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周培怔怔望著東北方向,手腳冰冷。


    曾經趙英所部出現的位置,現在出現了又一批大晉騎兵。


    戰袍盈野,駿馬如雲,煙塵蔽日,海潮一樣無邊無際,向著許昌蔓延而來。戰陣奔馳間,地動山搖,天空如要塌陷,城池似在顫抖。


    周培麵如死灰。


    他是軍中宿將,僅僅通過騎兵奔馳間地麵產生的震顫幅度,就能大致判斷來的騎兵有多少。而眼下,他的判斷是不下於兩萬!


    兩萬精騎!


    就算知道騎兵無法從城前一躍到城頭,直接把城池淹沒,麵對這樣的陣仗與威勢,周培仍是不禁心膽俱顫。


    他姑且如此,縣令高翔就不必多言,後者已經驚駭得雙腿抖個不停。


    一萬五千許州步騎援軍,再也不能給他們半分安全感。


    唯一讓他倆慶幸地是,晉軍精騎不是奔著許昌縣城而來,而是直取許州援軍。


    乍見兩萬精騎襲來,速度已是衝陣速度,自身又處在曠野之中無險可守,連調整陣型把輜重車輛擺在外圍的時間都不夠,許州援軍頓時大亂,眾將士無不驚慌失措。


    在主將的喝令下,他們開始結陣備戰,手忙腳亂。


    一名王極境高手從許州大軍中拔空而起,不等他升起王極境領域,兩萬晉軍精騎中,已有一名王極境修行者同時現身。


    戰鬥來得突兀。


    戰鬥進行得激烈。


    戰鬥結束得很快。


    依照常理,兩萬精騎要衝破一萬五千步騎的戰陣,並不那麽容易。輕騎本身也不善於衝陣。可當晉軍輕騎中有五百重騎打頭,而許州大軍又慌作一團結陣不完整時,這一切就變得順理成章。


    藩鎮軍中的普通部曲,跟反抗軍精騎之間,存在著的戰力差距不可謂不大。


    晉軍從中央衝破許州大軍的戰陣,隻用了不到兩刻時間,有效殺傷不到千人。但許州大軍隨之大潰,將士們四散奔逃。


    戰鬥失去懸念,成了晉軍一邊倒的追殺。


    當一萬多晉軍精騎,在田野中四麵砍殺散沙一樣的許州大軍,將方圓十多裏之地變成一片血火地獄時,趙平領著一隊人馬來了許昌城前。


    高翔不知是被嚇破了膽,還是真的膽小如鼠,抱著頭在女牆後蹲了下來,根本不敢麵對城外的趙平。


    趙英手中帶血的長槊指向城頭,隻說了兩個字:


    “開城!”


    周培打開了城門。


    他不敢不打開。


    城裏雖然有四千駐軍,但此刻絕大部分處於恐懼之中,毫無戰心可言,而兩萬晉軍中有太多可以直接躍上城頭的元神境強者,他的城池根本守不住。


    這就更不必說,那位許州大軍中的王極境高手,已經敗逃遠遠遁走,而晉軍中的王極境高手近在眼前。


    許昌縣是大縣大城,城中物資豐富糧食充足,藥材也不缺,現在都便宜了反抗軍。


    兩萬人的隊伍,僅僅是靠掠奪鄉野中的地主莊園,已經不那麽容易獲得足夠軍糧,但如果有縣城作為補充,情況便不一樣。


    至於許昌戍卒,悉數被繳了械,趕出城池。


    包括高翔、周培在內,都隻能亡命出逃。


    按理說他們應該逃向許州城。


    但他們沒能這樣做。


    因為趙平竟然帶著一萬反抗軍精騎,直奔許州城而去!


    當他兵臨許州城下的時候,麾下部曲再度變成了兩萬騎——他的四萬部曲之前分作兩路,攻掠了兩座縣城,眼下依照計劃在許州城前完成匯合。


    許州城中駐軍不少。但也不那麽多。在為了確保完成張京堅壁清野的命令,分兵去往各縣之後,許州城裏現在攏共隻有三萬兵馬。


    三萬兵馬麵對兩萬精騎,許州選擇緊閉城門。


    出城迎戰是不可能出城迎戰的,萬一戰敗,許州局勢便無可挽迴,乃至影響汴梁大戰。


    許州駐軍不敢出來迎戰,趙平也沒有要攻打對方的打算,但是姿態得做足,所以他讓將士們每日不停地挑戰。


    至於另外兩萬兵馬,則被趙平分作中小股的規模,分別派往了許州境內各縣,不求強攻城池摧毀各地的藩鎮軍力量,但求威懾官兵。


    核心任務,是在各地一品樓、長河船行人手的配合下,在鄉裏進行土地革新戰爭。


    許州的情況傳到臨近州縣,各州駐軍不敢擅自應對——許州擅自應對趙英所部的後果已經顯現,現在他們麵對的不隻是趙英所部,那可是趙平的四萬精騎,軍隊出了城誰敢說能安然無恙?


    ——遂紛紛向汴梁派遣使者。


    隻有張京有資格處理這個局麵。


    消息傳到徐州,楊延廣大怒。


    吳國武將紛紛進言,建議宋州的吳軍馳援許州,在各地藩鎮軍的配合下圍剿這股晉軍騎兵,勿使局勢惡化、糜爛。


    ......


    汴梁。


    自從晉軍開始全麵攻城,汴梁城便再無清淨可言。


    晉軍輪番上陣攻戰不休,城牆內外總是殺聲震天不說,將士們歇息的時候,投石車的唿嘯聲、巨石落在城池內外的轟鳴聲,也是此起彼伏永無休止。


    汴梁城內的人,無論官吏還是百姓,想要睡一個安穩覺都成了奢望。


    魏安之並沒有被當作異端派的罪魁禍首,被神教處置。趙寧近來一直呆在總壇。神教的本意是先把他晾著,但這無疑給了趙寧就近與聞神教各種機密的機會。


    比如說現在,他在廂房裏打坐,耳朵就聽到了大威寶殿的談話。


    “首席為何不讓我清除白衣派中的異端?”蕭不語納罕不解地問小蝶。


    晉軍攻城第一日,他在跟晉軍高手戰了半天後迴到神教,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趙寧找出來殺掉,而後在獲得小蝶的允許下去清除異端派。


    孰料,小蝶既不允許他殺魏安之,也不允許他大肆捕殺異端派。


    “蕭上師,你這是要告訴所有人,本來應該成為神教一股清流的白衣派,實際上都是趙氏奸細嗎?”小蝶沉聲問。


    蕭不語神色一滯。


    小蝶繼續道:“蕭上師,你要明白,神教利用白衣派整肅內務、變革圖強的計劃可以失敗,但絕不能是因為白衣派都是趙氏細作而失敗!”


    蕭不語明白了小蝶的意思。


    若是今日白衣派成了趙氏扶持下的細作勢力,那麽往後神教內部但凡是再出現潔身自好、理念光明、追求公義,想要變革神教的力量,頑固派守舊派就都可以說他們是趙氏奸細。


    這絕非頑固派強詞奪理。


    而是很現實的考量。


    試問現在還有誰不知道,趙氏的大晉皇朝是一個追求公平正義,且能實現公平正義的地方?


    神教內部也好,別的什麽地方也罷,往後一旦有人秉承跟公平正義能夠搭上邊的理念,追求跟公平正義一脈相承的事,那就極有可能是趙晉的人在暗中興風作浪,這些人也極有可能是投了趙晉。


    可偏偏神教也好,別的國家也罷,一旦想要革除時弊,清除腐朽黑暗,變革圖強,追求光明正義,不管是一定限度內的,還是很大程度上的,都會跟公義扯上邊。


    所謂時弊,所謂腐朽,所謂黑暗,追根揭底,絕大部分不就是權貴與既得利益者,利用各種名目各種手段各種規則,或壓迫或剝削下層百姓嗎?


    他們的所作所為,不就是跟公平正義站在對裏麵的嗎?


    神教除非就此放棄變革圖強的打算,否則便不可能跟弟子、信徒的公義完全劃清界限。


    這是一個矛盾,也是一個難題。


    神教之所以有這樣的矛盾與難題,說到底是因為它從成立那一刻開始,就有著濃烈的非正義屬性。


    而非正義不能自恰。


    正義卻是能夠自恰的。


    正義無處不在,所以趙晉無處不在。


    隻要趙晉皇朝還在那裏,當你麵對公義的時候,你就不能不懷疑這裏麵有趙晉的影子。所謂草木皆兵、杯弓蛇影,不外如是。


    身為舉世罕有的王極境中期高手,心智堅定的非凡修行者,蕭不語也不能不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恐懼,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時至今日,他終於明白了趙晉的強大,理解了對方究竟有多麽強大。


    那不單單是軍力,甚至不是國力能夠形容的,對方仿佛是一隻參天巨獸,俯瞰著世間的每個角落,又仿佛是無數幽靈,棲息在每個百姓心頭。


    當蕭不語在麵對神教弟子,麵對普通百姓時,他壓根兒就不知道,眼前這個看似正常的弟子、百姓,是不是趙晉的人——就算現在不是,日後也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是了。


    誰還不知道公平正義是世間最大的光明了?而追逐光明是眾生的本能。


    作為趙晉的敵人,這一刻,蕭不語深刻感受到了什麽叫寢食難安,感受到了頭懸利劍、如履薄冰帶來的巨大壓迫力。


    “絕不能讓趙晉大計得逞!一定要消滅趙晉,不計任何代價!否則,日後我們就永遠不會有好日子過,一旦被對方得了天下,我們與子孫將永無翻身之日,再也不能擁有特權帶來的榮華富貴!


    “身為強者,不能讓弱者俯首稱臣;身為巨富,不能擁有諸多年輕美人;身為地主、東家,不能隨意支配驅使自己佃戶、夥計;身為權貴,不能應有盡有隨心所欲......人生還有什麽滋味可言?”


    蕭不語領悟至理,痛下決心。


    這一刻,他感到了某種使命的召喚,一個宏大而堅實的目標出現在眼前,他正在做著關乎千秋大計的事,自覺身形都偉岸高大了許多。


    深吸一口氣,蕭不語看向小蝶,神色空前認真、肅穆:“首席的意思是,我們不僅不能清除異端派,現在還得幫他們做掩飾?”


    小蝶搖了搖頭。


    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莊嚴鄭重地說了一個結論:“神教沒有異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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