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以一敵三、多線作戰,這的確不是一個理想的局麵。


    實事求是地說,對眼下的大晉而言,走這條路確實會頗為艱難,不僅皇朝壓力大、軍隊傷亡也會多,且容不下大的意外。


    可意外未必不會來。


    格蘭帝國還在一旁虎視眈眈。


    真到了關鍵時候,僅僅是安德魯、弗朗西斯科帶著聖者境高手下場,就足以讓大晉陷入險境。


    若是可以有選擇,趙寧當然不願把本來可以歸順的秦國推到對立麵去。如果魏氏能夠歸降,都不需要秦國高手們為朝廷而戰,隻要他們不幫敵人,趙晉的頂級戰力就不會陷入太大劣勢。


    但這個可能果真會出現嗎?魏無羨當真願意被招降?


    有多少時候多少事,就是因為自己想要它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選擇了相信,最終犯下了愚蠢而致命的錯誤,導致自己損失慘重,淪落到根本無法接受的境地?


    對好事的幻想,對希望的癡迷,是決策者最大的忌諱。


    小心方能駛得萬年船,謹慎無大錯,趙寧需要克製心中蠢蠢欲動的,對勝利與功成的渴求。過分的渴盼是貪婪的毒蛇,世間無數種陷阱專門為其而設。


    迴到茶案後坐下,趙寧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他的心緒依然平靜,一如既往的平靜。


    跟魏無羨的會晤雖然沒有任何成果,但至少不曾暴露任何破綻。現在迴顧整個見麵過程,趙寧在細細思索之下,心中漸漸有了觸動。


    他先前的種種判斷,除了現實利益方麵的考量,還建立在一個相當穩固的前提下:蘇葉青的情報準確無誤。


    但如果蘇葉青的情報有問題呢?


    作為細作,蘇葉青已經工作了二十年,她之前傳迴了無數消息,大的小的從來沒有出過問題,趙氏因之獲得了難以準確計算的好處。二十年的成績與建立在成績上的信任,可謂是堅不可摧、牢不可破!


    趙寧沒道理懷疑蘇葉青。


    包括蘇葉青的能力。


    但身為決策者,趙寧在看問題的時候必須全麵思考,從不同角度去認真分析,抽絲剝繭地推算各種可能性,以此達到沒有遺漏的目的。


    事情總是在變化,天下沒有一成不變的事,更何況蘇葉青身在敵國,周圍的每一步都是危險,她根本無法掌控一切。


    如果今天魏無羨沒來,趙寧不曾跟魏無羨有這場會晤,他就算去想蘇葉青情報出問題的可能性,也隻是例行公事,不會過於深究。


    因為過往的經驗與信任,就算有問題,趙寧也難以發現。


    但現在,想起魏無羨的悲憤、無奈與痛苦,趙寧就不得不深入分析。倘若魏無羨的情緒不是作假,如果魏氏真的有意歸順,那事情會是什麽樣的真麵目?


    問題是,真有這種可能嗎?


    中原大戰時與吳國結盟跟朝廷開戰的魏氏,現在卻要歸順?


    可能性當然不是一點兒都沒有。


    這些年來,趙寧一直跟魏無羨保持著私交,他從異界迴來之後,也會把在彼岸界的見聞都分享給魏無羨,私下來往時除了必要機密,兩人依舊是坦誠相待。


    他們畢竟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發小,也是國戰時並肩浴血的袍澤。


    趙寧之所以願意這麽做,一方麵固然是出於兩人的交情,另一方麵正是為了潛移默化影響魏無羨,拓展對方的視野,開闊對方的胸襟,讓對方認識到真正的天下大勢、文明潮流,引導對方投身其中。


    而不是一味逆勢而行!


    如今的大晉日漸強勢,而秦國呢?


    逐鹿中原時,秦國就不是大晉的對手,傾舉國之力卻連河東都未曾攻下,眼下大晉獲得了彼岸界文明力量的加持,而秦國什麽都沒得到,雙方的差距越來越大。


    強弱之別愈發懸殊,如若雲泥。


    魏無羨看到了這種懸殊。


    他不是天人境修行者,秦國無法從彼岸界獲得滋補,天下大勢風雲變幻,魏氏跟秦國卻成了局外人,未來的命運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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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時候,從現實利益的角度上看,現在弱小以後隻會更加孱弱的秦國,隻有一個選擇:抱大腿。


    擺在秦國麵前的大樹隻有三棵。


    大晉,吳國,天元帝國。


    選擇吳國嗎?吳國本就不如大晉強盛。如果魏無羨去吳國看過,把吳國跟大晉比較過,就知道除了眼下這一戰,吳國再也不會有機會。


    選擇天元帝國?不是沒有可能。但跟選擇吳國、大晉比起來,選擇天元帝國的理由不堅實。


    真要說,選擇大晉的理由也不是那麽堅實,因為那意味著魏氏要失去權貴的特殊身份。


    如果魏氏願意歸順,那隻能是魏無羨的思想高度超出了一時利益的束縛,達到了更高的層次。


    “如若事實真是這樣,那隻能說明我之前的所作所為,的確是都起到了效果。”趙寧摸了摸下巴。看不到未來與文明大勢的魏無羨,很難會生出歸順朝廷的想法。


    “先假設魏氏真心歸順朝廷,那麽出問題的就是蘇葉青。”想到這裏,趙寧臉色變了。


    秦國既然不曾與天元帝國結盟,那蘇葉青的情報就出了岔子。


    趙寧首先排除了蘇葉青背叛大晉的可能——這毋庸置疑。


    剩下的可能就隻有一個:蕭燕向蘇葉青傳遞了假消息。


    也就是說,蘇葉青暴露了!


    這個可能性有沒有?


    二十年沒暴露的蘇葉青,突然之間就暴露了?


    可能性當然有。正因為蘇葉青在漠北工作了二十年,無論做得多好都會雁過留痕,所以現在才會暴露!


    要知道,她可是在蕭燕身邊活動,而蕭燕並不是一般人。她本身就是資深細作,乾符初年她是以燕平為中心,在齊朝建立過地下情報王國!


    這也就意味著,蘇葉青剛剛傳迴的情報,極有可能都是假的!


    最為關鍵的是,蘇葉青現在非常危險!


    趙寧的唿吸陡然急促起來,火燒眉毛般放下茶杯霍然起身。


    下一刻,他又坐了迴去。


    現在他最需要的,是冷靜。


    一切都是推測,尚無證據支撐,他不能把想象當作現實,更不可能輕舉妄動。萬一事情不是這樣,貿然行動的效果隻會是適得其反。


    退一步說,就算蘇葉青已經暴露,他也不能太過著急,周全的應對之策需要冷靜的思考。身為皇朝太子,他需要時時刻刻顧全大局,對革新大業負責,不可能意氣用事。


    趙寧再度陷入沉思。


    他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相關事件,一次又一次的推翻重來,不厭其煩地尋找破綻,並思索應對之法。


    心中有了較為清晰的脈絡之後,他離開茶樓,迴到樞密院,把黃遠岱、周鞅叫了過來,將所有事都跟對方陳述一遍,詢問他們的看法。


    聽完趙寧的講述,黃遠岱摸出酒葫蘆呷了兩口,趁著咂摸咂摸嘴的工夫,快速理清了事情的深淺,隨後給出了他的初步意見:


    “如若蘇統領已經暴露,那麽她現在就已經落入蕭燕的嚴密監控中,除非殿下親自出手,否則很難讓蘇統領脫離險境。


    “但我不建議殿下立即去救援蘇統領。”


    趙寧:“理由。”


    黃遠岱不緊不慢地道:“其一,殿下一旦出動,就意味著告訴天元帝國,我們已經知道了蘇統領身份暴露,明白她剛剛傳迴的消息是假的,這便會失去將計就計、借此大做文章的機會。


    “其二,蘇統領麾下的人手太多了,大量皇朝細作在漠北活動,殿下能救迴蘇統領,難道還能把他們都救迴來?


    “一旦殿下出手,後續天元帝國必然立即大肆捕殺他們!


    “屆時成千上萬名背井離鄉、在漠北辛苦奮戰多年的皇朝義士,就會平白犧牲。哪怕殿下告訴他們立即撤出、各自逃命,沒有大軍接應,他們依然會死傷無數。”趙寧默然不語。


    蘇葉青在漠北二十年,她麾下的戰士同樣如此,成千上萬的革新戰士都有家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與哀愁。


    周鞅是個急性子,見黃遠岱停了下來,禁不住連忙催促:“你快說對策!”


    黃遠岱沒有急著出聲,又開始仰頭喝酒,而且是一口接一口。他需要一點時間來讓自己的思慮更加周全。片刻後,黃遠岱抹了一把稀疏的胡須,不疾不徐地道:


    “蕭燕沒有立即逮捕蘇統領,而是讓後者傳遞假情報,這就說明蕭燕想要用蘇統領的情報渠道大做文章,也就是說蘇統領暫時安全。


    “如今敵明我暗,何不將計就計?


    “蘇統領傳迴的情報必然是假的,正好幫我們排除錯誤選項,而我們不僅可以借助蘇統領向蕭燕傳遞假消息,還能在必要時設下連環套,反將對方一軍。


    “總而言之,保持現狀好處多多。”


    趙寧依然沉默不語。


    他在思索這個對策的漏洞。


    黃遠岱補充道:“況且蘇統領的暴露隻是推測,我們還沒有證明。如果現在就貿然行動,把蘇統領接迴來,萬一她其實沒有暴露,那我們豈不是自亂了陣腳?”


    周鞅點頭附和:“言之有理。”


    趙寧抬頭看了看他倆,想了想,把扈紅練叫了進來,吩咐她:“暫停手頭事務,你親自帶人,去查證蘇統領是否已經暴露。記住,行動一定要隱秘,無論查明的結果如何,都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扈紅練眉眼肅殺地領命而去。


    “那秦國的事怎麽處理?”


    周鞅尋思著問,“蕭燕跟蘇統領說過,天元帝國跟秦國有了軍事同盟,要是我們跟魏氏接觸,推進招降他們這件事,就說明我們根本沒相信她這個消息,或者是證偽了這個消息。


    “一旦蕭燕知道此事,就會明白蘇統領的情報失去了我們的信任,那就不會再通過蘇統領給我們傳遞情報,讓我們沒法再借題發揮,甚至對方會立即抓捕蘇統領!”


    說到這,周鞅長歎一聲。


    他接著道:“可如果不跟魏氏接觸,不迴應魏無羨今日的誠意,隻怕是會寒了魏氏的心,把他們推向我們的對立麵。”


    黃遠岱瞅了他一眼:“魏氏是不是真心歸順,眼下還沒有定論。


    “從某種程度上說,隻有證明蘇統領已經暴露,蕭燕故意傳遞了假消息,才能確定秦國沒有跟天元帝國暗中結盟。


    “如果我們剛剛接到蘇統領傳迴的,天元帝國跟秦國結盟的情報,馬上就跟魏氏眉來眼去,這不是直接告訴蕭燕我們沒有信她的消息?”


    周鞅憂心不減,重重擊節:“可查明蘇統領是否暴露需要時間!要是魏氏在這個時間段內,下定了跟吳國、天元帝國結盟的決心,那我們豈不是錯失良機、損失巨大?”


    黃遠岱摸著胡須沉吟不語,陷入深深的思考當中,半響後才道:“如果魏氏果真決定歸順,就不會碰了一次壁就改變立場。”


    周鞅不同意黃遠岱的這個論斷,他搖了搖頭:“難說。強者的自尊心也都是很強的,而曾經的強者淪為弱者後,這種自尊心還會被無限放大,變得十分敏感。


    “殿下對魏無羨那般冷漠,隻怕已經讓對方深感受辱,對方未嚐不會意氣用事。畢竟,王室受辱就等於國家受辱。”


    說到這,兩人一起看向趙寧。


    那意思很明白,現有的信息就隻能分析到這,事情無法擁有百分百的把握,這種時候他們已經沒法發揮更多作用,一切都隻看趙寧根據已有信息作出怎樣的抉擇。


    趙寧知道,無論他做出怎樣的決策,都不可能一定正確。


    一定正確的決策本就極其稀少,要是什麽都能確定下來,條件完美無缺,那是個人都知道該怎麽做,還需要什麽決策者?


    趙寧道:“先不必跟魏氏接觸,等扈紅練的調查結果。”


    黃遠岱與周鞅拱手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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