,在戰場上不死不休。


    世家們不理解趙氏,因為趙氏作為曾經的世家,背叛了世家這個群體的利益,所以他們把趙氏稱之為妖魔、瘋子,拚盡所有力氣也要除之而後快。


    他們要的是像魏氏這樣的世家。


    你可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去取代原有的皇族,成為新的帝室,他們心甘情願對其俯首稱臣,但前提是魏氏得維護世家的根本利益,維護他們高高在上的特權。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大家陸續看向魏無羨。


    至少在這一刻,魏無羨代表的魏氏,在他們眼中光明偉岸,相比之於趙氏,魏氏的形象無疑好了太多。


    大家彼此之間的確有鬥爭有齟齬,但根子上大家還是一條船上的人。


    因是之故,現在大家團結在魏無羨的旗幟下,跟趙氏抵死相搏。


    魏無羨感受到了眾人的視線。


    他微微一笑,抬起雙臂,像是在擁抱天下:“變天了,我的摯愛親朋們,這個天下因為我,變成了另一番模樣。”


    這句話以及魏無羨此時的氣度,迎來眾人的一致稱讚。


    是的,這世界變天了,那個不可一世的趙晉要亡了。


    ......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鄧有餘發現戰場形勢有些不對勁。


    衝在前麵的精銳部隊先前一直推進迅速,把反抗軍打得隻能落荒而逃,可謂是勢如破竹無人能擋,但是現在,他們的推進速度大為減緩,這就使得鄧有餘所部的速度都降了下來。


    “連長,前麵怎麽迴事,為何停下來了?”同村的小戰士滿頭霧水地問。


    鄧有餘努力往前看,但除了密密麻麻一望無際的背影什麽都瞧不見,“應該是遇到了有力抵抗。如果我沒猜錯,前麵就是晉軍最後一道防線,晉軍應該在做輸死一搏。”


    說到這,鄧有餘輕吐一口氣,放下心來,迴頭安慰、鼓勵自己的部下:“幾道防線都被我們攻破,大片陣地被我們占領,這就剩最後的臨門一腳了,晉軍又憑什麽擋得住我們?


    “大夥兒不要著急,前麵的友軍一定可以擊潰敵人,我們很快就能繼續推進。”


    他這話說得把握十足,但沒用太久,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一方麵,前麵的友軍並未如他所預想的那樣隻是稍微停滯,就繼續向前快速突進,而是再也不能有半分突破;


    另一方麵,頭頂忽有密集如雨的炮彈唿嘯而至,狂風一般在周圍爆炸開來,且兀一出現就響個不停炸個沒完,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就連鄧有餘連隊所在的區域,都落下了好些個炮彈,戰士們在轟炸中接二連三的被衝擊波掀飛,被四散飛射的彈片扯碎身體,在飆飛的血霧中成為了戰場上殘缺不全的屍體。


    鄧有餘眼中的激動、亢奮、堅定、得意、迫不及待之色很快褪去,取而代之以濃烈的不解、懷疑、不安、驚恐、惶然與害怕。


    他跟前後左右的戰士一樣,都本能地趴在了地上。


    但這並沒有用,炮彈依舊不停落下,在地麵上砸出一個又一個大坑,咻咻的破空聲就像是鬼哭,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如同索命樂符,令他們不寒而栗。


    “怎麽會有這麽多炸彈,晉軍怎麽會打出這麽多炸彈,他們的防線不是崩潰了嗎?他們的陣地不是不存在了嗎?怎麽還會有這麽多炮彈?”鄧有餘如墜冰窟如陷深淵,雙股發顫肝膽欲裂。


    落下的炮彈實在是太多了,根本不是一個軍能夠打出的基數,哪怕是兩個軍的完整炮兵陣地都做不到!


    “連長,這是怎麽迴事,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炮彈,晉軍不是被我們擊潰了嗎?他們的炮兵為什麽還能這麽有力的還擊?”


    小戰士匍匐著爬到鄧有餘身旁,他已經被嚇得麵無人色,哪怕趴在地上都渾身抖個不停。


    鄧有餘也想知道答案,可他能問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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