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軍左營跟建武軍開戰了,也不知戰況如何,隊正,你說第五軍左營能戰勝建武軍嗎?”


    無邊無際的鐵甲海洋裏,杵著長矛的錢小成百無聊奈打了個哈欠,左顧右盼之下除了甲士什麽都看不到,捅了捅前麵的錢仲隨口問道。


    “沒親眼看到又無法求證的事,胡亂猜測有什麽意義?”錢仲一副理智嚴肅的做派,說話的時候頭也不迴。


    “隨便猜猜,要意義幹嘛,總比在這無聊的幹站著要強。”


    錢小成見錢仲沒有閑聊的興致,放棄了跟他搭話,轉頭捅了捅大牛,“大牛,你說說,馮將軍能不能戰勝建武軍?”


    “應該能。”大牛的迴答很簡潔。


    “為什麽能?”


    大牛很實誠地道:“因為馮將軍是同袍,建武軍是敵人。”


    “......”錢小成覺得大牛這番話無可反駁。


    他們所在的第九軍右營昨日才剛剛拚殺過,今日不會出戰,是以雖然列陣在營外,將士們都很放鬆。如果前麵戰鬥順利,他們待會兒甚至可以坐下來休息。


    “都頭,我們昨日才跟侍衛親軍拚殺過,按理說今天可以在營中歇息,大將軍為什麽要讓我們站外麵曬太陽?”


    錢小成看到下來巡視隊伍的都頭,仗著自己跟對方頗為熟悉,主動開口詢問。


    “你想知道?我也想知道。可惜的是,我沒處問去。”


    都頭拍了拍錢小成的肩膀,“讓你出營列陣必然是有理由的,你就好好站著吧,不就曬曬太陽嘛,堂堂禦氣境精銳還怕曬太陽?”


    聽到“禦氣境精銳”幾個字,錢小成臉上笑開了花,當即站得筆直,表示自己莫說不怕曬太陽,就算太陽掉下來也不怕。


    ——昨日大戰後,他感覺瓶頸好似被打破,迴到營帳沒修煉多久便成功躋身禦氣境。


    成就禦氣境是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指揮使帶著都頭親自給他送來了符刀符甲,並當著全隊的麵給他換裝,讓他好生出了一迴風頭。


    激動令錢小成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這也是他今天話很多的原因。


    就在錢小成準備再跟都頭嘮兩句的時候,忽地心頭一動,聽到了咚咚的戰鼓聲,頓時閉上了嘴巴神容肅穆。


    這鼓聲很不尋常。


    那不是正在出戰的大營的鼓聲。


    這鼓聲是從自身所在大營傳來的!


    但又不全是。


    因為同一時間,其它大營中的戰鼓也同時響了起來!


    好似全軍各營的鼓聲一起被敲響了!


    錢小成看到都頭臉色一變,旋即止住前行的步伐,轉身麻利地往迴跑,並且邊跑邊大聲唿喝:“全都注意,準備出擊!”


    都頭的聲音剛剛落下,錢仲已是迴頭大喝:“全隊注意,準備出擊!檢查兵刃甲胄!”


    錢小成跟左右的同袍麵麵相覷,都看到了彼此臉上的意外與震動。大將軍範子清讓他們今日出營列陣,難道用意就在這裏?


    沒有太久,指揮使那飽含修為之力的聲音,在錢小成等人耳畔炸響:“大帥有令,全軍出擊!”


    全軍出擊!聽到這四個字,錢小成精神一緊,眼中精芒爆閃。全軍出擊,這是要跟吳軍一決勝負了!


    今日,這場戰爭就要有個結果!


    錢小成握緊了剛剛熟悉的符刀,鬥誌如火。


    ......


    侍衛親軍的鐵甲大陣中。


    “老爹,咱們昨天才廝殺過,怎麽今日又要出營列陣,難道我們今日還要上陣拚鬥不成?”王小林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有氣無力地詢問隊正王森。


    王森迴頭瞥了一眼王小林,這廝一個哈欠硬生生打出了滿眼的淚,可想而知是何等疲倦:


    “上將軍讓我們列陣自然有上將軍的道理,你給我打起精神,弄不好今日會有惡戰。”


    乾符初年就在西域戍守過多年的王森,見多識廣戰場經驗豐富,今日已是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危險意味。


    “老爹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王小林無精打采的抬了抬眼簾。


    他現在很想一屁股坐在地上,最好是再睡一會兒,昨日險戰後晚上都沒睡好,夢裏全都是刀光劍影,幾迴因為夢到被晉軍砍殺而驚醒。


    王森本就擔心戰事不利,大軍處於危險之中後,王小林會有個三長兩短,現在見對方竟然把他的警告不當迴事,頓時又急又怒。


    他一把揪過王小林,湊近了指著左右的同袍,壓低聲音惡狠狠地道:“你給我看看清楚,現在大軍都到了什麽田地!


    “咱們隊還好些,隻不過上陣了兩迴,可其他部曲基本都已是第五輪廝殺!你都疲倦到這種地步了,其他人會怎麽樣?


    “大軍倦怠,士氣低落,軍心不穩,這本就是危險之時,而敵軍統帥又是大名鼎鼎的趙氏太子,你憑什麽認為他會放過這種機會?!


    “今日大將軍、上將軍為何讓我們全都出營列陣?不就是看到形勢不妙,讓我們防備萬一?到了這份上你還無精打采,是不知死嗎?”


    王小林被王森罵得一陣愣神,沾了一臉唾沫都沒顧得上去注意,他很少看到王森這般兇狠,一時間又是畏懼又是驚心,忘了說話。


    見王小林不再吊兒郎當,王森稍稍放心了些,鬆開對方的肩膀,緩和了神色,但語氣依舊充滿肅殺之意:


    “我們從跟晉軍勢均力敵,到被對方壓著打,再到傷亡兩倍於他們,越來越難以抵抗對方層不出窮的攻勢,隻不過花費了十幾日而已!


    “將士們心裏落差很大,挫敗感越來越濃。這幾日我在營中轉過,不安畏敵的情緒已經大肆蔓延,甚至有人傳言說晉軍就是魔鬼!


    “身為作戰不利被壓著打傷亡較大的一方,我們的人本就更加疲累,現在士氣又低落到這種程度,大軍已是一隻腳掛在了懸崖外。


    “你給我記住,戰場苦戰到了生死搏殺的關鍵時刻,戰力雖然重要,但已經不是最要緊的!”


    王小林怔怔看著王森:“什麽是最要緊的?”


    “精神意誌!”王森一字字地道。


    王小林霎時麵如土色:“那我們豈不是要完了?!”


    按照王森剛才的說法,侍衛親軍已經沒有精神力可言,意誌薄弱得可憐,可謂是一觸即潰。


    反觀晉軍,作為壓著敵人打,作戰越來越順利,傷亡不斷減小的一方,必然是鬥誌昂揚,熱血上頭之後恐怕就算麵前是刀山也敢給他踩平,是火海也敢給他撲滅!


    王森咬著牙:“所以才要你打起精神,不能再有絲毫懈怠!到了這份上,什麽建功立業加官進爵,什麽縱橫敵境大發橫財,都已經不需要考慮。


    “記住,到了關鍵之時,什麽都沒有保命重要!”


    這不是一個隊正在對一個戰士說的話,而是父親對兒子的諄諄教導,心驚膽戰的王小林重重點頭,再也不敢鬆懈半分。


    就在這時,後方忽然響起了咚咚的戰鼓聲。


    第一時間,王森、王小林辨認出自家大營的戰鼓響了,無不神色一凜。


    緊接著,聽到前後左右都是戰鼓聲,反應過來各個大營的戰鼓都已經被敲響,不由得神容大變。


    這是要全軍搏命了?


    沒多時,他們聽到了指揮使的大聲喝令:“大將軍令:全軍迎戰!都給我聽好了,晉軍已有全麵出擊之象,現在都給我準備作戰!”


    王小林驚駭不已,下巴都要掉在地上:果然到了分勝負的時候?!


    王森麵容一沉,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事到臨頭沒有選擇,作為戰士唯一能做的就是奮力作戰,擋住敵軍攻勢,惟其如此方能擁有最大的保住性命的機會。


    “全隊準備!”王森迴頭向自己的部屬們大喊。


    喊完軍令,他聲音沉重下來,“夥計們,現在是什麽情況想必不用我多說,要活命的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想從晉軍手下活命,首先得保證不被他們擊破戰陣,一個個砍殺在戰陣之中!


    “都明白了嗎?!”


    這是最關鍵的時刻,這是最危險的戰鬥,這是真正的生死一線!


    所有身在戰場的戰士都沒有選擇,理智與經驗告訴他們,唯有使出吃奶的勁拚殺,將敵軍打迴去,才能最大限度把握住活下去的可能。


    眾人無不眉眼肅殺:“明白!”


    ......


    “老常啊老常,你還是不被大帥信任啊,咋就這麽不爭氣呢?人家都在殺敵建功,就你在這裏活得像個透明人。


    “失去了武寧不夠,還要失去在朝廷的地位,再這樣下去咱的人生就要完了!就要完了你明不明白啊!”


    常懷遠站在自己的營帳外麵,仰著頭無語望蒼天,滿臉都是惆悵愁苦,好似一個被所有人欺負的小媳婦,滿腔委屈無處傾訴。


    “老常啊老常,能不能發憤圖強一次,能不能奮起直追一迴,你還能不能重拾當年縱橫沙場的雄風了?你也曾是條好漢啊!”


    跟老天發完牢騷,常懷遠低頭長歎,又開始顧影自憐,“想我常懷遠,起自寒門微末之家,國戰期間投身報國,手刃蠻賊無數,九死一生中建功立業,方才有節度使的顯赫地位。


    “本以為武寧隻是我輝煌人生的開始,沒想到那已經是我老常的巔峰。可悲,可歎啊!


    “我自忖非是無能之輩,怎麽到了天下大爭之時,反而像是淺水裏的王八,怎麽都折騰不動了?天理何在啊!


    “現在我隻想要一個機會,一個衝鋒陷陣的機會,但凡有這樣一個機會,那範子清能做到的事,我常懷遠憑什麽做不到?


    他再度抬起頭,張開雙臂看向蒼穹:“蒼天哪,再給老常一個機會吧!我老常絕對不會辜負你老人家的好心!”


    話說完,常懷遠滿臉悲憤、意猶未盡地揮了揮拳,收迴視線正要去巡視一番自己的部曲,勉勵一下武寧舊部們,讓對方跟自己一起再度奮鬥,忽然眼角一跳,渾身汗毛倒豎。


    他看到趙寧就站在不遠處!對方正用一種看猴子的眼神,嘴臉噙笑飽含深意的看著他。


    常懷遠頓時化身石雕,呆愣當場。


    意識到自己剛剛的意態與自言自語,很可能都被趙寧看了個正著,常懷遠老臉唰得一下通紅似火,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老常你不必害羞,壯誌滿懷是好事,大丈夫就該如此。”趙寧咳嗽兩聲,收起揶揄的笑容,換上了一臉正色,“老常,該你上陣了。”


    聽到最後幾個字,常懷遠渾身一個激靈,哪裏還顧得上羞赧,驚喜地眉頭大展:“大帥沒有騙我老常?”


    趙寧來到常懷遠身前,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老常,我親自來給你下令,還要撥一千反抗軍重騎給你,現在你總不能還說我不信任你,不給你機會吧?”


    常懷遠倒吸一口涼氣。


    這口氣雖然涼,但就像是瓊漿玉液,兀一入喉,就讓他樂得笑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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