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殿外的文武官員,眼看著宋治這位統治了大齊皇朝十八年,曾經攀上過皇權巔峰的帝王,在眾叛親離的情況下,以這樣一種寂寥悲涼的方式死在廢墟中的皇位上,一時間都陷入了沉默。


    趙北望麵色複雜,搖頭暗歎,最終什麽話都沒說出。


    趙七月眸中光芒閃動,多年來的鬱憤一掃而空,隻覺得神清氣爽。


    扈紅練笑容滿麵,喜滋滋的模樣像是挖到了金山銀山,整個人仿佛擁有了使不完的力氣。


    範子清、王載等人既傷懷、不忍,又覺得快意、振奮,想要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麽,末了連感歎都未發出。


    直到趙寧歸刀入鞘的動靜響起,眾人方才如夢初醒,從各自或深沉或激烈的情緒中迴過神來,眼神恢複了清明。


    最先從人群中走出來的是張廷玉。


    準確地說,他反應最快,搶到了第一的位置,兀一動身就落到了地上,也不顧含元殿廢墟上的磚石瓦礫,噗通一聲納頭就拜,五體投地大聲道:


    “趙氏誅殺昏君,擊退北賊,救萬民於水火,挽社稷於深淵,令天下蒼生免遭塗炭,使祖宗基業得以保全,大義可昭日月,功績可震四海,我等無不敬服。


    “今宋治已死,而國不可一日無君,臣大理寺理正張廷玉,代群臣百姓請趙將軍上應天命,下順民心,繼承大寶!”


    他腦袋麵對的不是趙寧,而是趙北望,一番情緒飽滿、感人肺腑的話說完,重重叩首,長拜不起,仿佛趙北望不答應即位為帝,他就不打算起來了。


    趙氏一族,家主趙玄極尚在,但今日大夥兒都看見了,趙玄極重病纏身精氣衰竭,已經無力處理天下大事,尊為太上皇即可,不可能做皇帝。


    趙寧雖然修為最高,是趙氏家主繼承人,為天下蒼生立下的功勞最大,今日又親手送宋治上了黃泉路,但在趙北望年富力強的情況下,沒有他稱帝的可能。


    所以張廷玉拜的是趙北望。


    不過他給自己留了餘地,沒有說請趙帥即位,萬一是趙寧坐上了皇位,趙將軍這個稱唿也沒錯。


    張廷玉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官員搶了擁立之功的頭彩,出乎所有人預料,在場的寒門世家官員在猝不及防之下,都很驚訝。


    不過他好歹是個王極境修行者,說的話份量還是有的,加之在之前戰鬥中的表現,此刻率先跳出來擁立趙北望,並不顯得太過突兀。


    趙北望被張廷玉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圓。


    他是真被嚇著了,主要是剛剛還沉浸在追憶往昔趙氏與宋氏的“深厚”情誼,和對眼前這種不得已局麵的憂傷感懷中,沒有任何被人擁立為帝的心理準備。


    這讓他有些發怔。


    陳詢一看張廷玉先跑了出來,捅破窗戶紙表明態度,不由得大為光火,差些氣得跳腳大罵張廷玉無恥。


    作為早就在暗地裏、事實上投靠趙氏,依附趙氏,唯趙氏馬首是瞻,跟著趙氏進退的世家,陳氏早就想好了,等時機到來,他們要第一個擁護趙氏。


    做群臣的表率。陳詢有充足的理由,也有十足的資格,作為皇朝名義上的宰相,誰能比他更合適承擔這個任務?


    有了擁立首功,往後陳氏的地位份量就會不一樣,而且趙氏必然承他們的情,給予陳氏諸多優待。


    卻沒曾想他稍微一不注意,堂堂皇朝一品宰相,竟然讓區區一個五品的大理寺理正,給搶了先,奪走了頭彩。


    陳詢焉能不氣急敗壞?


    惱羞成怒歸惱羞成怒,陳詢卻不敢耽擱,連忙邁步上前,跟陳安之等陳氏族人一起,搶在其餘所有人前麵,悉數拜倒在地。


    “自齊朝開朝立國以來,趙氏便世代戍守雁門關,為天下子民鎮守國門,一百多年來從無差錯,功勞殊大;


    “五年國戰,趙氏軍功第一,非餘者能夠望其項背,祖宗疆土能不被異族竊據,四方蒼生能不為北胡之奴,半賴趙氏;


    “趙氏之名,四海敬仰萬民敬重,如今宋氏覆滅,實乃自取其亡,國不可一日無君,請趙將軍繼承大寶!”


    話說完,陳詢同樣拜伏於地。


    世家大族就是不一樣,家主身後有人可以壯大聲勢,陳詢話說完了,陳安之等陳氏官員,一起大聲唿喊:“請趙將軍繼承大寶!”


    與張廷玉單人開口相比,陳氏族人的齊聲唿喊,聲勢立馬顯得不一樣,連趙北望都被震的雙手一抖。


    眼前的情況已經大出意料,趙北望之前還真沒想過,在今日滅殺宋治後,他會立馬成為中原皇朝的皇帝。


    身為一個純粹的武將,他事先壓根兒沒想那麽多,況且彼時情況不明,能不能戰勝宋氏都是兩說,此役危險重重,他都沒心思想這些。


    這下被張廷玉、陳詢等人“真情實意”“氣勢洶洶”的“逼迫”,趙北望有些慌神,乍然間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不由得轉頭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趙寧。


    不無可憐的趙北望,通過眼神傳達的意思很明確:事情都是你安排的,也全是你發起的,為父就是提供點幫助而已,現在事情都這樣了,你說該怎麽辦吧!


    趙寧能說什麽?此時此刻他什麽都不好說,轉頭看向別處不對,低頭看地麵也不合適,隻能雙目放空,當作沒注意到趙北望的求助眼神。


    趙北望失望、慍怒、忐忑,又看向自己的寶貝女兒,曾經的大齊皇後趙七月。


    在趙北望心目中,大女兒一向是懂事的,體貼的,凡事都有主見,而且曾經做過皇後,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必有高屋建瓴的意見。


    孰料,拖著一丈多長巨大戰斧的趙七月,在趙北望把目光投過來之前,就先一步低下了頭,盯著腳前的一塊瓦礫出神,不知在想什麽,但就是沒有迴應之意。


    趙北望心頭一沉,失望、不安到都想大噴唾沫,教訓自己的這對不孝兒女了。


    這兩個有著七竅玲瓏的心的家夥,眼下這麽赤裸裸的裝死,其行為之惡劣,跟之前那些在宋治命令下,裝死不攻殺世家的寒門官員,有什麽兩樣?


    與此同時,趙北望也大感局促、尷尬,好像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出醜。


    尷尬是趙北望自己認為的,實際上,此情此景之下的文武百官,沒一個有心思關注他的心情。


    他們全都想著自己要早別人一步擁立趙北望,並搜腸刮肚組織言辭,期待引起趙北望的注意,好在日後能夠被重視、信任,青雲直上。


    在趙北望看向趙七月的時候,王載帶著失去一條手臂,隻是草草包紮了傷口的徐林,並及方不同、何貞之等人,兩步跨過了含元殿的門檻。


    門檻已經不完整,但好歹還有些痕跡。


    “國戰初期,全靠趙氏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皇朝才能穩住腳步建立防線:


    “國戰中期,亦是靠唐郡王率先領軍反擊,滅盡博爾術所部主力,王師才能克複中原:


    “國戰後期,若不是唐郡王率領鄆州軍攻破北胡沿河防線,王師還不知何時才能進入河北!


    “而今天下烽煙四起,齊朝無力肅清州縣,昏君竟還勾結國戰仇敵,想要殺戮國戰功臣,實是倒行逆施,人神共憤,自絕於天地!”


    “趙氏有存國存族之功,乃我中原皇朝之脊梁,救國擊賊是順應天命,繼承大寶更是民心所向,請趙將軍以江山社稷、黎民蒼生為念,萬勿猶疑!”


    王載一番話說得真摯無比,有理有據,讓人信服。他拜伏於地後,徐林、方不同等人一起拜倒,都喊著請趙北望為了江山社稷、黎民蒼生即位稱帝。


    很多人被他們這番話感染,但也有人氣得吹鼻子瞪眼。


    這不是別人,正是狄柬之與張仁傑。


    他倆自恃身份,原本就沒打算第一個開口,隻想有人帶頭後,就立馬表明態度,彰顯自身對新朝的絕對擁護。


    所謂自恃身份,是指他們如今已經投入趙寧麾下,成了反抗軍的一份子,既然是自家人,這個時候就不好第一個冒頭請趙北望即位,得把機會留給別人,好顯得新朝是萬民所望。


    但他倆畢竟是寒門官員,宋治臨死都沒收迴他們諸州巡查使的官職,所以他倆打定主意,要代表寒門官員表明態度,從而確立自己寒門官員領頭羊的地位。


    這並非是權力爭奪。


    作為反抗軍一份子的他們,一旦成為了寒門領頭羊,日後很多差事就會好辦不少,反抗軍跟寒門跟朝臣跟禁軍的關係,也會好處理得多。


    卻不曾想張廷玉、陳詢發聲之後,他們已經抬起腳,卻被王載等人搶先一步!


    這些今日之前還沒效忠趙氏的家夥,竟然搶在他們前麵,豈不是顯得他們對趙氏、對反抗軍的大業沒那麽擁戴,態度還不如王載這些沒受過反抗軍熏陶的?


    這叫他們怎麽能不怒,怎麽能容忍?


    狄柬之、張仁傑再也不能等待,不管不顧衝過門檻,在王載等人身旁的廢墟中拜下:


    “天下百姓苦宋治久矣,苦齊朝久矣,時至今日,四方萬民皆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事情已經到了不可收拾,又不得不立馬收拾的地步!


    “唯有趙將軍即位,才能廓清宇內,重塑吏治,還天下太平,讓黎民蒼生能夠安居樂業,享有不受任何人侵犯的公平與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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