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寧出關的這一天,正是抵抗軍全麵出動,清除明日城街頭黑.幫的日子。


    數千名戰士以二三十把源能槍械開道,分股向各幫派的地盤展開進攻,一路殺到對方的大本營,以鐵血手段執行清除之策。


    在此之前,龍騎士團、黑龍會等大幫派,在恢複原有勢力的基礎上,擴充地盤、招兵買馬,實力更上了一個台階。


    這些時日,他們一直在外城區興風作浪,恃強淩弱放浪形骸,在自家地盤上,重建屬於自己的製度規則,無數民眾受到傷害。


    這幾天,對這些幫派來說,是休養生息的一段時間,之前因為大戰而暫停的各種幫派活動、地下產業,迅速恢複往日麵貌。


    違禁藥品買賣,軍火管製品交易,包括地下黑拳、顏色生意在內,都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走上了“正軌”。


    而明日城的許多普通民眾,相繼走出家門,迴到他們熟悉的那個黑暗世界,在滿街霓虹燈光的閃爍下,再度過上了醉生夢死,有今日沒明日的生活。


    他們在違禁藥品的幻覺中墮落,在街頭搶奪的廝殺中哀嚎,在顏色酒吧裏沉淪,在賭桌上揮灑汗水,在黑拳市場中大喊大叫。


    他們沒有變,他們一直都是野獸。


    在戰爭與災難降臨時,他們是老鼠,躲在陰暗逼仄的角落裏瑟瑟發抖,不敢露頭;當戰爭與災難過去,他們又都成了豺狼,大明大放地走在大街小巷,你爭我奪縱情享樂。


    之前明日城亂戰時,秩序崩潰,街頭橫屍無數,無數普通人在戰爭間隙跑出來,從幫派成員、治安軍士兵的屍體邊撿走槍械,衝進毀壞的商鋪裏搶走商品,乃至是從改造體身上扒下零件。


    現在,他們把這些東西拿出來賣掉,換取一段時間的紙醉金迷。


    當未來沒有希望,生活不會變得更好,明天與災難不知哪一個會先到來,及時享樂便是人生唯一的真諦,麻木不仁便是活下去的唯一法門。


    直到抵抗軍再度掀起戰爭,殺到外城區的大街小巷。


    於是幫派成員被誅殺,各種犯罪活動被終結,無數黑色產業被取締,街頭械鬥被禁絕,弱者不必再時刻擔心被強者欺淩,被逼從事青樓行當的男女得到解放,每家每戶的房門成為外人不得擅入之地。


    違法亂紀者,抓。


    作奸犯科者,抓。


    暴力犯罪者,殺!


    危害新政者,殺!


    戰時用重典,抵抗軍的鐵血手段之下,大街小巷一片肅然。


    “接下來我們會整頓外城區的各種產業,讓每個普通人都能通過合理合法的勞動,獲得生存所需的各種物資,保證每個人都不會忍饑挨凍。”


    走在外城區冷清肅穆的街道上,劉勝男為趙寧介紹臨時委員會的各項計劃。


    趙寧瞥了一眼在窗口向外張望,一看到有抵抗軍戰士跟隨的趙寧與劉勝男,便立馬驚恐地縮迴脖子,連忙關上窗戶的普通民眾,平靜地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們知道這很難,我們曾經在很多城市做過這樣的事。”


    劉勝男神容嚴肅,“但我們必須幫普通民眾重拾生而為人的尊嚴,幫這個世界重拾作為文明社會的尊嚴!


    “為了我們人類親手建立的這個世界,能夠讓普通人類以人而不是牛羊的身份生存延續,再苦再難的事我們都得去做!”


    趙寧看了劉勝男一眼,點頭表示讚賞對方這番表達。


    這個世界的文明曆史悠久,很多方麵高度發達,雖然眼下一片黑暗,自私自利、醉生夢死是主流,但也一定會有劉勝男這樣心懷大義的理想主義戰士。


    漆黑的夜晚裏,總要有星火才是。


    如果沒有,那這個文明就真的距離毀滅不遠了。


    不是無法戰勝外來威脅,而是無法戰勝內部熵增的自我毀滅。


    然而趙寧之前那句話,想要表達的並不是劉勝男領會的意思,他示意了一下街道兩邊的樓房裏,視抵抗軍如虎狼,避抵抗軍如蛇蠍的普通民眾:


    “他們好像並不領情。”


    劉勝男低頭沉默了片刻。


    這位在配合塔尼亞的行動中,舍身忘我,戰至四麵被圍的絕境依舊堅韌不屈的戰士,在攻打內城區的戰鬥中無懼炮火,始終處在戰鬥前沿位置,在最絕望的時刻也沒想過抽身後退的理想主義者,此刻卻目光黯然、神色哀傷。


    他們,為了普羅大眾而戰,可普通大眾並不理解他們。


    他們,為了文明前程而死,可文明社會並不擁護他們。


    在身為抵抗軍戰士為文明為大眾而戰這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上,他們身邊倒下過無數同伴,熱血青年死不旋踵,道義之士埋骨荒野,理想讓他們流盡最後一滴血,良知使他們呐喊到最後一刻。可他們莫說被大眾知曉、銘記,就連被大眾接納都是一種奢望。


    或許,這個世界不需要英雄。


    或許,這個世界不配有英雄。


    半響,劉勝男抬起了頭。


    她問:“不知先生是哪裏人,是否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在北大陸之外,曾經有過一些像我們這樣的理想之士,在民眾拋頭顱灑熱血的大力支持下,建立過幾個公義之國?”


    趙寧心弦一動,想起幹將莫邪提到過的曆史,“略有耳聞。”


    劉勝男擠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那先生可否知道,最後這些踐行公平正義,維護每個普通人利益的國家,最後都如何了?”


    趙寧搖搖頭:“這就不知道了。”


    劉勝男抬起手,指了指街道兩側民房裏,那些陸續縮迴脖子不敢露頭的普通民眾,眉眼逐漸肅殺,聲音徐徐變大:


    “先生可能覺得,憑抵抗軍這些天在明日城的所作所為,這些人應該讚美我們支持我們擁戴我們才對,可我要告訴先生,他們眼下的這個反應,才是最合理最正確的。”


    趙寧微微一怔:“為何?”


    劉勝男咬著牙,一字字地道:“因為,他們遭受過背叛!”


    趙寧愣了愣,細細咀嚼著這句話。


    劉勝男所說的“他們”,自然不是指代眼前這些明日城的人,而是用明日城的這些底層百姓,指代這個世界上的普通民眾。


    “背叛。”琢磨著這兩個字,趙寧想起本界的曆史。


    曆朝曆代以來,哪個打天下的諸侯,不是高舉仁義道德、大公為民的旗幟,來吸引普通百姓加入自己的大軍?


    然而當皇朝建立,又有誰不曾背叛自己的百姓呢?


    沒有哪個屠龍勇士,在取代惡龍的地位後不會成為惡龍。


    本界的事不去說,就說明日城,這裏的議會還叫人民議會呢,結果如何?有錢有勢的老板們,才是統治者眼中的人民。


    劉勝男接著道:“我們不怪他們。經曆過背叛的人,總是不會再輕易相信別人,所以這次我們攻打明日城,不會有這些普通人的幫助。


    “我們抵抗軍在各地的奮戰,之所以那麽艱難,也是因為曾經那些背叛了民眾的墮落者,給普羅大眾留下了血淋淋的教訓。”


    趙寧好奇地問:“那你們怎麽奮戰?”


    沒有民眾普遍支持的軍隊,無論如何都走不遠。


    劉勝男沉聲道:“真理永遠都是真理,它滅不了也殺不完,最終都會被人們所接受,否則它便不是真理。


    “隻不過,真理隻存在於大炮射程範圍之內!那是因為隻有在這個範圍內,大炮能夠毀滅一切異端邪說,確保真理不被蒙蔽!”


    趙寧明白了劉勝男的意思。


    抵抗軍的策略,是先以武力攻占地方,再在地方上推行他們的真理,因為真理的正確性,時間一長,必然被當地人所普遍接受,到了那時,抵抗軍便能獲得這個地方民眾的支持。


    就像他們在明日城所做的這樣。


    至於抵抗軍攻占地方之前的戰鬥人員從何而來,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這個世界上總有道義之輩、有識之士,他們明辨是非、通曉事理,會成為抵抗軍的第一批戰士。


    抵抗軍這些天在明日城的所作所為,很多人去看了,但更多人沒有去看,因為他們不相信。不相信叛軍會一直踐行公義,不相信叛軍會塑造一個新世界,不相信叛軍最終不會背叛他們。


    而這,需要時間來改變。


    趙寧現在覺得,在此界推行革新,會比在本界要難。


    好消息是,抵抗軍越來越表現出值得信任的皇朝盟友模樣。


    末了,劉勝男總結道:“明日城會是這番模樣,是因為現存的統治階級想要它是這番模樣;明日城的人會變成牛羊與工具,也是因為統治階級的迫害性塑造。


    “普通人就是這樣,一人逆不了天,也很難有單獨赴死的勇氣,無法反抗統治階級的毀滅。


    “所以北大陸才有我們,才需要我們。


    “我相信,沒有人願意去做野獸,更沒有人甘當牛羊,隻要我們堅持奮戰,文明一定會有一個充滿光明的未來!”


    看著眼前這名眼中閃爍著理想主義光輝,與不屈不撓堅定意誌的抵抗軍戰士,趙寧如見大晉反抗軍。


    他主動詢問起抵抗軍眼下麵臨的局勢:“這幾日,魔鬼城那邊可有集結重兵前來明日城的跡象?”


    說起這事,劉勝男臉上有了笑容,感佩地看著趙寧:“幸虧有先生縝密周到的布置,魔鬼城還沒有調集重兵趕來。”


    趙寧微微頷首。


    他的布置說不上如何高明,不過就是在對付特勤部的時候,利用混沌粒子幹擾了電磁波,隔離了特勤部跟天蟻集團之間的聯係,使後者無法了解明日城的真實情況。


    而後,他暫時留下了包括鄭峰在內的,幾名特勤部人員的性命,這幾天,在抵抗軍的脅迫下,鄭峰一直在向天蟻集團謊報軍情,大意無非是行動比較順利,但抵抗軍有殘餘逃脫,他們正在追擊之類。


    趙寧在閉關研究源能之前,協助抵抗軍破壞了明日城的通訊設施,在抵抗軍確認全城信號都被屏蔽,使得這裏無法跟外界聯絡後,他這才停止對電磁波的幹擾,安心去閉關。


    至於零星人員潛出明日城,偷偷去魔鬼城傳遞消息這種事,抵抗軍有大量精銳強者,還有塔尼亞坐鎮,自然不必擔心。


    雖說這種事注定無法持久,隻能蒙騙天蟻集團一時,但抵抗軍原先就沒打算長久占領明日城,他們在這裏的行動有他們自身的意圖。


    一段時間後,抵抗軍會主動撤離明日城。


    至於他們在這裏為重塑明日城所做的各種努力,就跟本界中原大戰時,趙寧趕在吳軍北渡淮河之前,在徐州所進行的革新戰爭一樣,不會是白費力氣。


    一段時間後,趙寧跟劉勝男路過桃花仙大飯店。


    停下腳步,趙寧看了那塊霓虹招牌一眼。


    抵抗軍出戰後,桃花仙社團率先撤出明日城,不知去了何處,或許是山林或許是小鎮,龍騎士團、黑龍會等幫派殺迴外城區時,桃花仙社團並未迴來。


    時至今日,桃花仙社團的人都沒再出現於明日城。


    原屬桃花仙社團的地盤,大部分被龍騎士團搶占,小部分被黑龍會所得。至於眼下,明日城已經沒有龍騎士團與黑龍會,掌控這裏的是抵抗軍。


    伊麗莎白與桑蒂見不到,趙寧想起自己在這裏還有一個熟人,便轉頭問劉勝男:“這下麵有個黑拳市場,其中有個拳手叫楊貴妃,現在她怎麽樣了?”


    既然是趙寧想找的人,劉勝男不敢大意,連忙叫了個身後的隨行人員過來,讓他進去詢問。


    很快,隨行人員帶迴了楊貴妃的消息。


    她死了。


    這個答案讓趙寧始料未及。


    他腦海中不禁浮現起,當初他來到黑拳市場,看過楊貴妃一場拚命拳賽後,對方抱著他送的酒水錢幣,在照亮八角籠的慘白燈光下,一瘸一拐步入黑暗中的倔強、堅強背影。


    “怎麽死的?”


    “前兩天黑拳市場重新開賽,在一場比賽中,她被人打死了。”


    聽到這個情理之中的迴答,趙寧麵色複雜。


    明日城亂戰持續那麽久,那麽多人變成了屍體,楊貴妃這個剛在明日城紮根的外來者卻活了下來,戰後一切恢複,秩序相對穩定,她偏偏在這個時候突然死了。


    到底是作為一個黑拳拳手,被活活打死在擂台上是一種宿命,還是身為明日城底層民眾,被這座吃人的鋼鐵叢林所吞噬是一種宿命?


    趙寧想起剛到明日城郊外,初見楊貴妃時,對方手持砍刀殺人越貨時的兇狠;以及再見楊貴妃時,她站在選美舞台上,與周圍的美女們格格不入,被觀眾丟垃圾卻依舊努力保持微笑的強作鎮定。


    實話實說,趙寧跟這個他在此界的第一個引路人的交集並不多。


    最後,趙寧腦海中有關楊貴妃的記憶,定格在她步履艱難而釀蹌,走出冰冷的八角籠,步入更加冰冷的黑暗中的畫麵上。


    搖搖頭,趙寧離開了桃花仙大飯店,繼續巡視、觀察這座在抵抗軍的努力塑造下,正一步步朝著好的方向改變的城市。


    “李虎城怎麽樣了?”趙寧想著自己在明日城的熟人,隨口問了劉勝男一句。


    這迴劉勝男不用讓旁人去詢問,稍作沉吟:“他也死了。”


    趙寧:“......”


    這又是情理之中的答案。


    他問:“怎麽死的?”


    劉勝男道:“野戰軍攻打龍騎士團大本營,他拒不投降,還大喊大叫,率眾向我們瘋狂開火,被‘龍卷風’步槍所殺,屍骨無存。”


    李虎城這迴沒跑,反而跟龍騎士團大本營共存亡,倒是多少有些出乎趙寧的預料。如此看來,他多少比錢伯庸有血性。


    換個角度說,他是比錢伯庸少一棵可以背靠的大樹、一個可以東山再起的可能。


    趙寧問道:“他最後喊叫了些什麽?”


    劉勝男迴憶片刻,迴答道:“具體的聽不清,大概意思是‘明日城是我的,誰也奪不走’、‘你們這群強盜,想毀我畢生心血,就先殺了我’、‘為了龍騎士團,我先是死了老婆,現在又死了女兒,你們還要逼我,我他.媽的跟你們魚死網破、同歸於盡’之類的。”


    趙寧沒有再說話。


    他抬頭看向冷寂的霓虹街燈、滿街的紅綠招牌,默然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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