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的心神受到巨大衝擊,嘴巴張得能塞下去一個拳頭,兩顆被驚恐填滿的眼珠子像是要蹦出來。


    他雖然不是什麽飽學之士,肚子裏沒有多少墨水,也不是什麽特別聰明機靈之人,但好歹長了一顆不笨的腦袋,而且見多識廣閱曆不俗,尤其是這幾年學習新思想新學說,對世界對人間的認知水準有極大提高。


    聽罷太子殿下這一番話,他哪裏還能不明白狄柬之的心思有多惡毒可怕,計謀有多高明陰損,新法新製有多危險,大晉皇朝有多困難。


    所以下一刻,李虎的所有情緒都轉化為憤怒。


    出離的憤怒。


    他們舍生忘死帶領被壓迫受剝削的百姓,為自己的公平與尊嚴而戰,皇朝為了天下的公平與正義耗盡人力財力,殿下為了天下人的美好生活嘔心瀝血……


    可總有些人,為了維護自己高高在上的私利,為了維護自己吃人的特權,千方百計想要害他們,意圖抹黑他們的奮鬥!


    更可怕的是,偏偏還有很多人愚昧不堪甘受權貴驅使,受了點小恩小惠便被表象所迷惑,認為狄柬之這種人是品德高潔的聖賢,寧願為這些人提刀而戰衝鋒陷陣。


    這些人認不清自己吃不飽穿不暖,辛勞一生卻不得方寸安身之地的根由,所謂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不外如是。


    李虎現在終於能夠理解,朝廷為何要在推行新法之前,花那麽大力氣進行思想革新戰爭。


    天下人受權貴的奴役太久,被權貴壓迫剝削都成了習慣,以至於認為這理所應當。


    他們的思想早就被權貴改造控製成了權貴想要的模樣,當真理與自由、光明與未來擺在麵前的時候,稍微碰到一些艱難挑戰,他們就會懷疑會彷徨。


    所以新法推行之前的思想啟蒙運動,才顯得格外必要不可或缺。


    被奴役被禁錮的思想若是不能得到強力指引,根本不可能自己解放自己,在充滿黑暗的死水一樣的環境裏,讀書少見識少智慧有限的普通百姓,永遠都無法自行覺醒!


    黑夜從來不會自己退去,唯有初升的太陽光照四方,才能驅散大地上的沉重黑暗。


    這場思想啟蒙運動、思想革新戰爭,就是趙氏為天下晉人擎起的火熱太陽,新法新製的推行,就是皇朝在為每一寸山河帶來光明。


    追根揭底,民眾的思想認知是什麽樣,這個國家這個世界就是什麽樣!


    甘做權貴奴仆寧當富人牲口,還認為這就是世道法則生存規矩理所應當的人,隻配生活在被壓迫被剝削的黑暗世界裏,窮盡一生受苦受累不得好死!


    領悟到這些,對並不如何聰明智慧,但學習了幾年新思想新學說的李虎而言,並不是什麽難事,他相信換了任何一個反抗軍乃至是燕平百姓,在此情此景中,都能生出跟他一樣的感悟。


    這就是思想啟蒙戰爭的成果!


    “殿下,隻要贏下這場交鋒,國人審判之製就不會被毀壞,哪怕是唐興縣這種偏僻之地,新思想新法的光芒,也能照進每個百姓心中吧?”


    李虎迫切的問趙寧。


    狄柬之之所以隻敢在偏遠州縣,安排類似徐地主案的案子,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像燕平、晉陽這種核心之地,思想啟蒙運動已經取得非凡成果,他的計謀在這些地方難以收獲明顯效果。


    唐興縣是李虎的家鄉,他自己因為身在中樞有天然便利,如今已是一個合格的新思想戰士,但家鄉因為偏遠所以百姓的思想認知目前還不夠。


    若是這場國人審判徐地主的案子敗了,朝廷之前在這裏的一切有關新法新製的努力都極有可能白費!


    如今太子殿下親至唐興縣,勘破了狄柬之的布局與陰謀,及時挽救了這次的國人審判,讓李虎迫不及待想要確認,家鄉的百姓能夠真的解脫思想禁錮與奴役,成為有資格擁有美好新生活的人!


    趙寧笑了笑,“這是當然。”


    “敢問殿下,卑職接下來該如何反擊徐地主,反擊狄柬之的陰謀布局?”李虎精神大振,摩拳擦掌急不可耐。


    他是合格的大晉戰士,知道自己在為自己的光明未來、子孫的美好人生而奮戰,故而鬥誌堅定無所畏懼。


    趙寧看向門外,問扈紅練:“左車兒的差事可曾辦好了?”


    扈紅練在門外抱拳迴應:“一刻時間之前,左車兒已經帶人歸來。”


    “讓他把人帶進來。”


    隨著趙寧一聲吩咐,青衣負刀的左車兒帶著一票人走到了門外。李虎不明所以,趙寧已是起身出門,他連忙跟上。


    “殿下,該帶迴來的人,卑職都帶迴來了。”左車兒抱拳迴令。


    在他身後的人群中,虯髯漢子麵如死灰,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方姓官員的妻子則是兩眼迷茫,尚且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站在屋簷下的趙寧指了指左車兒身後那些人,對漸漸有所明悟的李虎道:


    “這些都是人證,該有的物證在左車兒手裏,待會兒他會給你,現在你有一刻時間向左車兒了解詳情,之後就得立馬迴到縣衙大堂,繼續主持國人審判。”


    李虎連忙躬身領命。


    李虎跟左車兒等人交流時,趙寧背負雙手走出迴廊,這就打算離開縣衙了,跟在他後麵的扈紅練問道:“殿下打算如何對付狄柬之?”


    趙寧眉眼如劍聲音冷冽,邊走邊道:“他想誅大晉的心,我便要他的命!”


    ……


    一刻時間後,李虎迴到縣衙大堂,繼續主持國人審判。


    站在公案後的他環視眾人一圈,麵容肅穆嗓音低沉地道:


    “徐地主收買-官吏強占劉老實田產打傷劉老實之子的案子,本來已經有了結果,可剛剛狀師跟查案人手緊急告訴我,案件有了新的人證物證!


    “諸位,這件案子,不是大夥兒想的那麽簡單,絕非一件普通的官商勾結欺壓百姓的案子,而是由皇朝反賊跟地方權貴勾結,意圖抹黑新法新製,愚弄皇朝百姓,動搖我大晉國本的大陰謀!”


    堂中站著的徐地主,原先一直裝著一副飽受冤屈的不忿模樣,想要給眾人留下一個自己確實無罪的印象,方便日後翻案時增強說服力。


    當他聽完李虎這番話,頓時如遭雷擊,眼中隱藏很深的譏諷與嘲弄,盡數被不可置信的驚詫所替代。


    李虎對他們的最深圖謀都已了如指掌,他如何能不心驚肉跳?


    劉老實同樣是瞠目結舌,驚慌不已。


    不等徐地主與劉老實反應過來,李虎將趙寧給他講述的案情真相,一五一十的轉述給了眾人。


    略有不同的是,李虎把查明案情的功勞歸結到了狀師跟調查人手上——這是趙寧的吩咐,目的是為了彰顯國人的力量。


    眾人聽罷李虎慷慨激昂、強壓憤怒的陳述,無不深受震動,既為徐地主等人的心機與陰謀而驚悸,又為狄柬之這個罪臣反賊玩弄人心的手段而後怕。


    劉老實見自己的底細被李虎扒了個精光,一下子嚇得癱軟在地抖個不停。


    他隻是一介普通農夫,會牽扯到這件案子裏,完全是被徐地主給的豐厚錢財給買通,東窗事發了自然恐懼害怕。


    徐地主與方姓官員雖然也很驚駭,忍不住麵麵相覷,但他倆畢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見識閱曆非是劉老實可比,心緒勉強穩得住,不至於立刻投降認輸。


    而且他倆自覺事情一直進行的很隱蔽,沒有哪裏出過可以讓外人察覺的岔子與疏漏,雖然不清楚李虎到底是怎麽猜到他們的真實謀劃的,但一個區區反抗都頭,一些狀師與調查人員,還能對付得了狄柬之派來的修行者精銳?


    “李都頭編得一手好故事,可這完全就是血口噴人,你剛剛說的那些東西,不過都是憑空捏造而已,可有什麽證據?”方姓官員色厲內荏的大聲反駁。


    “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李都頭,難道國人審判都是這般隨意捏造罪名的?那徐某還真是開了眼界!”徐地主咬著牙關死死盯著李虎。


    “死到臨頭還敢大放闕詞,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想要證據?某家這就給你們!”


    李虎冷哼一聲,一拍驚堂木,朝公堂外招唿:“帶人證物證上堂!”


    很快,在眾人的齊齊矚目下,左車兒帶著人證與物證出現。


    當徐地主看到那個,被狄柬之派來,住在他家宅院裏保護他的元神境強者,被符文鎖鏈五花大綁,披頭散發鼻青臉腫的出現在公堂上時,如見天塌地陷,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


    而讓他直接坐倒在地,被絕望的海水淹沒的,還是他家裏一個管事的招供。


    這個管事不是他的心腹,沒資格參與這個案子,但這個管事跟他的心腹管家交情很好,在察覺到徐家近來的不正常後,灌醉了徐地主的心腹管家,探出了相應秘辛。


    那位徐地主的心腹管家,也被左車兒帶了過來。


    徐地主在絕望中大罵這個反水的管事不忠不義吃裏扒外,而這個管事並不反駁,根本不接徐地主的茬——難道他要告訴所有人,他其實是一品樓的修行者?


    方姓官員在看到虯髯漢子與自己的妻子,以及已經落入左車兒手中的那封,他親筆所寫由虯髯漢子轉交給妻子,讓她們離開唐興縣的信時,頹然坐倒在地,失魂落魄再無言語。


    至於劉老實,他在看到自己目光閃躲一臉自責懊惱的兒子,以及那包徐地主收買他的銀子時,就已自覺的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向李虎等人認罪,還說自己之所以參與這件事,完全是被徐地主逼的,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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