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這迴要是讓趙氏得償所願,成功奪勢,那往後這大晉皇朝——至少河北河東之地,權貴階層的大船將會風雨飄搖。


    隨時都有傾覆之虞!


    這樣的局麵不是張廷玉能夠接受的。他奮鬥半生,嚐遍辛酸,在去年掀翻齊朝的戰鬥中,率先表明態度,冒了極大風險,這才好不容易出人頭地。


    凡此種種,不就是為了富貴?


    不就是為了做人上人?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睥睨天下頤指氣使,那是何等的快意?


    而現在,他冒著生命危險,好不容易抓在手裏的東西,就要灰飛煙滅了?


    張廷玉心如火燒急不可耐,很想立即奪門而出,糾集所有世家寒門、官場商場權貴,群起反抗趙氏的奪命壓迫!


    縱然是有千萬危險,也必會傾盡所有,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放手一戰!


    可他不能出去。


    連動彈都不敢。


    趙北望說出那句“休要怪朕無情”後,趙七月就出現在大殿中,修為之力展開,隨時都能反手拖起身後那柄巨大戰斧,將他跟陳詢劈成兩半。


    動,就是死。


    張廷玉那顆灼熱的心,漸漸變得冰涼。


    事到如今,他哪裏還能反應不過來,權貴階層早已落入了趙氏設計好的陷阱?


    他跟陳詢兩人,一個是百官之首世家柱石,一個是王極境高手寒門翹楚,現在他倆被困在崇文殿,外麵的文武百官便是群龍無首。


    發生了這樣的大事,世家寒門權貴的應對卻無法及時準確。


    世家跟寒門彼此爭鬥廝殺了這麽多年,隔閡深得猶如天塹鴻溝,沒有陳詢與張廷玉並肩而立,他們如何能快速團結起來?


    正因這個過程耗費了太多時間,所以燕平局勢的惡化並沒有被及時止住,如今城中十萬百姓群起衝擊權貴,事情已是難以收拾。


    而在這樣的緊要關頭,狄柬之、孫康等人,卻沒能接替陳詢與他的作用,把文武百官聯合在一起,反而讓權貴內部出現了分裂。


    在如今這種局勢下,像陳安之、張仁傑這種存在,一旦露出叛徒的跡象,就該不惜一切雷霆鎮壓,殺雞儆猴震住大局!


    哪裏能像狄柬之那樣,顧念舊情處處留手?


    要是文武百官能夠全體反對,趙寧焉敢對孫康等人出手?


    張仁傑、陳安之、徐林等人加在一起,雖然隻有一成多的官員,但已經形成一股勢力一股意誌,這就讓趙氏不用處於跟所有人為敵的局麵。


    當初掀翻齊朝時,剛開始文武百官裏不也隻有很少一部分人,有意支持趙氏?


    中樞的混亂,讓趙氏在燕平城中的布置,得以暢通無阻施行。權貴階層之前有機會鎮住局麵,可到了眼下這一刻,說什麽都晚了。


    張廷玉恨得牙癢癢,很想把狄柬之、王載這兩個誤事的家夥按在地上暴揍。


    但仔細想想,今日之事就真能怪到他倆頭上?責備對方反應遲緩、應對不力?


    先前他跟陳詢在被趙北望問對時,不同樣口口聲聲鎮壓躺平風波?在此之前,誰能料到趙氏會態度堅決的,跟平民百姓站在一起,向所有權貴開戰?


    這是亙古未有之事!


    沒有確認這一點,誰敢明著忤逆趙氏?


    現在大家身陷泥潭,能說是自己人無能嗎?


    不能。


    隻能說趙氏的行為匪夷所思。


    隻能說是趙氏瘋了!


    “陳詢,張廷玉,你倆可知罪?”忽的,趙北望威嚴重重的聲音響了起來。


    聽到皇帝的話,張廷玉就如聽到了催命鬼音,心中一顫雙腿一軟。


    ......


    狄柬之、王載仰頭看著半空戰況,隻覺得遍體生寒如墜冰窟。


    孫康受傷不輕,十多名王極境中不斷有人被趙寧從半空擊落,暫時失去戰力,眼看趙寧以一己之力鎮壓群雄,已是掌控住了局麵,兩人滿心都是絕望。


    “狄大人,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任由局勢這樣發展下去了,否則你我麵對的隻能是窮途末路!”


    一向被評為人品正直、為官清廉,受到許多人尊敬的王載,這時候眉眼兇惡滿臉陰鬱,仿佛正在麵對闖入家中為非作歹的強盜。


    狄柬之業已迴過神來,心中有了一定的想法,聞言問道:“王大人有何良策?”


    王載沉聲道:“王極境高手們固然無法抗衡太子,但這不意味著我們就輸了——若論皇朝的元神境修行者數量,權貴階層中的強者多如牛毛。


    “我們就算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足以淹死趙氏!”


    狄柬之肅然頷首,這正是他剛剛想到的節點。


    燕平隻有十多個權貴王極境,哪怕趙寧沒有趙氏其他高手相助,權貴們都無法抗衡。但元神境後期的強者,權貴中就多得太多,絕非趙氏一族可以匹敵。


    而要是算上元神境中期、初期,那便是多不勝數,聯袂成雲揮汗成雨,淹沒趙氏不比大海淹沒一座島嶼更難。


    哪怕趙氏有一品樓、長河船行這種羽翼,都不會對局麵產生實質影響!


    “立即派人,火速集結燕平、京畿之地所有權貴階層麾下的元神境強者!”狄柬之轉身向何貞之等人下令,讓他們分頭行動。


    權貴階層中的元神境強者,不僅有權貴們本身,還有依附他們的普通修行者,就如南山商行中的管事級強者,豪門大族中的護衛客卿等。


    這麽多人加起來,隻要趕到皇城,就能將趙氏團團包圍。


    而想要攔住他們又是根本不可能的,一是數量太多,哪怕是趙氏其他幾個王極境出動也攔不下,二是實力不俗,大軍都封鎖道路城門的作用為零。


    何貞之等人神色大振,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不,這不是稻草,是鐵鏈,是一定能讓他們上岸的憑仗!


    皇城中超過八成的官員想要出動,宿衛皇城、燕平的禁軍想攔都攔不住,況且他們也不會攔,所以消息必然能夠傳出去!


    “無論孫康等人能否堅持,等到成百上千的元神境強者趕到,這場戰爭的勝利一定會屬於我們!”王載抬頭看著半空,眼中陰沉的精芒與馬橋如出一轍。


    狄柬之長鬆一口氣,相比之於王載,他更沉得住氣一些:“太子不曾下殺手,那些墜落的高手也僅是喪失戰力而已,這場戰爭並非沒有緩和餘地。


    “等到元神境修行者們大舉趕到,就算太子擁有無雙戰力,難道還能大肆屠戮這些元神境強者,讓燕平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大勢底定之時,便是百官限製皇權,實現士大夫治天下藍圖之日!”


    王載眼前一亮:“正是如此!”


    趙氏當然不能血腥屠戮文武百官、上千元神境強者,否則立馬就是天下皆反的亂局,而就算趙氏對所有元神境強者出手,權貴階層也不是真的會敗。


    齊朝之時,宋治機關算盡嘔心瀝血,所求無外乎極致皇權,最終的結果卻是天下皆反、群臣背棄,落了個身死國滅、世人唾棄的下場。


    現如今,趙氏隻字不提皇權,但所做的事卻比宋氏更加惡劣。


    宋治還隻是開罪世家,趙氏是把世家勳貴、寒門地主全都得罪了;宋治隻是想大權獨攬乾綱獨斷,並不曾奪走權貴的錢財地位,趙氏卻是想要殺權貴的父母!


    宋治都亡了,趙氏憑什麽能贏?


    權貴之所以是國家主人,就是因為有絕對實力,能夠絕對掌控這個皇朝!


    現在,是時候讓趙氏認清現實,知道逆勢而行與世為敵的下場了!


    ......


    平民反抗者在徹底攻陷南山商行,完全占據大宅肅清所有敵人後,獲得了戰鬥的勝利,卻也失去了前進的目標。


    他們在大聲歡唿、彼此慶賀之餘,不由得有些相顧茫然,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是奔向下一個權貴產業,還是就此打道迴府。


    尋常情況下,擺在他們麵前的大體有兩條路。


    其一,搶奪戰利品,瓜分大宅的財物,哄搶這裏的所有金銀珠寶、桌椅陳設,抱迴家把它們變成自己的東西,讓自己的奮戰得到迴報。


    其二,熱血不減戰意盎然,群起奔向下一個目標,這有可能是其它商行,也有可能是富人大宅,還有可能是武侯鋪、官衙。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進攻的目標是不是其罪當誅就不再重要,他們的敵人是不是品行不端也不再重要,洪流席卷一切之時,不會去區分青紅皂白。


    如果平民反抗者選擇第一條道路,他們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聲勢就會消失,從一個整體化作一盤散沙,今日這一戰也將失去絕大部分意義。


    但如果他們選擇第二條道路,他們就會變成暴徒,淪為罪人,成為單純的破壞者,受到所有人的指責甚至是敵視、仇恨,就此失去未來的道路。


    慶幸的是,大宅裏的平民反抗者,不用走這兩條路中的任何一條。


    他們不會失去方向。


    左車兒站上屋頂,大聲唿喝,示意所有人都安靜下來,而後利用修為之力讓聲音傳遍每個角落,確保所有人都能聽到。


    在這個過程中,一些人已經開始爭搶大宅裏的財物,顯得頗為興奮急切,但都被人群中的一品樓修行者製止、嗬斥,並約束他們重歸秩序。


    這些人中有的羞愧難當,有的滿臉不服——不服並沒有用,一品樓的人手都是精銳修行者,而且不乏強者威懾,他們隻能選擇服從。


    在大宅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投過來後,左車兒振臂高唿:“諸君,南山商行沒了,我們的公平與尊嚴就全都迴來了,就能在日後得到真正保障了嗎?


    “沒有,不能!


    “諸君,今日我們向為非作歹的權貴開戰,殺他們的人破他們的財,日後他們必定報複我等,而且會是血腥殘酷的報複,讓我們無法承受的報複!


    “所以我們要堅持鬥爭,反抗到底,絕不懈怠,亦不退縮!


    “諸君,要想從今往後不被權貴鎮壓,就必須消滅所有為非作歹的權貴!這僅靠我們自己的力量遠遠不夠,我們必須取得朝廷支持、國家幫助!


    “現在,我們需要立馬去皇城麵君,求見陛下,請陛下為我們做主!”


    左車兒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入情入理而又發人深省。


    道理很簡單,沒有人聽不明白。


    於是很快有人大聲發問:“這世道官官相護,這天下官商勾結,權貴一體沆瀣一氣,朝廷是否會為我們做主,陛下是否會保護我們的公平與尊嚴?”


    這個問題代表了大部人的心聲,這也正是他們的顧慮。


    眾人無不伸長脖子看著屋頂上的左車兒,等著聽他的迴答。


    左車兒連停頓都沒有,當即接過話頭:“諸君的顧慮並非沒有道理,但也得看看實際情況如何。


    “這世道官官相護,卻也有官員為了百姓而法辦同僚,這天下官商勾結,但也有樂善好施者修橋補路接濟鄉裏!


    “我們作戰的對象,從來不是所有官員商賈、富人大戶,而是那些為非作歹、違背律法、壓迫剝削我們的權貴階層!


    “這天下一定會有富人,也一定會有窮人,任何朝代都是如此,我們要的不是所有人家財相等,而是我們該有的公平與尊嚴得到保證,是我們每個人都不受任何人的任何壓迫與剝削!


    “既然這天下的官吏富人不都是惡人,而我們的訴求又理所應當,再正義不過,又怎麽會舉目皆敵?


    “諸軍若是不信某家所言,隻需看看身邊的都尉府府兵,就能知道某家所言非虛!”


    左車兒的話有人讚同有人不讚同,但當他們轉過頭,看到身邊血染衣袍,剛剛跟他們並肩廝殺、相互扶持的都尉府府兵後,就不能不信官府官員不都是惡人。


    都尉府可是主動趕到,加入了他們的陣營!


    石珫見左車兒向他看過來,心神一動福至心靈,立馬跳到院牆上,大義凜然地振臂高喊:“都尉府與罪惡不同戴天!都尉府誓死保護燕平百姓!”


    看著他甲胄上刀砍斧鑿的痕跡,想起他護在眾人麵前與馬橋爭鋒相對的場景,很多平民反抗者立即撫掌而讚,大聲叫好。


    左車兒對石珫的表現與百姓的反應很滿意,敬佩萬分的在心裏喊了一聲太子英明,繼續大聲道:“大晉的官吏中不乏清廉高潔之士,這已毋庸置疑。


    “而大晉皇朝之所以取代齊朝,就是因為趙氏眼見世道不公、黎民受苦,選擇跟反抗軍一起奮軀而戰,要保護天下蒼生的公平與尊嚴!


    “諸君難道忘了,太子本身就是反抗軍大將軍?”


    聽了這話,不少人恍然大悟。


    大晉之前,趙氏是國家長城,趙寧是大齊戰神,國戰能勝多虧了他們。


    去年趙寧到了河北,立即成了反抗軍大將軍,可不就是為天下百姓而戰?


    如若不然,向來忠義無雙的趙氏,為何突然造了齊朝的反?


    石珫見左車兒再度向他看過來,知道又到了該他說話的時候,但這次他卻不是很理解對方的意思,沒讀明白對方目光裏的內容。


    好在石珫也不是愚蠢之輩,轉眼想到了關鍵——證明趙氏的確會支持百姓。


    “諸君,實不相瞞,本官......石某之所以能及時趕到這裏,都尉府的府兵之所以去了城中各處相助百姓,就是接到了太子殿下的命令!”


    石珫神色肅穆,實話實說,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他這時也暗暗感歎一聲,太子實在是思慮周密,讓都尉府的府兵分成小隊,去了各個交戰地,現在很多地方的反抗者身邊,都有府兵的身影。


    石珫接著道:“諸君,今日之戰,太子的命令是讓都尉府保護你們,由此可見,太子本就站在我們這邊!”


    聞聽此言,眾人無不是精神大振。


    鐵一般的事實擺在麵前,無人再有疑慮。


    “諸君,隨都尉府去皇城請命!”左車兒大手一揮。


    “去皇城請命!”石珫立馬振臂唿應。


    平民反抗者無不高舉手臂:“去皇城請命!”


    都尉府府兵率先出動開道,大宅內外數千名百姓雲集景從,浩浩蕩蕩熱情似火的奔向皇城方向。


    燕平城各個方位,不同平民反抗者群體戰勝眼前的目標後,都在都一品樓修行者與都尉府府兵的帶領下,陸續向皇城疾馳。


    他們猶如一條條河流,穿街過巷,匯向皇城那個他們心目中的聖地。


    形勢發展到現在,燕平萬人空巷,平民反抗者的規模已經不止十萬人。他們之前的戰鬥,在各處製造了巨大動靜,塑造了非凡聲勢,吸引了大量百姓。


    現在,雖然敢於拚殺的真正反抗者沒有增加多少,仍是維持在十萬出頭的規模,但跟在他們身後一起跑著趕向皇城的人,卻是達到了全城百姓的一半!


    湊熱鬧是人的天性,從眾是人的本能。


    如果平民反抗者是去攻打皇城,大多數人當然不敢跟隨,但既然這些人嚷嚷著去皇城請命、求陛下主持公道,那他們就想看看結果,親眼見證這件百年甚至千年難遇的大事。


    這裏麵有希望平民反抗者成功的,也有希望他們失敗的。


    半城百姓從各個坊區各條街道,前唿後擁聲勢浩大的湧向皇城,這副景象已經不是簡單的震撼,而是攝人心魄,讓人恐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第一氏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是蓬蒿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是蓬蒿人並收藏第一氏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