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兄,近些時日方上師來了好幾趟,詢問魏兄出關的時間,一次比一次急切。我隻能告訴對方魏兄正在修煉功法的緊要關頭,行將突破,馬上就會出關。”


    明麵上的神教五品上師,實際上的一品樓精銳修行者何君來,在自家宅子裏看到趙寧後,立即上前稟報。


    趙寧微微頷首,在堂中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示意何君來也坐:“汴梁最近有什麽要緊事?”


    何君來麵容肅殺:“張京原先打算盡起麾下主力保衛汴梁,日前楊佳妮來了城裏一趟,先是去了神教總壇,隔日去見了張京。


    “如今張京竟然放棄了會戰打算,下令原本即將出動的各地大軍原處不動,就地加固城防。”


    趙寧目光略沉。


    這倒是他沒想到的變化。


    很棘手的變化。


    反抗軍最希望看打的,便是張京盡起麾下兵馬在汴梁與自身會戰,隻要對方失去堅城依托,反抗軍無論是半路截殺、運動奔襲、城外陣戰,都有足夠把握重創對方。


    如今對方縮迴了龜殼,便沒了破綻可尋。


    稍作思量,趙寧想通了張京態度、策略變化的核心關節:楊佳妮親自到汴梁神教總壇,肯定是要去見神教神使,借助對方對張京的影響力,讓張京放棄原有的軍略布置。


    雖然不知道楊氏跟神教達成了什麽交易,神教神使又是如何說服張京的,但如今看來,楊氏的圖謀已經達成乃是板上釘釘的事。


    由是觀之,張京對神教神使當真是言聽計從——不管張京是不是真的唯神教神使馬首是瞻,至少外人根據一件件事情的變化,站在就事論事的角度來分析,會認為是這樣。


    趙寧沒有感到多麽意外。


    他如今基本確定了神教神使的身份,既然知道了對方是誰,那麽對張京會受對方“擺布”也就不足為奇。


    “神教奉神使之命,接下來會竭盡全力幫助張京把守城池,汴梁是神教中樞所在,神教力量強大,不僅修行者眾多,還有兩批神戰大軍在此,端得是不容小覷。”


    何君來見趙寧不說話,便將自己知道的消息和盤托出。


    趙寧嗤地一笑:“神教說到底跳不出自私自利的天地,他們全力幫張京守城是真,一旦城池即將守不住會第一個撤退也是真。”


    神教這迴願意傾力幫張京守城,對晉軍而言不是什麽好消息,那意味著攻城難度會大大增加。


    神戰大軍在野外戰陣中碰到反抗軍正規軍,的確是跟送人頭無異,但神教修行者在城頭防衛作戰,卻能有很大發揮餘地。


    反抗軍要攻取汴梁,便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解決這個麻煩。


    “魏兄明鑒。”


    何君來接著道,“因為決定固守城池,張京昨夜剛剛下令各地堅壁清野,鄉裏地主大戶舉家遷入州縣城池,平民百姓皆不能避免被裹挾,地裏的莊稼能搶收的搶收,不能搶收的也會燒掉。


    “等反抗軍抵達地方,麵對的就會是一片白地,要人沒人,要糧沒糧,反抗軍想要在鄉裏進行革新戰爭無異於水中撈月,那將是困境中的困境,艱難中的艱難!”


    作為大晉的合格革新戰士,何君來基本的眼光與判斷力還是有的。


    趙寧摸著下巴沉吟起來。


    古往今來,遇到不可戰勝的強敵,己方在隻能據守城池的情況下,堅壁清野是常規策略,如此施為,能讓強敵在戰場範圍內得不到任何補充,避免己方的人力物力財力成為強敵軍資。


    於大晉而言,張京施行堅壁清野的策略,理論上會讓鄉裏革新戰爭無法進行,趙寧無法先改變鄉村再合圍進逼城池。


    城池攻堅非朝夕之功,鄉裏土地革新又無法進行,張京、吳國兵馬加起來還是中原反抗軍正規軍的數倍,形勢對大晉而言可謂陡轉直下。


    莫說速戰速決,能不能打贏都成了問題。


    隨之而來的是皇朝傾覆之禍。


    但這畢竟隻是理論上。


    堅壁清野想來容易,說來簡單,真要貫徹執行下去,尤其是在廣闊地域內有效施行,哪有那麽好辦到?


    要是堅壁清野四個字就能扭轉局勢、強弱易行,那古往今來的戰爭史就會是堅壁清野史,可事實並不是這麽迴事。


    堅壁清野不能說沒有效果,但它到底有多大作用,是跟各方各麵的情況密不可分的,並不能單靠這四個字就萬事大吉。


    ——別的姑且不言,把人都攏到城池裏呆著,敵軍是沒法得到補充了,己方不也沒人種地沒了糧食來源?


    “要是方鳴稍後再來,你便告訴他,我今夜出關。”跟何君來交流完,趙寧起身離開對方的宅子,向東而去。


    張京剛剛決定據守各處城池,堅壁清野的命令昨夜才下達,汴梁暫且不論,別的州縣從接到這份命令,到製定執行方案安排執行人手,再到說服、威壓、組織鄉裏百姓舉家遷徙,運輸糧食物資等,絕不是旬日間就能完成的。


    趙寧沒道理坐視鄉村百姓、糧食物資被帶走。


    亦不能坐視地裏的莊稼都被搶收、燒毀。


    反抗軍主力正在汴州地界行軍,隊伍綿延如長龍似洪流,饒是身在半空都一眼看不到盡頭,目光所及之處,隻有滾滾鐵甲與濃濃煙塵。


    趙寧找到隨軍的黃遠岱,跟對方商議應付局麵變化的策略。


    “神教全力幫助張京守城雖然是個大麻煩,但這種情況我們事先畢竟料到過,有相應的策略去針對,倒是堅壁清野需得立即應變。”


    坐在馬背上的黃遠岱摸著胡須,身體隨著戰馬走動起起伏伏,手裏的酒囊不時抬起湊到嘴邊。因為門牙缺了兩顆,他喝酒的時候都能不張嘴,水流可以直接通過豁口進去,也不知算不算方便了很多。


    “我意,派遣精騎分股向南奔襲,阻止州縣官兵堅壁清野的行動,必要時可以嚐試發動鄉村百姓群起反抗。”趙寧在來的路上已有思考。


    跟身在中原張京與立足淮南的吳國相比,大晉的戰馬要多不少,而且相對優良,故而大晉的騎兵一直是手中利器。


    反抗軍精騎運動突襲,不用太擔心被州縣駐軍針對,打不過至少可以跑,且城池駐軍未必敢大舉出動,出來的少了又奈何不了精騎。


    要是各地駐軍果真主力出戰,包圍合擊反抗軍精騎,那張京據城而守的策略便不攻自破,這正是反抗軍願意看到的場麵。


    屆時反抗軍便能運動作戰,在野外與之決勝。


    黃遠岱點頭表示讚同,緊接著邊琢磨邊問:“大帥意欲遣何人為將?”


    趙寧眼角微微彎起,笑容淺淡:“人選是現成的。”


    片刻之後,趙英、趙平被叫了過來。


    聽聞可以率領一支兵馬出擊,隻要戰略戰術目的能實現,便可以在廣闊地域中自主決定每一場戰鬥的目標與行動,盡情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趙英驚喜萬分,近乎眉飛色舞地抱拳:


    “末將領命!”


    趙平很穩重,不見喜怒地道:“末將領命。”


    趙寧對趙平相對放心,這迴出戰仍是以對方為主將,他轉而告誡依舊作為副將的趙英:


    “此番出擊,戰場廣闊,敵人眾多,一旦深入敵境,便是四麵皆敵,後援乏力,臂助無幾,不得不因糧於敵。


    “雖說天大地大,你們可以靈活奔戰,但陌生之地同樣危險重重,而且你們的任務並不輕鬆,要徹底破壞對手堅壁清野的計劃,就需要你們不停轉移作戰,難有片刻閑暇,很多時候一個地方需得反複拉鋸。


    “這些地方神教信徒眾多,神教勢力猶如一張大網,配合州縣官兵、地主豪紳便是步步殺機,人心險惡,稍有不慎你們便有可能成為落網蚊蠅,再想掙脫出來,就不是掉一層皮那麽簡單。


    “各種兇險,你可想清楚了?”


    趙英倏忽一怔。


    他沒想清楚。


    之前沒想清楚,現在使勁想,也不可能想清楚。


    他雖然剛剛經曆過曹州之戰,說到底不過是個剛入戰場的新手,縱然之前耳聞目讀了不少相關,又哪裏比得上經久沙場的宿將?


    這場戰鬥對他來說是一場全新的戰鬥。


    趙寧看著趙英繼續道:“此戰關係重大,隻許勝不許敗,軍國大事非是兒戲,僅憑滿腔熱血就想逞強是沒用的,你要想清楚,是不是能帶領精騎出戰。”


    趙英深吸一口氣。


    戰場如何兇險,情況多麽莫測,他現在確實想不清楚。


    但他無比清楚一件事。


    這場仗他能打。


    當然能打,進入曹州之前他不過是一張白紙,進了曹州不也打得好好的?昔日的勝利給了他自信。


    “霍去病第一次領兵出戰也是新人,但卻能數百裏奔襲,取得功冠全軍的大捷,我雖然不敢跟冠軍侯相比,但好歹也不是一無是處,豈能未戰先怯?”


    趙英暗暗想著,“況且此戰趙平是主將,有他在上麵統領大局,我難道連做個衝鋒陷陣的悍將都不能?”


    念及於此,趙英向趙寧抱拳,肅然莊重地道:“末將能戰!大帥,戰若不勝,末將甘領軍法;倘若喪師辱國,末將提頭來見!”


    一旁的黃遠岱撫須而笑。


    趙平則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趙寧再無贅言,用力拍拍趙英的肩膀,隻說了四個字:“那就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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