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官差,代表的是官府皇朝,為首的還是禦氣境修行者,在李大頭這些底層平民眼中,他們就是權勢與力量的象征。


    而現在,對方頃刻間便盡數被久經壓迫、怒火難平的三十幾個漢子,在幾個青衣刀客的帶領下,給亂刀剁成了肉泥。


    眼前的這一幕,讓李大頭仿佛瞬間迴到了數月前,在大牢看見獄卒被左車兒砍得四分五裂的場景。


    又仿佛迴到了十餘年前,再度看到了鬆林鎮城頭懸掛的一排官吏、惡霸人頭。


    同樣的震撼,同樣的恐怖。


    不同的是,今日的左車兒沒有出手。


    些許蝦兵蟹將,他已是不必親自出手。


    李大頭艱難的咽了口唾沫,一時間心潮起伏五味雜陳,既覺得痛快解恨,又不能不遍體生寒。


    官道上殺完人的民夫們,在怒火消散後,看著屍體淒慘的官差們,哈哈大笑者有之,茫然矗立者有之,轉頭嘔吐者有之,惴惴不安者亦有之。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熱血上頭放手發泄的時候固然暢快,可事情做完了,手上沾了官吏的人命,成了不容於皇朝的罪犯,心情就不得不跌落穀底。


    日後該怎麽辦?


    李大頭也不禁為這些人擔心。


    這時,他聽到了左車兒淡漠的話語:


    “前日我能救你,今日我能救你,卻不可能一直救你。自助者天助之,你是想繼續在狗官惡霸的壓迫下苟延殘喘,還是願意為改變自己的命運奮起一搏?”


    人生的巨大、艱難選擇擺在麵前,李大頭張了張嘴,無法立即給出答案。


    左車兒沒有等待他迴答的意思,話音方落便邁步而出,以李大頭無法理解的方式,僅僅是三四步,就到了百丈之外的土包上。


    李大頭心中一動,猛地意識到左車兒剛剛這個問題,恐怕不隻是問他個人,也是問那些曾經被左車兒幫助過,乃至是被所有青衣刀客幫助過的窮苦人。


    果不其然,左車兒站到土包上後,問了官道上那些民夫同樣的問題。


    短暫的沉默後,有剛剛參與砍殺官差的血性悍勇之輩,帶頭站了出來,舉著手中帶血的長刀,先是忿忿不平的爆了幾句粗口,而後滾刀肉一般地大聲道:


    “狗日的官府,不給我們活路,不把我們當人看,堂堂的漢子七尺之軀,豈能日日被豬狗一樣驅使打罵?


    “青衣人除惡刀,某早就神往不已,是漢子就該這麽痛快的活著!自今日起,某願跟隨左大俠左右,請左大俠帶領我等,殺盡那些狗官惡霸!”


    說罷,他持刀下拜。


    他身後的殺官者群體中,有幾人對視一眼,一起走了出來,同樣是朝著土包上的左車兒下拜,其中竟然還有個粗通文墨的,大聲道:


    “此生願為青衣人,此手願持除惡刀!請左大俠收留!”


    其餘人等皆道:“請左大俠收留!”


    這些人都是鬆林鎮的百姓,知道左車兒的俠名義行,多半還認得他欽佩他,此時見左車兒是青衣刀客的頭目,知道跟著他不會太吃虧,自然知道該怎麽選。


    手上沾了官吏的人命,想要迴去過安生日子已經不可能。


    之前參與追殺官吏的三十多名漢子中,有二十幾人陸續站了出來,下拜之際七嘴八舌的表示願意跟隨左車兒,殺出一個堂皇大道來。


    他們有的高舉俠義大旗想為窮苦人出頭,有的則是喊著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血賺,有的還說早就想快意恩仇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隻是苦於無人帶領。


    除了這二十幾個血性漢子,剩下的十來個人,之前是熱血上頭才追殺官吏,現在熱血冷卻隻剩下滿心驚懼,有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有的還想著法不責眾。


    至於大部分沒有參與追殺官吏的民夫,先前就在觀望不敢出手,現在更是不會以身犯險去跟官府作對,官府的權威根植人心,不是誰都有勇氣反抗的。


    勇者隻是少數。


    就像國戰期間,能夠離開妻兒老小、生計差事,敢於投身軍營趕赴沙場的,也是極少數——十個漢子中能有一個就算很不錯。


    畢竟眼下皇朝大軍攏共就不到兩百萬,其中還有相當部分是戰前的流民軍隊、各地駐軍,哪怕加上戰死的,對比整個大齊的男兒也是非常少。


    左車兒對能收攏二十幾個漢子很滿意,這個占比不小了,眼下畢竟不是國戰,而是讓他們為自己而戰,長刀向鬆林鎮一指:


    “迴鬆林鎮,殺官放糧,懲奸除惡,救濟鄉親!”


    二十幾個漢子無不紅著臉大吼:“殺官放糧,救濟鄉親!”


    至於這裏的糧食,左車兒讓那些不願投靠他的民夫們就地分了,各迴各家去。


    李大頭猶豫半響,跟上了左車兒等人。


    ......


    鬆林鎮城中衙門。


    衙門主官,即鬆林鎮薔夫,正跟一位富商裝扮的人在宴飲,在身邊伺候的丫鬟都是豆蔻年華,縱然不都是少見的美人,也個個眉清目秀。


    “這迴朝廷緊急調運軍糧,剛剛運到州城府庫的賑濟糧食,要收迴四成周轉,可是把我們忙得焦頭爛額。”鬆林鎮主官嗬嗬笑著。


    他是個油光滿麵、身材臃腫的中年人,小吏出身,沒有功名,能混到今天這一步也算祖上積德。


    “貴妃娘娘行事向來強硬,聽說連陛下都有所畏懼,時常遷讓,她說要調運軍糧,誰敢不全力而為?”富商笑著附和。


    主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咋摸著嘴道:“機會難得,咱們還是老規矩,三貫錢一石的價格,至於你賣給州縣上官、大戶多少銀子,本官不計較。”


    富商大喜,高舉酒杯:“大人如此仗義,在下感激不盡。


    “不過也不能讓大人吃虧,正好在下新買了一些丫鬟,有兩個模樣不錯,雖然瘦了些,好在是處子,而且文靜本分,沒有青樓裏的那些胭脂氣,別有一番風味,還望大人笑納。”


    主官哈哈大笑,狀極痛快:“還是你知道本官的心意,來,幹!”


    趙玉潔抽調兩成賑災口糧為軍糧暫時周轉,到了地方上,兩成就變成了四成;朝廷為了不妨礙賑災,隻要求州城府庫出糧,到了地方上,縣邑乃至富庶鄉鎮,都得退迴之前發放到庫房的糧食。


    不如此,州縣官吏各種權貴,就無法損公肥私中飽私囊,就無法誇大路途“人吃馬嚼”的消耗,趁機跟商賈大戶勾結大發橫財。


    薔夫跟富商正自得其樂,忽然聽到院外傳來喧嘩聲,有人大聲驚叫有人不斷喝罵,隱約還有長刀出鞘相互打鬥的動靜。


    薔夫大怒,朝門外喝問:“什麽事吵吵鬧鬧,還有沒有規矩了?!叨擾了本官的好興致,叫你們一個個都吃板子!”


    話出口很久,門外竟然沒有丫鬟管事、侍衛官吏來迴應,反倒是院外乍然出現的喧囂,一下子大了許多倍。


    金戈相擊的交鳴聲、真氣碰撞的氣爆聲,夾雜著慘叫與怒吼,讓衙門好似瞬間成為了戰場。


    主官臉色變幻半響,一驚而起,富商也是霍然起身,就要出門查看,可不等他們邁出腿,就看到一個人出現在院中,竟然一步跨進了廳堂!


    “你,你是何人?竟敢擅闖衙門?不要命了?!”主官看到一個背負長刀的陌生青衣人,感受到對方元神境的修為,色厲內荏的喝問。


    “取你項上人頭的人。”


    來者正是左車兒。


    他如今已是元神境中期的高手,麵對一個禦氣境的官吏,連背負的長刀都不用拔出,隻是再度前驅一步,就來到對方身前,一掌平平淡淡按下,便擊碎了對方的額頭!


    眼看著主官頭破血流,瞪大驚駭的雙眼氣絕而亡,富商嚇得渾身發抖,結結巴巴道:“你,你竟敢歐殺朝廷命官......你,你想造反不成?!”


    左車兒左跨一步,閃身到富商麵前,同樣是一掌拍在對方額頭——雙方實力差距過大,對方根本沒有閃避時間。


    在富商軟軟倒下的時候,左車兒輕蔑道:“造反不造反,不是你說了能算的。”


    跟在閑庭漫步般的左車兒身後,闖進衙門的李大頭,剛剛來到門口,就看到左車兒眨眼間殺掉兩人,狠辣果斷不可一世,心神震動如見鬼神,呆立不動。


    被殺的可都是大人物!


    這個瞬間,李大頭恍然如夢。


    十餘年前,他跟左車兒都是市井中的學徒少年,人生有相同的處境、遇事有相似的心情,隻是因為在事到臨頭的時候,做了不同的選擇,人生由此走向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


    兩人之間的差距由此產生,日漸擴大。


    到了今日,左車兒已經是平民百姓眼中,天兵天將一般的人物,而他李大頭,不過是個食不果腹、生存艱難的螻蟻,諸事都不由己,麵對對方的時候,除了發自內心的敬畏尊崇,已是升不起任何其它念頭。


    忽的,兩名衙門差役從側門鑽出,看到李大頭這個入侵者,頓時大吼一聲,不由分說撲殺過來。


    李大頭跟著左車兒穿過戰場進到這裏的過程中,順手撿了一把刀,但此刻麵對兩位官差的撲殺,從未麵對這種情況的他卻是嚇得亡魂大貓,完全亂了方寸。


    驚叫一聲,李大頭丟了長刀,轉身就跑,動作一個慌張,自己絆倒了自己,再迴頭時,官差手中劈下的刀鋒,已是近在眉前!


    恐懼讓他的叫聲都變了形,襠下更是一片濕熱。


    噗噗兩聲,兩名官差幾乎是同時倒地,長刀也沒能落在李大頭身上。


    他如陷夢魘,大口喘息,驚魂甫定,隻覺得全身力量都散盡了。


    左車兒居高臨下的瞥了李大頭一眼,皺了皺眉,不悅道:“拿起你的刀。”


    李大頭伸出顫顫巍巍的手,想要撿起自己掉落的長刀,卻發現手腳不聽使喚,近在咫尺重不過幾斤的長刀,竟然怎麽都拿不起來。


    “混賬!廢物!”


    左車兒大怒,一腳踢翻了李大頭,欺身上前,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雙目如電的喝罵,“連一把刀都拿起不起來,你還有什麽用?


    “如此不堪,你還怎麽跟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吏權貴爭鬥,還怎麽反抗弱者的命運,怎麽活得有骨氣有尊嚴?!”


    李大頭被噴了一臉唾沫,陡然一個機靈,如聞震中暮鼓,霎時神清目明不少。


    左車兒鬆開他後,他感覺自己鬆散如沙的身體,陡然多了一股岩漿般的力量,彎腰拿起地上的長刀,手指關節泛白的握住。


    左車兒這才滿意了些,神色略微緩和,但眉宇間的肅殺之色,卻是半點也不曾減弱:


    “你記住,我們是男人,是男人就得有力量!若不如此,如何生活在這個險惡的世間?麵對惡霸強人,用什麽保護自己與自己的家人?


    “難道靠官府?若是欺淩你的是官員,要害你殺你的是官員親友黨羽,你又靠什麽生存?官員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貪念惡念,不可能一直給你公正!


    “男人要活得有尊嚴,要想保護自己的家人,就不能做一隻沒有反抗之力的綿羊,得做一匹獠牙銳利的野狼!


    “要想惡人奸徒不敢逼迫太甚,要想權貴官吏不敢為所欲為,我們手裏就得有力量,就得有刀!有讓他們忌憚的鋒利的刀!


    “李大頭,你明白了沒有?!”


    李大頭雙手握緊長刀,就如同握緊了自己的命運,臉紅脖子粗,咬著牙麵色猙獰,如猛獸如戰士,一字字道:“我明白了!”


    “好!那就殺出去,殺一個讓你尊嚴無存,讓你差些餓死野外的惡人,證明你是男人給我看!”左車兒指著院門外大喝,彼處還有廝殺。


    李大頭低吼一聲,虎狼般的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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