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楊氏高手被擋在徐州城,袁承誌為免殺身之禍,無法表明立場觸怒大晉,隻能暫時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


    這段時間尤其是這幾天來,中原風雲突變,四方形勢更易,不僅吳國大軍進了兗州地界,就連魏氏與楊氏都已結盟,魏無羨、楊佳妮隨時都能來兗州保他一命,他也就沒了顧忌。


    “來得反抗軍不多,滿打滿算也就五個軍而已。”


    看完城外連營的規模,再結合這幾日的觀察,相互印證之下,袁承誌得出這個結論,暗暗鬆了口氣。


    “還有武寧軍跟平盧軍,不可小覷啊!”說話的是兗州別駕梅秀楚。


    這是一個五官英俊白淨,衣衫上沒有半點兒灰塵的中年男子,哪怕已經過了不惑之年,依然風度翩翩,不僅沒有半點兒大腹便便的油膩之氣,還保持著能讓女人癡迷的魅力。


    梅秀楚出自兗州大族梅氏,在地方上相當有影響力。


    袁承誌看向戰戰兢兢的梅秀楚,頗為看不起對方的未戰先怯——雖然他自己也好不了太多。


    大晉倒行逆施歸倒行逆施,但沒人敢小覷反抗軍的戰力,貶低趙氏的將門雄風。


    不過袁承誌並沒有不滿,亦不能譏諷,反而笑著好言寬慰:


    “別駕勿憂。


    “武寧軍不值一曬,從徐州到兗州這一路,攏共不到四百裏的路程,七萬武寧軍因為士卒逃散,硬是隻剩下了三萬人。


    “武寧軍還能有什麽士氣可言?


    “而那當了逃兵的武寧軍將士,可是都迴頭加入了吳國大軍,本來北上的吳國大軍隻有十五萬左右,這一下就驟增到了近二十萬!


    “此消彼長,吳軍必然鬥誌昂揚。


    “就算有平盧軍來摻和,我們也兵力占優,還能內外夾擊,無論如何大勢都在我。


    “而一旦大戰開啟,彼此拉鋸,就算王師厚一心巴結趙氏,平盧軍作為藩鎮軍,眾將士也未必願意為了趙氏賣力作戰。


    “就憑範子清那區區不到六萬反抗軍,如何能夠不敗?”


    兗州的地主大戶、鄉紳大族,平日裏跟兗州軍頗有嫌隙,雙方為了自家利益沒少彼此爭奪,而且往往是前者吃虧,故而他們對兗州軍很是不滿,隻是礙於人家是軍隊,沒有辦法而已。


    但這迴在不歸順大晉朝廷這件事上,地主大戶、鄉紳大族與兗州軍立場完全一致,為了支援袁承誌,他們甚至主動出錢出糧出人出力。


    梅氏出錢不少,梅秀楚這個別駕之位因此得到穩固,還獲得了參讚軍機、與聞機密的特權。


    聽罷袁承誌一番話,梅秀楚好歹放鬆了些,他雖然不懂軍事,但仔細一想這其中的道理,發現很是淺顯易懂,頓時生出許多信心來:


    “將軍所言甚是,此戰我兗州必能得勝!”


    常懷遠雖已臣服於趙寧,甘願帶著武寧軍北進,但他麾下那些藩鎮軍的驕兵悍將,哪有那麽多效忠於他效忠於大晉,無論得失不離不棄的意誌?


    眼看著離開了武寧,距離自己的田宅產業越來越遠,一方麵擔心家財喪失再也拿不迴來,一方麵憂心前路未卜戰事兇險,都起了抗拒心思。


    這個時候吳軍精騎追趕而至,一路上派遣修行者靠近,不斷向他們喊話,承諾隻要他們迴頭加入吳軍,吳國就會確保他們在武寧的家業不受影響,並且以他們為基礎重建武寧軍,不會打散建製混編。


    在這種情況下,饒是常懷遠等人盡力驅趕吳軍修行者,約束軍紀,都沒能擋住武寧軍將士相繼逃散。


    “梅大人,你怎麽還稱唿將軍?現在該叫軍帥了!吳王可是已經承諾拜防禦使為兗海節度使,並將海州並入藩鎮之內。”


    說話的是一名魁梧如山的軍中將領,言語中對梅秀楚頗有鄙夷之意,似乎是覺得對方腦袋不太靈光,又或者是嫉妒對方的美貌。


    “這......正是如此,軍帥息怒,方才是下官失言了。”


    雖然楊延廣的使臣還未到來,袁承誌還未在實際上成為吳國兗海節度使,此時梅秀楚也隻能捏著鼻子認栽。


    將袁承誌從防禦使升為節度使,給他正名,並把原本隸屬武寧的海州割給袁承誌,這就是楊延廣給予袁承誌的實際好處。


    當然,海州如今還是吳軍占著,袁承誌想要實際得到彼處,怎麽都得等到楊氏贏得中原之戰,這對楊延廣來說並無損失。


    ——不知袁承誌曉得兗州已經被楊延廣許給張京後,會是何等反應。


    袁承誌擺擺手,表示自己不在意稱唿這種小事,“大戰將其,雖然我們勝券在握,但還需得諸位齊心協力,萬萬不能鬆懈。”


    眾人無不應諾。


    ......


    武寧軍紮下的營盤,緊鄰著反抗軍,但雙方營壘並沒有連在一起,彼此間涇渭分明。


    反抗軍連營森嚴齊整,秩序嚴明,猶如橫平豎直的燕平城,沒有半分不協調之處。


    武寧軍營地雖然也稱得上有模有樣,但相比之下顯得亂糟糟的,無論是輜重車輛的擺放,還是大營小營之間的章法,都無法跟反抗軍同日而語,如同鄉間草市。


    常懷遠在迎接範子清進營的時候,因為自慚形愧而臉紅,很是擔心對方表露出嫌棄的意思。


    這一路來,他的部曲逃散大半,還都成了吳軍將士,臨到了兗州,自家營壘又構建得猶如狗窩,此刻麵對反抗軍將領,常懷遠已經不是沒麵子沒尊嚴的問題了,而是在人格上都感覺低人一等。


    ——七萬武寧軍撤出徐州,並不是同一日進行,早在吳軍抵達徐州之前,大隊人馬就已陸續北進,趙寧見過楊延廣後撤走的,隻是最後一批將士。


    如若不然,吳軍尾隨追殺起來就會很麻煩。


    因為大軍撤離及時,吳軍大隊人馬跟不上,隻能派遣建武軍的精騎追趕,但常懷遠沒想到的是,僅僅是一隊為數不多的先鋒精騎,加上一些高手強者,就讓武寧軍折損了過半兵力。


    關鍵那還是在兩軍沒有正經交戰的情況下!


    且折損的兵力不是沒了,而是搖身一變成了吳軍!


    常懷遠沒有羞憤得抹脖子,已經是求生欲很強的體現。


    好在範子清並沒有任何倨傲之色,舉手投足之間表現出的都是平易近人的態度,叫常懷遠好生鬆了口氣。


    到了中軍大帳坐下,常懷遠主動說起罪責——傷疤自己來揭總比別人揭要好受一些:


    “常某實在是慚愧。


    “七萬武寧軍是太子殿下看著常某從徐州帶走的,可常某沒能把他們都帶到兗州來,辜負了太子殿下的托付,還讓範將軍少了大量臂助,真是罪不容誅。”


    範子清沒正經在藩鎮軍待過,國戰時他投身行伍便去了萬勝城,而後被陳安之救出,成為了趙七月扈從軍的一員。


    國戰結束即進了禁軍,直到後來在河北加入反抗軍,他對藩鎮軍的驕橫跋扈、抱團利己體會不深刻,但好歹不會沒有認知。


    武寧軍的遭遇出乎預料,但細想也在情理之中,範子清並沒有因此看不起常懷遠——他從來就沒看得起常懷遠過。


    範子清站在三軍團結的立場上,和顏悅色地寬慰常懷遠:“事已至此,常將軍不必過於自責。


    “正所謂吹盡狂沙始到金,逃散的四萬將士不過是兵渣滓,就算到了戰場上也沒多少戰力,留下的這三萬將士才是精銳,正當其用。”


    常懷遠張了張嘴,不知道是該感謝範子清體諒他安慰他,還是該因為自己的武寧軍,被對方說成是兵渣滓而惱羞成怒。


    “範將軍所言......甚是。”常懷遠憋了半天,隻有這麽一句話。


    範子清見常懷遠麵色不虞,知道對方情誌鬱結,不好跟對方多說傷心事,便轉頭看向其他人。


    帳中除了武寧將領,黃瑜、章顥等人也在座。


    ——隨軍的左車兒等一品樓修行者,去了反抗軍大營,範子清已經見過了,了解到不少情況。


    範子清含笑看著黃瑜、章顥等穿文官服飾的:“據本將所知,在後有追兵,同袍不斷逃散、加入吳軍反過來勸降的情況下,還能有三萬武寧軍將士願意北上報效國家,主要是因為黃大人、章大人等仁人誌士,在我大晉修行者的幫助下,一路上不斷勸說三軍將士,曉以大義動之以情,以徐州革新戰爭為樣本,宣揚我大晉的公平正義。


    “諸位為朝廷保住了三萬肝膽相對赤誠的兒郎,他們來日必能成為國家的合格戰士,這是大功勞,辛苦諸位了,本將在此謝過。”


    說完,他起身抱拳,鄭重行禮。


    黃瑜、章顥相繼起身,連忙迴禮,都說這是自己該做的,分內之事,無需範子清專門相謝。


    而後,黃瑜又說這三萬將士能夠堅持北行,他們個人的作用其實很小,都是因為大晉皇朝的確是為民做主,在踐行公平正義。


    於徐州進行的革新戰爭雖然短促,卻讓武寧軍民實打實看到了光明與希望,這三萬將士非是他們帶來的,而是大晉朝廷感召來的。


    章顥一臉感佩地稱讚反抗軍的軍容軍貌:


    “今日見到了紀律嚴明、鬥誌昂揚的反抗軍將士,才知道什麽是國之銳士,能擁有這樣一支軍隊,何愁賊寇不平、大業不成?


    “範將軍身為反抗軍大將軍,深得陛下與太子信賴,委以征伐大事,必然是人中龍鳳,下官能與將軍合力討伐兗州,實乃平生快事!”


    範子清被誇得有些羞赧,為了不讓自己尷尬,他連忙搜腸刮肚,迴憶左車兒的介紹,熱情洋溢的誇獎起章顥與黃瑜來。


    雙方你來我往,言談熱烈,很快就變得十分親近,並且惺惺相惜。


    被晾在一旁,漸漸被眾人遺忘,看都不被看一眼的常懷遠,瞧著眾人相談甚歡,不能不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多餘。


    可武寧軍明明是他的,隊伍也是他帶來兗州的,黃瑜、章顥這些人是他的麾下,怎麽現在反而他成了不相幹的人?


    常懷遠胸中湧起一陣酸楚,心塞得像個受了冤枉的小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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