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當家完全能夠理解主人的心情。


    在此之前,主人是天上的日月,光芒萬丈,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想要什麽就有什麽,現在沒了修為,就意味著失去一切,變成一個連普通人都不如的殘廢。


    她的人生就此再無希望,隻剩下無邊的黑暗與苦難,活得越久就意味著受罪越多,中間還可能被人垂涎美貌,當作玩物百般蹂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樣的落差已經不是雲泥之別,而是九天之上與黃泉之下的距離,換了誰又能接受得了?


    三當家剛剛幫主人擦洗了身子換了衣裳,眼下的木盆裏的水,還有星星點點泛黃的汙漬,隻要靠近了稍微一聞味道,就能知道那是什麽。


    麵對三當家的質問,二當家有片刻的猶豫,但很快就繼續邁步向前,陰暗的眸子裏閃爍著冰冷的光芒,朝三當家一點點逼近:


    “我們不是忘了組織的規矩,也不是膽敢違抗主人的命令,我們隻是不放心你!老三,這都半個月了,我們還沒見過主人,而你又一直攔著......”


    說到這,二當家的目光陡然一沉,仿佛蛇信就要向三當家當麵飛射出去:“這讓我們不得不懷疑,你是不是想挾天子以令諸侯!”


    眼看二當家逼近,三當家很想把木盆藏在身後,但卻不能這樣做,她腦子裏冒出後退的念頭,意圖不讓對方看到盆裏的水,可示弱就意味著暴露問題。


    然而,不暴露問題,對方也會馬上知道一切!


    三當家陡然叱吒一聲,色厲內荏道:“二當家,你是想造反不成?!我現在讓你退下!再敢向前一步,主人必不饒你!”


    她期望著二當家能夠知難而退,讓她有機會等待主人“醒來”——雖然她不知道那需要多久,也許永遠都不可能,又或者主人會就此瘋癲。


    但隻要能扛過眼前這一劫,希望總歸還是有的。


    然而她錯了,二當家依舊在前行。


    對方既然敢來,就是下定了決心。


    一個王極境下定了決心,又怎麽會輕易更改?


    三當家手腳發寒,如同一個赤身裸體的普通人,置身於大雪之中,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能夠動彈。


    她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吱呀”的開門動靜。


    她以為那是錯覺。


    但眼前的二當家已是五官凝滯、渾身一僵,抬起的腳步再也沒有落下,而是迅猛的收迴到了身後,迎麵便拜。


    在他身後,四當家、五當家同時臉色大變,沒有絲毫遲疑的,爭先恐後的在院子裏拜了下去。


    他們一起飽含敬畏的低唿:“拜見主人!”


    三當家如被雷電擊中,猛地一個機靈。


    隨後,她聽到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在自己背後響起:“不讓你們來,自有不讓你們來的道理,如此散漫隨性,哪裏還有半分精銳之相?”


    聲音不如以往那般威嚴,淡漠了不少,好似已經大徹大悟,對什麽都已不看重不在乎,得到了大解脫大自在——三當家甚至懷疑對方飄在雲上。


    “主人起床了?主人終於肯說話了?主人竟然還能跟以前一樣發號施令?”一瞬間的狂喜就像是雪崩,把三當家衝得不知身在何處。


    但她沒有表露出多少異樣,隻是側身迴頭,讓出地方。


    至於二當家等人,已是在忙不迭的請罪,哪敢多看多打量她們,尤其是二當家,甚至開始連連叩首。


    “念你們露宿野外十多天,也是問安心切,今日就不怪罪你們,退迴原處吧。午後再帶大夥兒過來。”門前的“主人”聲音平靜。


    二當家等人連道遵命,起身後退出籬笆,這才敢轉身離去。


    眾人走遠,三當家抬頭看向自己的主人,隻一眼,她便恍然失神。


    初升的朝陽剛過山頭,金黃的光芒灑滿對方的肩膀,充滿溫馨的活力,她披散的青絲在晨風中微微揚起,將片片陽光撥動得波光粼粼。


    “主人”布衣木釵,幹淨素潔,白璧無瑕的臉龐美得空靈如雲,原本就傾國傾城、勝過世間一切粉黛的麵容,在此刻仿佛能讓空氣中的塵埃都主動避開。


    見到這般飄渺如仙的主人,三當家失神良久,隻覺得青山綠水都失去了顏色,天下的美好都集中到了一點。等她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已是情不自禁喜極而泣。


    “娘娘......”


    端著木盆跟著趙玉潔進屋的小蝶,剛一踏進門,確認自己不會再被“深淵”的強者們看到後,便腳下一軟哭著跪倒在地。


    趙玉潔坐在了屋中唯一的板凳上,任由小蝶抱著自己的小腿哭泣,伸出白皙的手輕輕撫摸對方的腦袋,笑容淺淡地道: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若不是你的忠心,我這條命早已丟在了黃河裏。就是往後不必再叫娘娘,我已不是大齊貴妃。”


    小蝶哭了很久,為免被外麵的人聽到,她一直在努力壓低聲音。等到哭得渾身抽搐,好歹是停了下來,抬起布滿淚痕的臉雙肩一抽一抽的道:


    “娘娘......主人雖然暫時沒了修為,但隻要迴到燕平,以皇帝對主人的寵信,一定會想盡辦法為主人恢複境界......”


    趙玉潔輕輕搖頭:“氣海破碎,沒有辦法可救;丟了修為,對皇帝就已無用。就算恩情有些許殘存,往後呆在宮裏,也不過是一具屍體,何必去受那個氣?”


    說到這,趙玉潔將小蝶扶起來,讓對方坐在自己身邊,這讓對方誠惶誠恐,怎麽都不敢坐——以往趙玉潔最是重視尊卑規矩。


    “如今流落民間,往後前路莫測,沒了我相助宋治無法壓製趙寧,這天下還不知會亂成什麽樣子,還是不要再叫主人了,就叫姐姐吧。”


    小蝶睜大不可置信的雙眼,慌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這,這怎麽能行.....小蝶萬萬不敢......”


    趙玉潔最終還是讓小蝶坐到了自己身邊,這不是她多有力氣,而是小蝶無法真的違逆她的意誌。


    拉著小蝶的手,趙玉潔看著她認真道:


    “小蝶,孝文山一戰後,形勢已有根本不同,昨日種種昨日死,再也不能帶到今日來。你我要想在這烽煙亂世活下去,就得拋掉過去,不可執迷不悟。”


    小蝶心頭一震,失神呢喃:“昨日種種昨日死.....”


    這間茅草屋原來的主人離開了漁村,已經很久沒人住,小蝶帶著昏迷不醒的趙玉潔過來時,用隨身首飾向漁村租用了它。


    午後,“深淵”的眾位當家一起到了茅草屋,隻不過都隻能站在院子裏,因為有王極境布置結界遮掩氣機,倒也不擔心被漁民看見。


    趙玉潔安排完深淵接下來一段時間的行動,就讓他們各自迴去,依舊做原來的事——所謂行動,也就是韜光養晦四個字而已。


    因為趙玉潔一慣以來的鐵腕手段,“深淵”的強者們沒敢問太多,都乖乖領命行事。


    趙玉潔身邊隻留了小蝶一人,連個暗中的護衛都沒安排,這樣一來目標最小,最不容易被人發現異常。


    她雖然沒了修為,性命卻還在,無論趙寧的人還是宋治的人,包括各路諸侯的眼線探子,若是察覺到她的行蹤,都有不放過她亦或者利用她的理由。


    “姐姐,我看二當家走的時候,眼神不是太對勁,他該不會有什麽齷齪心思吧?”茅草屋隻剩下主仆——姐妹兩人的時候,小蝶若有所思的對趙玉潔道。


    “你雖然隱瞞了我氣海破碎修為盡廢的消息,他們也不敢當麵用氣機來探查我的虛實,但通過各種細節還是能有所察覺。”


    趙玉潔迴到床邊坐下,對這件事顯得不怎麽在意,“不過有你在我身邊,他們暫時不敢對我怎麽樣。


    “如果想要把‘深淵’據為己有,眼下最重要的也是拉攏同伴、排除異己,而不是來找我的麻煩,平白無故讓自己背上不忠不義的罪名。


    “所以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還是安全的。”


    小蝶想了想,覺得是這個道理。


    她本來想順著這個話頭,問一問趙玉潔,若是二當家果真糾集了心腹、拉攏了其他當家,想駕空趙玉潔把“深淵”據為己有,該怎麽應對。


    但是她沒有真的開口問。


    因為她稍微一想就明白,如果二當家真的能夠威服眾人,趙玉潔是沒有辦法應對的。


    趙玉潔已經沒有修為,無論二當家還是其他“深淵”強者,都不會甘願聽一個廢人對他們發號實行,他們也不會對一個廢人頂禮膜拜。


    所以這種情況一旦出現,趙玉潔不會有能用來“平叛”的力量。


    相通這一點,小蝶禁不住黯然神傷,深深為趙玉潔感到心疼。


    對方明明是九天上的鳳凰,既美貌無雙又天賦絕倫,更兼才智雙絕心性非凡,硬是從一個市井底層無依無靠的少女,靠著自己的奮力拚殺,成長為了大權在握修為絕頂的皇朝貴妃。


    她本該享受無盡尊榮令萬民膜拜的,奈何命運多舛淪落民間,這已經是天大的不幸與不公,又怎麽再讓她能像泥塵間的鳥雀一樣,經受那些不該她承受的肮髒與苦難?


    於是小蝶打定主意,無論日後有什麽艱難險阻,就算拚了性命,也要為趙玉潔蹚平。


    夜半,體力不濟、傷勢在身的趙玉潔已經熟睡,小蝶正要入眠,忽然感應到有人向茅草屋快速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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