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拉罕在跟楊佳妮拚殺的時候,一直沒忘記關注趙寧跟宋治的戰況。


    在楊佳妮出現的那一刻,察拉罕心裏就明白,他們困住趙寧,消耗對方真氣,進而謀取對方人頭的計劃,已經泡了湯。


    這場戰鬥的勝利,正在離他們遠去。


    一想到為了此戰的最終勝利,強忍萬蟻噬心之苦,百般照顧宋治的努力,察拉罕便惱火異常。


    惱火歸惱火,卻無可奈何,就如國戰失敗的那一刻一樣的無可奈何。


    當察拉罕注意到宋治先是左臂被斬斷,片刻後又被趙寧擊飛長劍,用手肘從半空狠狠砸落在含元殿前的時候,他知道,他的戰鬥結束了。


    任何幻想都是可笑的。


    “可恨!滅除趙氏的最好機會,竟然就這麽活生生溜走了,這迴又是白奔波白忙活一場!”吃力不討好、努力沒結果的察拉罕,被不甘熏黑了臉色。


    猛揮金刀,將楊佳妮逼退少許,察拉罕當機立斷,轉頭就想招唿蒙哥等人趕緊撤。


    他剛拉開身位,向蒙哥所在的戰場看去,就見蒙哥竟已跳出戰圈靠了過來!


    蒙哥一邊揮動馬刀隔空向楊佳妮劈了一道刀氣,一邊對察拉罕急切地大聲喊:“右賢王,我們快走!”


    蒙哥的機靈與果斷,讓察拉罕既驚且喜,不等他開口迴應,已是看見扈紅練、範子清等反抗軍高手,帶著張廷玉等寒門王極境,向他們追了過來!


    而在扈紅練等人身後,最後一個宋氏高手,正被一劍貫穿胸膛,被一刀砍飛了腦袋!


    宋治的臣子都投了趙寧?齊朝的王極境們又開始同心協力一致對外了?


    這一幕讓察拉罕悚然一驚。


    他不由得迴想起國戰期間,麵對同心同德的齊朝將士,在戰場上奮不顧身前赴後繼,在血火中一次次殺敗北胡銳士進攻時的恐懼。


    這不是蒙哥有多機靈,反應比他快,而是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殺氣騰騰的敵人蜂擁到了近前,再不趕緊跑,就會有粉身碎骨的危險!


    “走!快走!”


    火燒眉毛,察拉罕哪裏還敢多看多想,心中的不甘霎時煙消雲散,滿腦子就剩了一個念頭:


    絕不能被齊朝——不,從今天開始,天下沒有齊朝了——絕對不能被南朝的高手纏住!否則,天元王極境修行者必然死傷慘重,甚至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那樣的話,這迴南行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把自己送到鬼門關前,會讓趙氏的人笑掉大牙。


    想到這裏,察拉罕一邊向北快速飛行,一邊向身後連連揮出刀氣,阻擋楊佳妮等人追擊,掩護眾天元高手撤離。


    含元殿前煙塵彌漫的大坑裏,宋治捂住有明顯下陷的胸膛,抑製不住的側身連吐鮮血,一口接著一口。


    不等他吐消停,渾身裹著青色真氣的趙寧,已如天外流星一般,從半空筆直墜向大坑!


    他手中刀芒奪目的長刀劈斬而下,率先切開夏日的清風、升騰的煙塵,以開山斷河之勢擊向宋治額頭!


    宋治抬起一片血紅不見瞳孔的雙眼,張開滿是鮮血的嘴,迎著足以暫時剝奪一切視覺的刺眼刀芒,從胸腔裏發出了怪異變調,好似指甲割木板的憤怒嘶吼!


    他殘缺的右手握著晶瑩剔透的傳國玉璽,就像是揮動石頭露出尖牙的古猿,逆勢砸向長刀!


    長刀斬在傳國玉璽上,宋治手臂猛地一顫,玉璽在氣爆與蕩開的一圈真氣中遠遠飛出,永遠脫離了這位齊朝皇帝的手!


    趙寧借著玉璽的反震之力扭轉腰身,長腿如鞭抽出,重重甩在宋治的側臉上,失去玉璽護持且身受重傷的宋治,應聲側飛出去。


    他的身體從大坑裏撞進含元殿,犁出一條直達殿中心的深深通道,過程中真氣轟飛了直線上的所有磚石斷木,掀起無數細塵。


    仍有皇帝之名的宋治,最終癱在了坑道盡頭。


    他頭上金冠不知去向,披散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半邊臉血肉模糊,從嘴裏湧出的鮮血未曾有一刻停止,脖頸處的傷口崩裂,溢出的鮮血猶如漫過水缸的水,左臂傷口處骨肉猙獰。


    凹陷的胸膛令他每唿吸一口,動靜都大的像是在拉風箱。


    縱使如此,他依然怨毒而憤怒的盯著淩空步步走近的趙寧,雙目中的紅光猶如鬼火,固執的從黑發縫隙中透出,好似要化作滔天大火,將趙寧燒成灰燼。


    這時,齊朝的王極境修行者們,陸續聚集到了含元殿附近的低空。


    楊佳妮沒有揪著察拉罕不放,趙七月、扈紅練等人,也不曾過分向北飛行。


    窮寇莫追固然是原因之一,而迴到皇城見證宋治的結局,給這次的曠世大戰一個結果,參與接下來的皇朝內部風雲變動,在此時此刻無疑是最重要的。


    每個高手都不能置身事外,亦不允許自己置身事外。


    擊退外敵,與天元王極境交手的目的就已達到。


    廣場上解決完飛魚衛的文武百官,官袍染血,陸續跨過飛魚衛的屍體走向殿前玉階。人群前的狄柬之、張仁傑、王載、徐林等人,更是登上了殿前平台。


    含元殿廢墟兩邊離地數尺懸立的高手,站在殿前土地上的百官,看得到趙寧與宋治的,都把目光焦點無聲對準了他倆。


    看不到的,伸長脖子望著含元殿中心方向。


    沒有人出聲,更沒有人相互交流,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在這一刻同時陷入沉默,等待最終一刻的到來。


    因為不再有王極境領域充斥半空,蒼穹恢複了湛藍如洗、平靜浩渺的本來麵目,夏日明媚燦爛的陽光重新鋪滿燕平城,也將含元殿包裹在光亮中。


    萬眾矚目下,趙寧手持長刀不緊不慢前行,雙腳每往前一步,身體周圍在陽光中彌散的灰塵,就會盡數落地化作塵埃,穩穩沉在廢墟上。


    他看著已經走到窮途末路的宋治,迎著對方雙眸中射出的狂亂仇恨兇光,沒有絲毫情緒表露在臉上,哪怕他此刻心中並不平靜。


    不平靜,不是因為激動、興奮,而是因為他正親眼目睹一位曾經風光無限的帝王垂死掙紮,一個昔日輝煌無比的皇朝徐徐倒塌。


    在奔流不息的曆史長河中,這是肉眼可見的最大的那種浪花,是可以親耳聽到的最重的那類絕響。


    無需畫師濃墨重彩,亦無需詩人華麗辭藻,它本身就有足夠的份量,能帶給人足夠的震撼。


    每一個置身其中的人,都能清晰體會到這種份量與震撼,永生難忘。


    而作為親手掀起這陣浪花,製造這股絕響,推動曆史長河滾滾向前的人,趙寧甚至能聽見嘯嘯長河的聲聲唿吸。


    這,是他放緩腳步一尺尺走向宋治,沒有一刀草草將對方劈死的原因。


    他想要多聽一聲長河的唿吸,想要多經受一陣河水的洗禮,這是文明對他的迴應,是大道給他的饋贈。


    在這種迴應與饋贈中,他的心靈與思想將會上升到一個新的台階,更進一步窺見天地人間的真麵目,領悟文明世界的真正至理。


    如此,他才能在對過去、現在、未來驚鴻一瞥時,嚐試把握曆史長河的規律與方向。


    置身長河不是他的目標,那隻是隨波逐流;掀起浪花不是他的追求,浪花終將會消失。


    他想要的,是做文明史的弄潮兒,站在滾滾洪流之上,引領長河向前進入新的天地。


    惟其如此,他的事業才會在曆史長河中,沉澱出永恆的影子。


    惟其如此,他才對得起前世今生的風雲際遇,對得起生生不息奮鬥不止的齊人子民,對得起拚掉性命保家衛國的熱血兒女。


    似鬼似魔的宋治,在坑道盡頭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他不顧斷臂處湧出的鮮血,無視脖頸間殷紅的一片,垂著腦袋吊著雙臂披散著黑發,步履蹣跚唿吸艱難的,一步又一步,走向持刀而來的趙寧。


    他充斥著血光的雙眸,猶如兩顆發光的夜明珠,隔著亂發死死盯著趙寧,每走一步便切齒一次:


    “朕,自束發就學以來,便立誌繼承曆代先帝之遺誌,借助曆代先帝之遺澤,壯大寒門消除世家......這不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是為了天下長安!


    “世家,一直都是天下大亂的罪魁禍首。


    “你趙氏、魏氏、楊氏,趁國戰方畢,天下未穩之際,或割據一方,或煽動暴民造反,將皇朝攪得天翻地覆!


    “趙寧,世家是天下大患之所在!世家不滅,天下難安!事到如今,你這奸佞小人,還不肯承認自己是亂臣賊子?!”


    他奮力將這番話說完,唿吸變得急促,被迫停下腳步,一隻手扶著膝蓋吐血不止。


    趙寧前行的步伐雖然緩慢,但並未停止,神色淡漠道:“世家會消亡,這是曆史潮流、大勢所趨,非人力所能抗衡。


    “所以,我趙氏不做世家了。


    “但這並非是齊朝天翻地覆的根源。


    “國戰之前,你讓百姓民不聊生,州縣皆是流民,國戰之後,你無心整頓吏治,肅清官府風氣,隻想迅速滅了世家,滿腦子隻有自己的皇權統治,為此不分黑白,以至於貪官汙吏橫行於世,百姓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所以天下大亂。


    “宋治,你走上窮途末路,不是別人推的,而是你自己一意孤行。


    “今日,百官皆反,無分世家寒門,都欲除你而後快,你難道還不醒悟?


    “這是大家對極致皇權的反抗,是天下所有人不做奴才的宣言,是萬民人格與尊嚴的齊聲呐喊——這,才是曠世大戰的真正含義。


    “我趙寧非是亂臣賊子,是在為民做主。


    “此時此刻,你的路已經走到終點,而這也是我的起點。


    “舊天終將被新天取代,新主自當親手送別舊主。


    “宋治,你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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