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聽完秀娘情真意切的講述,她父親長長歎了口氣,滿麵愁苦地道: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沒錯。可我們生來就是窮苦人,這輩子就是當牛做馬的命,沒人會來幫我們也沒有人願意拯救我們,我們能奈譚半村、林半村何?


    “他們在官府麵前說得上話,想收拾我們太簡單了。僅靠我們自己,根本不可能對付得了他們。”


    秀娘母親在一旁抹淚。


    經過這幾日秀娘不間斷的努力,把道理掰碎了嚼爛了說給他們聽,他倆漸漸接受了秀娘的這些言論,可麵對沉痛的現實依然沒有反抗的勇氣與信心。


    “都是上輩子造的孽,這輩子才這麽苦......我們不是不知道我們在受苦,隻是這都是我們該受的,不受就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


    秀娘母親話裏話外依然有著金光教教義的影子,“自古民不與官鬥,我們也無法跟地主家相爭,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下輩子......希望下輩子能投個好胎。”


    秀娘抿了抿嘴唇,這一刻她終於明白趙英說得沒錯:一切不公,一切忍氣吞聲,一切人間苦難,都是強者與強權的壓迫。


    弱者不是不想反抗,隻是在聯合起來形成巨大力量前,就會被擁有強力的地主、權貴與被擁有強權的官府,給鎮壓得連骨頭渣滓都不剩。


    久而久之,大家隻能當牛做馬。


    秀娘沒有再勸自己的爹娘,對方能接受她的道理她的目的就已達到,想要他們確信自己有反抗的力量,不是講道理就行的。


    秀娘來到籬笆外,看到了正迴來的趙英——後者這兩天到處幫人種地,趁著夜晚地主家沒啥監視力度,積極散播革新思想。


    “明日就是行動時間,你得做好心理準備。”扛著鋤頭的趙英見麵第一句話就讓秀娘精神一緊。


    “不是說要再過兩日嗎?”秀娘不解地問。


    “等不了了。”趙英搖了搖頭,“譚半村、林半村、金光教他們,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再等下去隻會夜長夢多。”


    雖說讓村子裏的年輕人傳播革新思想時,趙英讓他們有意避開金光教的虔誠信徒與地主家的核心佃戶,但人多眼雜之下,這些沒有革新經驗可言的年輕人,還是走漏了風聲。


    秀娘咬了咬有些發抖的下唇,“那就明日!”


    ......


    次日。


    一大早,一些村民就發現今日氣氛不太對。


    這本是大夥兒去譚半村、林半村家裏,給兩家修繕塢堡的時間,家家戶戶都有人去兩家沒有問題,可去幫忙做工隻需一個男人,現在動身前往的卻是全家男丁。


    而且每個人手裏都有鋤頭鐮刀等家夥什,有些人甚至連糞叉都扛上了。


    另外,之前大夥兒都是各走各的,今日村民們卻集中在了一起,這就導致前往兩個地主家的隊伍浩浩蕩蕩,壓迫力十足。


    這麽大的動靜瞞不過譚半村與林半村,在村民們趕到之前,兩家人就先一步關上了大門,家丁急匆匆的開始往院牆上爬,一副如臨大敵之象。


    趙英、秀娘等人走在隊伍前麵,秀娘父母則跟在隊伍最後,他們來到譚半村家的大門前站定,目光不善地望著院牆上的譚半村。


    “你們這是要幹什麽,想造反不成?”譚半村又驚又怒,眼中明明充滿忌憚,態度卻是頤指氣使的喝斥。


    他跟林半村昨日就聽到了風聲,知道村子裏有異動,各自有了心理準備,還找金光教上師商量過對策,但他沒想到事情發生的這麽快。


    趙英看了旁邊的郝雲的大哥一眼,對方立即上前兩步,仰首挺胸地對譚半村道:“譚厚德,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這些年來,你們譚家、林家為了兼並土地不擇手段,害得鄉親們都成了你家佃戶,每年都要被你們拿走大部分糧食,過得豬肉不如、淒慘無比,得了病看不起大夫,年紀大了就熬不過寒冬,孩子一個個都餓得瘦骨嶙峋!


    “現在,你們又要我們給你們擴建院子修繕塢堡,沒命地壓榨我們的勞力,把我們當牲口使,你以為我們真的不知道你們罪大惡極嗎?!


    “今天,我們就要掀翻你們,把這些年被你們奪走的土地奪迴來,把被你們奪走的糧食奪迴來,把我們自己創造的財富奪迴來!”


    聽到這番話,譚半村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膽戰心驚。


    百姓聯合起來反抗是什麽情況,河北土地革新戰爭是什麽光景,他早就聽金光教的上師說過。


    要不是忌憚這個,他跟林半村也不可能收斂言行,帶上和善的麵具欺騙鄉親,讓佃戶給他們家做工還發幾個銅錢。


    而現在,他最擔心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你,你的良心都讓狗吃了?我,我何時虧待過你們!


    “別的地方的地主大戶,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動輒因為佃戶不賣力幹活而打死人,連吃人肉的都有,我何時這樣對待過你們?


    “給地主家做工管飯,還發工錢,這種好事放眼天下也沒幾個!你,你們今日害了我譚家,明日就會有別的地主來收拾你們!”


    譚半村驚怒交加的大吼。


    趙英冷笑一聲,上前兩步,乜斜著對方道:


    “照你這麽說,別的地方的地主都是魔鬼,別的地方的佃戶都活得不人不鬼,你們倒是成了善人,可以理所應當壓迫剝削白蠟村的鄉親!


    “告訴你,別的地方隻有兩種情況,一種如河北河東之地,早就已經沒有地主,百姓都是自耕農,都有自己的土地,人人都能吃飽穿暖。


    “另一種,就是跟白蠟村一樣,有你們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權貴,而這些地主也會跟你們一樣,快活不了多久了,大晉王師很快就會滅了他們!


    “從今往後,這天下隻有一種民生狀態,那就是沒有地主階層,沒有壓迫剝削的狀態!


    “譚厚德,你若是識相,就乖乖束手就擒,我還可以饒你一命,倘若你敢站在平民百姓的對立麵,我讓你死無全屍!”


    到了這時,整個白蠟村的村民都已離家,一部分匯聚在林半村家大門前,一部分在譚半村家門前。


    這裏麵有的是兩家核心佃戶,對兩家忠心耿耿,甘願做對方的鷹犬,有的是金光教虔誠信徒,因為信任金光教故而也信任兩個地主家。


    對譚半村而言,這些人是自己人。


    自己人的規模,跟趙英身邊的人規模差不多。


    剩下那部分村民,既不是兩家核心佃戶、金光教虔誠信徒,也暫時沒有加入反抗隊伍,屬於看客,人數跟前兩者相差不大。


    見自己人漸漸匯聚過來,譚半村稍稍心安,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爭取那部分看客,讓對方支持自己,這樣趙英等人就會成為少數派,必然被他們打倒。


    “一派胡言!”


    譚半村中氣十足的大喝一聲,看趙英的眼神充滿唾棄,“我就奇怪,為何本本分分的白蠟村鄉親,會突然喪心病狂來圍攻我家,原來是有你這種用心險惡之輩在後麵蠱惑人心、欺騙大眾!


    “臭小子,你不是本村人,說,你是什麽身份,來白蠟村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迎著核心佃戶、金光教信徒們懷疑的目光,趙英坦然無懼地道:


    “我姓趙,名英,大晉朝廷革新戰士。


    “我到白蠟村來,就是為了跟被壓迫剝削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們一起,誅除你們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惡魔,將你們土地、財產還給鄉親們,讓大家從此能夠過上好日子!”


    聽到趙英這麽說,譚半村臉色大變。


    那些核心佃戶、金光教信徒,包括看客百姓在內,都有了強烈的情緒波動,神色複雜心思不一。


    “原來是河北來的妖魔!怪不得能蠱惑人心!”譚半村就像是揪住了狐狸尾巴,變得張揚得意起來。


    他自認為勝券在握,底氣足了聲音大了麵色囂張了,指著趙英對眾人道:“這就是上師常說的妖魔,專會害人的妖魔!


    “他來了我們這裏,怪不得我們鄉裏鄉親的要自相殘殺!


    “大夥兒一起上,殺了這個妖魔,必能立下無邊功德,積攢到渡往神國的功勳,被金光神眷顧!”


    人群出現了明顯的騷動,尤其是兩家核心佃戶與金光教信徒們——後者更是露出瘋狂炙熱之色,雙眼通紅想要立刻撲上來活活咬死趙英。


    郝雲的大哥立馬大聲唿喊:“不,英哥兒不是妖魔,朝廷更不是!他們是為了我們的好日子來的,河北河東也不是妖魔控製之地,而是安居樂業之所!”


    他的話除了自己人信,別的人都不怎麽信。


    “快請上師來,上師必能認出妖魔,隻要上師一到,我們就能跟著他降妖除魔,維護人間清平!”譚半村大喊。


    譚家核心佃戶,特別是金光教信徒們,頓時群起相應,看客們則像是找到了辨認黑白的方向,也跟著讚成這個提議。


    金光教有善名有威信,上師見多識廣富有智慧,如果金光教上師說趙英是妖魔,那對方就必定是妖魔,應該立馬將其拿下。


    就在這時,人群後麵響起了一個大夥兒都熟悉的聲音:“不必去請了,金光教上師已經到了!”


    眾人接連迴頭,待看清身後情形,無不詫異萬分。


    金光教上師的確到了,隻不過是被偏瘦年輕人與憨壯少年郎壓著的。


    到的不隻是金光教上師,還有本村的漂亮寡婦張寡婦。


    在隊伍更後麵,還有一些本村年輕人,抬著箱子抱著布帛,箱子裏都是金銀銅錢,布帛則俱為綾羅綢緞。


    出風得意的郝雲走在押解隊伍最麵前,對看向他的鄉親們莊嚴宣告:“金光教上師已經招認了與張寡婦通奸,收取譚半村、林半村兩家好處,幫助兩家壓榨白蠟村鄉親的事實!”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大為驚駭,滿場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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