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進言楊延廣這些時日聽得很多,多到他不僅能夠倒背如流,且十分了解其中的道理。


    放開城池,讓格蘭帝國的商業勢力進駐,給予他們方便,讓他們把先進的技術帶進來,促進吳國的進步與強大,這當然是好的一麵。


    可問題在於,這件事絕不隻有好的一麵。


    這段時間吳國沒閑著,無論是否與格蘭帝國合作,首先都得深入了解他們,楊延廣派了許多人去南海之南調查過,得出了一些結論。


    首先,格蘭帝國的工廠就地購買原材料的價格,跟他們出售的商品價格,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本沒有可比性。


    商品貴,而原材料價格低。


    放開吳國的市場,讓對方以低價收買原材料,再高價出售工業產品,那麽錢就會都流入到對方手裏。


    其次,格蘭帝國生產的商品,不僅有許多吳國根本沒有,就算是吳國有的那些,無論品質還是方便程度,都遠勝吳國。


    如果放任格蘭帝國的商品在吳國流通,不用多久,吳國自己的手工製成品就會因為缺乏競爭力而退出市場,屆時市場就成了格蘭帝國的市場。


    格蘭帝國不僅會賺得盆滿缽滿,吳國商人、手工業者,還會一批接一批消失,直至所剩無幾,無數人會失去生計淪為乞丐,社會動蕩民生凋敝。


    楊延廣用膝蓋想也知道,等到格蘭帝國的商人們完全掌控吳國商品市場,對方一定會進一步壓低原材料收購價格,提高工業製成品的價格,加深對吳國的財富掠奪。


    屆時,吳國會越來越窮越來越弱,乃至大廈將傾,而格蘭帝國會越來越富越來越強,徹底掌控吳國的經濟命脈,進而任意拿捏吳國。


    到了那時,吳國名存實亡,他楊延廣連個傀儡都算不上。


    這樣的吳國,還怎麽與趙氏、魏氏相爭,楊延廣還如何問鼎中原君臨天下?


    正因為擔心這些,楊延廣一直沒有答應跟格蘭帝國的合作。


    吳國人才不少,書生士子的書不是白讀的,管仲等先賢的治國之學大家都知道,明白經濟是怎麽迴事,士大夫們的國家不是白治理的,並不缺乏經驗與眼光。


    所以這段時間,多的是人向楊延廣進言,不要答應格蘭帝國的條件。


    現如今的吳國廟堂,就是否與格蘭帝國合作的問題,官員們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日日辯論、爭吵不休。


    “王上,曆史的洪流滾滾向前,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智者應當順應潮流投身其中,千方百計強大自己,隻有愚者才會對其視而不見,最終落得個身死道隕的結果。”


    左丞相張貞吉一番長篇大論說完,見楊延廣沒什麽反應,還想繼續進言。


    後者擺了擺手,忽然轉移了話題:“我聽說北邊又有動靜了?”


    張貞吉心頭一動,暗說王上最關注的果然還是北邊:“的確是有動靜。自從趙寧成就天人境前往異界,草原就沒消停過。


    “這迴......”


    楊延廣輕輕拍打著欄杆:“自從蕭燕完成在草原的集權,天元王庭變成天元皇朝已是不可逆轉的事實,這迴元木真要正式稱帝,我看我們可以派遣使者去觀摩典禮。”


    張貞吉皺了皺眉:“距離典禮還有段時間,根據草原的動靜,元木真估摸著是想打一場大勝仗之後,再行僭越登基。”


    “那就打吧。”楊延廣下定了某種決心,“如此盛會,吳國怎能不參與其中?”


    張貞吉訝異道:“王上的意思是北伐?!”


    吳國剛剛在中原吃了敗仗,這個時候哪裏有實力北伐?


    楊延廣轉頭看向張貞吉:“那份影像,想必丞相也看了吧?”


    張貞吉心神一凜,他當然知道所謂“影像”是什麽,劉氏把趙寧在異界遭遇伏擊的影像傳得到處都是,他作為吳國丞相不可能沒看過。


    “丞相覺得,趙寧還迴不迴得來?”不等張貞吉開口作答,楊延廣便接著發問。


    張貞吉一下子想到了很多。


    楊延廣的問題,當然不是問出口的內容那麽簡單。


    對方問出口的問題,其實都不需要迴答。


    楊延廣表達的不是一種疑問,而是一種期許。


    對方期待趙寧迴不來。


    “王上的意思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抓住當下與元木真南北唿應?”


    張貞吉領會了吳王的意思,“根據目前的事實,趙寧很可能已經死在了異界,就算沒死,短時間也迴不來。趙晉沒了趙寧這個天人境,實力陡然下降一大個層次,這的確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不僅是實力的問題。”


    楊延廣的語氣明顯加重了幾分,“還有人心。隻要我們加速流言的傳播,把趙寧死在異界的事宣揚得跟事實一樣,等不到趙寧歸來本就對他的處境牽掛萬分的趙晉,必然人心惶惶!”


    這是很現實的情況,張貞吉想不認同都不行,他興致頗高地道:


    “這樣的趙晉,能不能擋住元木真都難說,若是我們再派遣高手強者暗中配合,就能在趙晉內部引發大亂,讓他們顧此失彼!”


    根據北方傳迴的消息,元木真在草原集結重兵,先鋒精銳已經在長城之北遊弋,隨時都有可能南下。


    這位草原雄主就是想要在登基之前勝趙晉一場,洗刷之前戰敗的恥辱,為自己贏得登基稱帝的彩頭。


    在這種情況下,天元大軍必然全力以赴,吳國隻需要稍作配合,就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趙晉沒了天人境,而我們跟天元王庭都有天人境,此戰優勢在我,若能成功,則趙氏旦夕之間就會覆滅!”


    楊延廣興致勃勃,“我們的大軍先期根本不必出動,等到天元大軍大舉進入河北河東,趙晉無力把守中原,我們隻需要抓住時機,就能以少量軍隊,兵不血刃奪取中原!”


    張貞吉聞言精神一振,很難不讚同楊延廣這番論斷。


    不過片刻之後,他還是遲疑了一下:“可大將軍似乎......”


    自從趙寧去了異界,楊大將軍就一直呆在萬山群島看守國門,對方跟趙寧的情義非同一般,吳國與天元王庭聯手攻滅趙氏的行動,對方未必會參與。


    楊延廣冷笑一聲:“她就算再不識大體,頂多也就是不幫忙,怎麽都不可能幫著敵人對付我們。退一萬步說,就算她要幫趙晉,也有元木真攔著她,不影響我們的行動。”


    張貞吉細想之後覺得確實如此,點了點頭:“如此一來,我們便能得到中原......”


    “本王要得到的,不是中原,而是趙晉的所有地盤,乃至更進一步,一統天下!”楊延廣擲地有聲,“隻有一統天下,我們才能更好的應付格蘭帝國。”


    一旦趙晉敗亡,楊大將軍別無選擇,隻能幫助吳國征戰四方,畢竟格蘭帝國的外患迫在眉睫,作為文明掌舵人,楊大將軍不可能坐視九州紛亂不止,被格蘭帝國給征服。


    張貞吉跟上了楊延廣的思路:“王上英明!”


    楊延廣俯瞰著繁花織錦的金陵城,目光銳利地道:“天下一統,沒有後顧之憂,我們就能放心大膽地跟格蘭帝國合作,開放市場引進技術,讓國家逐漸強盛起來!”


    張貞吉徹底明白了楊延廣的計劃。


    在天下大爭的亂局中去跟格蘭帝國合作,隻會處處受製於人,以區區吳國之地貿然去開放自己的城池,很可能是自取滅亡。


    但換成大一統的皇朝就不一樣了,自身力量更加強大,許多事都有迴旋餘地,對變化的把控力度也不一樣。


    “王上英明。”楊延廣的眼界與胸襟讓張貞吉心悅臣服。


    “召元木真的使者進宮。”楊延廣一甩衣袖斷然下令。天元王庭的使者早就到了金陵,他一直沒有接見。


    張貞吉正要躬身應諾,一個深邃有力的聲音突兀響起:“我看沒有這個必要了。”


    楊延廣怵然一驚。


    這個聲音他很熟悉,那是他現在最不希望聽到,乃至永遠都不想再聽到的存在,正是這個聲音的主人,給了他霸業之路上最大的慘敗。


    意外而驚詫地循聲望去,楊延廣看到了拾級而上的趙寧,還有走在對方身側的楊大將軍。這一瞬間,他腦袋一陣眩暈,感覺天日無關、萬物失聲,好似所有的希望全都破滅,世界陷入了黑暗中。


    左丞相張貞吉肩膀一抖,立馬低下頭,眼神閃躲,既飽含畏懼又戒備萬分。


    這是他第一次麵對趙寧這個近乎傳說中的人物。


    他曾設想過很多次跟對方見麵的場景,場景裏不乏他在趙寧強勢來威逼吳王時,於廟堂上當著群賢的麵舌綻蓮花,讓對方吃癟的畫麵。


    但此時此刻,當對方雲淡風輕地走上亭台時,他卻發現自己連直視對方的勇氣都沒有。


    “趙寧......你不是身受重傷、陷在異界了嗎?怎麽會......”


    楊延廣本能問出內心的疑問,但話說到這裏,他察覺到自己聲音艱澀、中氣全無,氣勢弱得一塌糊塗,一照麵就挨了對方好幾分,隻得立即閉上嘴巴,趕緊調整心態。


    “我在何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從古至今,九州還沒有開門揖盜,跟異族勾結殘害同胞的諸侯。


    “楊延廣,你哪裏來的膽子,敢做這千古第一的罪人?”


    趙寧的詰問猶如晴天霹靂、夜半驚雷,震得楊延廣麵白如紙、雙手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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