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做了皇帝,趙北望一直在研究如何做一個合格的皇帝,王柔花給他提了很多建議,讓趙北望這個單純的悍將獲益匪淺。


    是以此時此刻,趙北望在說話的時候,沒有表露出自己的任何情緒,讓臣子可以摸清他的心思,哪怕他的心情並不如何平靜。


    張廷玉接過話茬,畢恭畢敬道:“迴稟陛下,臣下以為,如今天下凋敝,四方不靖,而天元王庭覬覦在外,大晉方立,正是需要加緊穩固根基的時候。


    “唯有國庫迅速充盈,大晉的國力方能快速恢複,之後三軍將士之軍餉軍械,文武百官之俸祿可以得到保證,人心才能穩定向上。


    “追根揭底,皇朝一切所需,根底都在一個錢字。有錢萬事不愁,無錢寸步難行。有錢方能國泰民安,無錢則四海難平。


    “請陛下明鑒!”


    這番話,張廷玉說得理直氣壯,底氣十足。實事求是的說,這番話每一個字都對,它們組合在一起的意思也是對的,文武百官都不能反駁。


    張廷玉今日能夠站在這裏,參讚國家大事,並不單純因為他是大理寺卿。如果隻是大理寺卿,那他負責的就是刑獄訴訟,國計民生沒有他太多嘴的餘地。


    他能跟陳詢這個宰相一起,在崇文殿麵見趙北望,為國家大事諫言,是因為最近朝中已經有打算,要加封他為同平章事。


    有了同平章事這個職銜,皇朝之內的任何事,他都能直言進諫。


    而趙北望之所以有這樣的主意,一方麵是因為張廷玉從龍之功很大,另一方麵則是他確實能力不俗。


    張廷玉出任大理寺卿後,把大理寺打理得井井有條,讓燕平幾乎沒了冤假錯案,很多之前蒙冤的人都得到了公平公正——至少明麵上是這樣。


    但眼下,趙北望聽了張廷玉的話,卻是失望到極點。


    不過趙北望並沒有明顯表露出來,他在想著,張廷玉這番話或許是有自己的考量,有不得不提出這個諫言的現實基礎。


    想著王柔花跟他說的,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的帝王原則,他決定先全麵了解張廷玉的想法,免得自己冤枉了一個有非凡才能,而又憂國憂民的人才。


    “若使民生困頓,普通百姓終其一生奔波勞碌,隻能為權之奴為錢之仆,不得幸福安寧,可乎?”趙北望看著張廷玉問。


    張廷玉答道:“若是國家強盛軍備充足,則大晉社稷穩固,四海承平;若是國庫空虛軍備老舊,則外敵難以抵禦,萬民罹難。”


    趙北望不置可否,又問:“國之根本在民,若使國富而民貧,國強而民弱,長此以往,貧民弱民可能確保國家富強?”


    張廷玉答道:“國強則外敵畏懼,不戰而屈人之兵;國富則官府勢大,下民無造反之力。”


    趙北望再問:“若使國之強能戍邊自保抵禦入侵,國之富能發放俸祿修橋補路,而萬民安居樂業,閑適幸福,可乎?”


    張廷玉態度堅決:“萬民悠閑舒適,幸福安寧,與皇朝何益?唯國家強盛,陛下方能令萬邦來朝,社稷永固!”


    張廷玉這話說完,趙北望沒再問話。


    大殿一時安靜下來。


    在剛才的策對中,趙北望字字不離民生疾苦,追求的是萬民幸福,核心思想是民富而後國富、民強而後國強,並認為這是大晉長久強盛之道。


    張廷玉句句不離皇朝強弱,強調的是國與國之間的競爭,表達的中心意思是強權而後強國。


    對待百姓,隻要能保證百姓無力造反,則可任意驅使,使百姓成為國家強大的磚瓦。


    而一旦皇朝富強、軍備優良,而百姓貧弱、疲憊,那麽強悍的官府就能輕易控製天下百姓,讓四方萬民無力反抗朝廷,以確保趙氏統治者的地位不被顛覆。


    如此,大晉既能確保內部統治穩固,不被自己人造反奪了江山,又能確保國家強盛,在國與國的競爭中擁有強勢地位,不擔心外敵入侵滅掉皇朝。


    一個統治者、一個統治階層最核心的利益,都得到保證到了!


    所以,讓百姓絕對疲憊、相對貧弱,不僅對統治秩序無害,反而大為有利。


    所謂絕對疲憊,是要讓百姓為了衣食住行耗盡精神心力,這樣他們就沒心情胡思亂想,能想的都是如何獲得更多財富,讓自己獲得輕鬆、光鮮一些。


    所謂相對貧弱,不是說百姓沒有收入,而是工錢都不得不花出去。


    如果沒有收入,那就不能創造多少財富、稅收,隻有銀子都花出去了,天下才能繁華國庫才能充盈。


    如果再能跟愚民之策相結合,控製百姓思想讓百姓心甘情願接受現狀,乃至擁護這樣的皇朝,甘願為之犧牲,那麽大晉皇朝將成為統治者們夢寐以求的天堂!


    張廷玉雖然有私心,是在維護權貴地主、巨賈大戶的利益,但他的治國思想,對中原王朝的皇帝來說,絕對是再合理、優秀不過的致命誘惑!


    見趙北望沉吟不語,張廷玉以為對方默認了自己的諫言,遂將自己今日最大的盤算合盤托出:“陛下,大晉要強盛,民間財富國庫財賦是關鍵。


    “但是現如今,很多城池開始興起‘躺平’風潮,不少年青人竟然不想好好幹活,努力奮鬥,為國家創造更多財富了!


    “這是思想流毒,必令國家貧弱!臣懇請陛下準許,讓臣等撲滅這股風潮,讓大晉皇朝的子民,重新煥發生機活力,為國家富強而奮戰!”


    話說完,張廷玉密切注意趙北望的神色變化。


    隻要趙北望應承此事,那麽今日蔣飛燕對陳青案的處理結果,包括馬橋之前散發的紙單,就會變得名正言順,不可被推翻,不能被質疑!


    這場鎮壓、撲滅“躺平”風潮的行動,就算是成功!


    趙北望沒給張廷玉答案,而是看向陳詢:“宰相有何見解?”


    陳詢拱手道:“迴稟陛下,臣以為,張大人的諫言很合理。”


    趙北望又沉默下來。


    此時,張廷玉已經很篤定趙北望會給出讓他滿意的答複,這不會有什麽意外。


    在來之前,他就說服了陳詢。若是沒有宰相支持,張廷玉不會也不敢在崇文殿跟趙北望說這些。


    在對待“躺平”風波上,世家與寒門都是上層既得利益者,有一樣的立場。


    他張廷玉如今是寒門官員的頂梁柱,而陳詢則是世家代言人,寒門與世家都認同、支持的事,就已然是定論,哪怕是皇帝,也不能給出相反意見。


    皇帝治理四方統治皇朝,不可能離開世家與寒門,趙氏的力量也不可能比得上世家與寒門的聯合,趙氏的意誌遠不能撼動世家寒門的聯合意誌。


    而在張廷玉看來,很明顯的一件事是,這皇朝中除了世家與寒門,就再無別的強大力量存在,趙北望沒有第三個依仗可以用來抗衡世家與寒門。


    趙氏之前是統率過反抗軍,打過為民做主的旗號,但那是為了贏取天下民心,方便奪取宋氏江山。


    現在趙氏成了皇族,最重要的就是維護自身統治。


    開朝帝王通過造反奪取江山,但在自己即位之後,是一定要推行忠義道德,不準其他人造反,甚至不準其他人有反抗念頭的。


    所以,大晉已經沒有反抗軍。


    今時今日,在大晉,寒門與世家的統一意見,就是皇朝的意見。


    趙北望縱然是想反對,都無從反對,沒有力量反對!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張廷玉跟陳詢的想法,就是大晉皇朝的想法,必被得到貫徹執行!這,就是影響力,就是真正的權貴,就是頂級權勢!


    追根揭底,權貴,是這個天下真正的主人。


    天子,不過是權貴的代言人罷了,朝廷官府,不過是權貴維護自身利益的工具罷了,兩者皆無力也沒有可能與權貴為敵!


    權貴想做的事,權貴想打壓的敵人,權貴想要推行的國策,就是這個國家想做的事,就是這個國家的敵人,就是這個國家的大計!


    ——這,便是國家主人的含義!


    馬橋之所以在蔣飛燕麵前,都沒有任何恭敬之色,更是把京兆府少尹當狗養,正是因為他的財力與勢力格外雄厚,是真正的頂級權貴,有資格這麽做。


    大齊皇朝不會滅了馬橋——縱然可以滅了馬橋這個人,也滅不掉他身後的龐大勢力,隨後就會有張橋李橋出現。


    張廷玉看著趙北望,等待對方開口說話。


    此時此刻,京兆府已經在審陳青的案子,他敢這個時候才來跟趙北望提出,要對方同意撲滅躺平風潮,而不是在得到趙北望的答複後,才讓蔣飛燕酌情決定如何審理陳青案,就是因為張廷玉跟馬橋早先都知道,趙北望的答案會是什麽。


    趙北望沒有理由反對他們。


    說到底,他們本就是一體。


    終於,趙北望從沉思中抬起頭。


    他看了看張廷玉,又看了看陳詢,臉色逐步變紅,眼中怒氣漸漸展露,氣勢節節攀升,仿佛整個人正在向猛虎蛟龍轉化。


    這讓張廷玉與陳詢都是一陣錯愕詫異。


    趙北望不再遮掩自己的怒火,一字字地道:“好!既然你們選擇與天下人為敵,那就休要怪朕心狠手辣!”


    ......


    京兆府公堂。


    陳青的連番質問擲地有聲。


    他雖然隻有禦氣境的修為,卻吼出了驚雷橫空的氣勢,蓋過了圍觀百姓的議論不說,連兩邊的衙役都有不少被震得失神呆滯。


    而當陳青的話吼完後,府衙內外鴉雀無聲,現場陷入一片沉寂,落針可聞。


    人群中逐漸厚重的喘息聲,與一雙雙正在充血的眼睛,則在宣示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短暫寧靜。


    “咆哮公堂,蔑視本官,侮辱律法,實乃膽大包天,來人,帶下去,壓入大牢!”


    蔣飛燕無疑敏銳捕捉到了群情激奮,她沒有任何遲疑,搶在有人爆發之前果斷下達命令,結束今日之案,讓眾怒沒有發泄的對象,“退堂!”


    “草民不服!大人......”


    陳青大聲唿喊,站起身還想做些什麽,一名元神境官員已是閃身而至,一拳轟在他的小腹,將他全身力量打散,也讓他後麵的話再也無法出口。


    旋即,元神境修行者抓住陳青的衣領,就要把他帶走。


    與此同時,府衙差役開始用水火棍推著百姓後退,打算關閉大門。


    但就在這時,元神境官員忽然渾身一顫,如同被長針刺中了脊椎,轉瞬雙膝便是一軟,噗通一聲跪在了陳青麵前,膝蓋將地磚都碾得爆裂粉碎!


    “何人膽敢在京兆府放肆?你想要幹什麽?眼中還有沒有朝廷?想造反不成!”正要離開的蔣飛燕,停住腳步轉身,沉著臉看向大門外,眸中兇光畢露。


    門外的平民百姓在嘈雜中讓開了一條道路。


    出手的人還未露麵,沉穩厚重的聲音已經在所有人耳畔響起:“你問我是什麽人,想要幹什麽?好,我告訴你。


    “青衣人除惡刀,世間無義我來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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