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趙寧剛剛洗漱完,褚元楠就出現在門外請安問候,並且讓人奉上了清香四溢的雲母粥與七八樣小菜。


    正出門唿吸新鮮空氣的蕭靖安,看到這一幕不禁眉頭一皺,暗罵褚元楠陰險狡猾,為了巴結趙寧無所不用其極,毫無上師的尊嚴。


    下一刻,他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反躬自省,為何自己沒有想到這茬,平白讓褚元楠得到了表現機會。


    趙寧接受了褚元楠的進獻,左右他不擔心對方下毒——褚元楠或許能毒死一名元神境中期,但絕對沒有能力毒死一名王極境後期。


    見趙寧早點吃得頗為順心,褚元楠悄然鬆了口氣。


    昨晚趙寧接了他的四品符兵卻沒有對他表現得親近,讓他多少有些不安,害怕趙寧拿了東西卻不認人,現在的情形證明這種擔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完全多餘。


    吃完早餐,軍營中響起了聚兵鼓,眾人離開院子去到校場。


    身為伏魔上師,身份類似於客卿,趙寧不用跟普通信徒戰士站在一起,隻要出現在校場就行,但暫時也沒有資格站到點兵台上。


    劉晃在點兵台上宣布軍令,神戰大軍明日就要出城,向東去迎擊趙氏妖魔大軍——反抗軍曹州預備營。


    為了凝聚戰力,趙寧這種雜號上師都被安排了軍中職務,擔任各種副職,於是趙寧搖身一變,成了神戰大軍除魔軍第三營的一名副都虞候。


    趙寧感覺有些啼笑皆非,堂堂大晉中原行營招討使,三十萬反抗軍統帥,到了神教竟然隻能做個統領千人的都虞候,還是副的。


    蕭靖安、褚元楠都做了第三營的都頭,各自麾下百餘人,蕭靖安雖然帶了一百五十多人進入總壇,但被分走了數十人,這讓他多少有些不滿。


    第三營都虞候是一位六品上師,元神境初期的境界,他把蕭靖安、褚元楠兩都分給了趙寧統率,算是給了趙寧這位副都虞候一點實權。


    蕭靖安看著先一步向趙寧行禮道賀,笑得不無雞賊的褚元楠,沉著臉想到:


    原來昨日我們三人分到一個院子的時候,這傻狗就知道魏安之會在軍中成為我們的頂頭上官,怪不得肯大出血送上一件四品符兵,不遺餘力地化解矛盾巴結對方。


    蕭靖安雖然看不起褚元楠,但知道對方在神教時間長,對各種台麵下的規矩、習慣了解得比他深,而且消息靈通,不能真的小覷。


    劉晃給了各部進一步相互熟悉的時間,次日,八千之眾才統一離開總壇軍營。


    因為各個分壇的上師,基本都是統帶自己招募到的信徒戰士,彼此在分壇就已經相處了一些時日,互相較為熟悉,上下歸屬明確,神戰大軍倒也不是那麽混亂。


    也僅僅是不混亂而已。


    神戰大軍沒有經過正經訓練,在趙寧看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也就是有神教弟子作為骨幹,這才有趕赴沙場作戰的能力。


    不過真到了戰場上拚殺,也隻能是江湖械鬥的場麵,跟正規軍作戰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他們的對手同樣不是正規軍。趙英、趙平統領的反抗軍曹州預備營,組建時間同樣很短。


    出了濟陰城,行進沒多遠,有等候在道旁的其它隊伍加入了行軍人群。蕭靖安告訴趙寧,那應該是冤句縣的神戰大軍。


    “蕭兄明明是禦氣境後期,為何跟禦氣境中期的褚元楠一樣,都是八品上師?”騎在高頭大馬上,趙寧問一旁形影不離的蕭靖安。


    “無量神光。這都是我過往罪孽深重的緣故。”


    蕭靖安雙手合十低眉誦念神號,左右看了看,見褚元楠沒在附近,這便歎了口氣壓低聲音,說出了真實情況:


    “近年來加入神教的江湖人不少,而神教在中原的分壇隻有那麽多,上師數量是有限的,一個蘿卜一個坑,我這種外來戶當然進身艱難。


    “魏老弟,你是元神境中期的真正強者,待遇當然不一樣,正常情況下不會被刻意打壓。可若想在神教站穩腳跟,特別是更進一步獲得光明前途,那可不能單打獨鬥,必須要有人幫襯才行。”


    趙寧輕嗤一聲,洞若觀火:“蕭兄莫不是想替誰招攬本座?”


    蕭靖安神色訕訕,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嚴肅認真地道:


    “咱們除魔軍副都指揮使,是元神境後期的絕頂強者,也是加入神教不太久的外來戶,在神教沒有根底,一直在廣交朋友,眼下已成氣候。


    “以魏老弟的實力,若是有我舉薦,必然能與副都指揮使結為兄弟,屆時有對方幫襯,就不擔心戰功被削減,未來的路也會好走很多。”


    趙寧沒有做出明顯迴應。


    蕭靖安見他沒有拒絕,知道這事有譜,心神為之一振。他其實早就投靠了那位副都指揮使,但因為實力尋常且自身再無可能提升境界,一直不受重視,是個邊緣人物,平常沒撈到什麽好處。


    要不然他也不會還是八品上師。


    這迴若能引薦趙寧加入山頭,那就是立了大功,必然大為露臉,那位副都指揮使怎麽都會給些好處,日後他在山頭內部的地位亦會提升,不再那麽被人所忽視。


    一萬多人的神戰大軍,在離開濟陰城後沒有都擠在一起,各自踏上了不同道路前往不同地帶。黃昏時分,趙寧所在的第三營到了一個河邊村子駐紮。


    根據斥候探報,此地距離反抗軍曹州預備營的一隊人馬,隻有二十裏左右的距離,乃正經前沿地帶,雙方隨時可能遭遇、爆發戰鬥。


    這個村子名為菏澤村,不遠處有個大湖就叫菏澤湖,村邊的河流名為荷水河,在下遊匯入泗水。


    除魔軍第三營沒有自己紮營,而是就地征用了村子的屋舍作為營房。


    菏澤村裏有神教分壇,很多百姓都是金光神信徒,說得上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不僅對神戰大軍都很禮敬,也不吝家中食物,殺雞宰羊好不熱鬧。


    非隻如此,村中一些年輕人還要加入除魔大軍,與神教戰士一同降妖除魔,對付來自河北的趙氏妖魔爪牙。


    這麽好的擴充自身實力的機會,第三營當然不會放過,蕭靖安、褚元楠大肆收人。


    夜晚降臨,城中燈火通明——村子是鄉下地方,窮,沒有多少油燈燭火,眼下主要是火堆火把多。


    趙寧站在一座茅草為頂的民房屋頂,凝神著東邊星空下黑沉沉的廣闊天地。戰鬥隨時都可能爆發,而他進入神教的事情還有許多沒有完成,眼下得抓緊時間。


    “上師,新招募的青壯已經入營,上師要不要去見見他們,給這些年輕的小崽子訓訓話?”蕭靖安與褚元楠聯袂而至,將出風頭的機會拱手送上。


    但凡是上位者都喜歡訓話,尤其喜歡長篇大論的訓話,然而趙寧對此並無興趣,不過他還是接受了邀請。


    進入神教了解神教,就是為了從內部尋求瓦解神教之法,而想要瓦解神教,首先得弄清楚眾人加入神教的原因。這麽好的了解神教戰士的機會,趙寧沒道理放過。


    蕭靖安、褚元楠兩人的部屬駐紮在東村,第三營都虞候親自率領的幾個都駐紮在西村,東麵是反抗軍曹州預備營所在的方向,如果對方跑來夜襲,首當其衝的是趙寧這些人。


    眾信徒戰士正圍坐在火堆前相互熟悉、交流感情,菏澤村新加入的青壯們顯得頗為激動,圍著幾個神教弟子問東問西。


    趙寧選了個火堆坐下,左右的人主動讓出位置,他瞅了一眼左手邊的一個麵相普通的信徒戰士,問這個在濟陰加入神戰大軍的漢子:


    “你為何加入神戰大軍?”


    見是伏魔上師、副都虞候發問,漢子不敢怠慢,既緊張又受寵若驚地道:“仆......仆下原本家境還算殷實,省吃儉用,雖然不能大魚大肉但也不缺衣食。


    “前年曹州豬羊價格飛漲,是之前的兩三倍,很多人都開始養豬羊,仆下忍了一年,見其他人都賺了,去年也把積蓄都拿出來建了豬舍買了豬崽,打算發個小財改善一下生活。


    “孰料今年豬羊價格大跌,仆下血本無歸不說,還欠了不少債,走投無路之下急得差些上吊。


    “好在神教招募信徒戰士降妖除魔,待遇優厚還有發財可能,又可以積攢功德,仆下這便加入了神戰大軍,想......想要謀個翻身的機會。”


    趙寧微微頷首,不等他有所評判,一個今天剛剛加入神戰大軍的菏澤村年輕人,忽然插話問那個漢子:“兄台,你可知你為何會買賣失敗血本無歸?”


    養豬漢子滿臉惆悵自責:“都是我自己目光短淺,不懂做生意還貪財,這才導致家財散盡,連累的妻兒老小一起受苦......要是我本本分分種地,就沒這個災難了。”


    “不,不是這樣!兄台,你這麽想就錯了!這根本就不是你的問題!”那神采飛揚的年輕人,中氣十足地否定了養豬漢子的自省自責。


    養豬漢子一愣:“不是我的錯?那還能是誰的錯?”


    年輕人肅然看著對方正色問:“兄台可知,前年曹州豬羊肉價格為何飛漲?”


    養豬漢子道:“不是說豬羊太少,供不應求?”


    “不!不是這樣!”


    年輕人斷然搖頭,“前些年豬羊肉價格還穩定,供應沒有大問題,前年又沒有天災人禍,煮羊肉價格怎麽會突然高漲幾倍?就算豬羊肉少要漲價,正常情況也不可能一下子漲那麽多!”


    養豬漢子迷茫地問:“那是為何?”


    “因為有一群人刻意抬高豬羊肉價格!”


    “什麽人這麽有本事?”


    “當然是有錢人!”


    “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當然是為了自己賺更多錢!”


    養豬漢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年輕人說得對不對,左看右看,想要從其他人臉上得到答案,可這注定是徒勞的。


    年輕人語重心長地道:“這事我是聽我一個遠房親戚說的,他自己就參與了這件事,賺了老大一筆。這種事屢見不鮮,在別的地方,還有布匹、藥材、食鹽等生活必須品,突然漲價的情況。


    “兄台,你之所以賠那麽多錢,想必是因為豬羊肉價格高的時候,養豬成本也在成倍上漲,豬崽、飼料都需要很多投入,你的錢都花出去了還借了錢,可最後豬羊肉價格又陡然下跌,隻能血本無歸。”


    養豬漢子訥訥道:“正,正是如此。”


    “現在你該知道,為什麽有錢人越來越有錢,而本就不富裕的你,卻家財散盡差些要上吊了吧?”


    年輕人循循善誘,“想賺錢沒有錯,誰不想發財?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做買賣合情合理。但你卻在這件事中,被那些奸詐有錢人禍害得差些家破人亡,你說,這是誰的錯?”


    養豬漢子再蠢也反應過來,不由得牙關緊咬:


    “是那些奸詐有錢人的錯!他們不好好做買賣,卻觸犯律法投機倒把,用陰險手段坑蒙拐騙,害得大夥兒吃不起肉還害得我走投無路,實在是該死!


    “官府為何不治他們?為何沒有人管他們?!”


    年輕人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正是此理。”


    他還想趁熱打鐵再說些什麽,渾然沒發現褚元楠、蕭靖安已是麵色不善,趙寧暗暗搖頭,對這個年輕人的身份已然心知肚明,為了對方的性命著想,遂打斷了對方:


    “有錢人也不都是奸詐之輩,天下還是好人多。”


    說這話的時候,他給了年輕人一個立馬閉嘴的警告眼神。


    接觸到趙寧一閃而逝的冰冷目光,郝雲心頭猛地一跳。這位出身白蠟村、跟隨趙英參與革新戰爭的年輕人,在這一瞬清晰感受到了死亡降臨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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