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雪狼山。


    這裏碧空如洗少見流雲,壁立千仞的大雪山巍峨雄偉,山腳之畔的天水湖明澈如境,水草豐茂風景如畫,天地間純淨得仿佛沒有一絲塵埃。


    身處其間,擁有再多煩惱的人,心靈也會被洗滌,獲得不少寧靜。


    從大齊北撤後,元木真便把王帳安置在了雪狼山腳下——草原部落逐水草而居,王帳也須得應時遷徙,並不會一直固定在一個地方。


    對天元部族而言,元木真的王帳在哪裏,他們的王庭就在哪裏。


    作為天元部族的神山,雪狼山被譽為神靈的居所,元木真會定時到這裏來舉行規模浩大的祭祀,每年也會有許多從各地趕來供奉神靈的虔誠牧人。


    對天元族人而言,雪狼山是他們精神的寄托,是精神生活的家園。


    五年國戰大敗而還,為了盡快收拾人心士氣,元木真把王帳布置到雪狼山,在神靈的注視下舉行戰後“封賞大典”,安排接下來的大計,無疑再合適不過。


    小葉部雖然遠在原契丹部領地內,但蘇葉青被評為在國戰中“有顯赫功勳”,故而也帶著部落中的主要人物到了雪狼山,這些時日依然跟在蕭燕身邊。


    這一日,蘇葉青與蕭燕一起出營十裏,接到了一支風塵仆仆的隊伍。


    “三日後就是大典,你若是再不迴來,我就要提著鞭子去找你了。”來人下馬後,蕭燕臉上露出笑容。


    “年紀小的時候,你總是拿鞭子來唬我也就罷了,如今我好歹也是一方統帥,被大汗封王的存在,屬下麵前多少給我留些顏麵。”


    下馬的正是蒙哥,對待蕭燕的態度很親近,“這次之所以迴來得慢些,並非怠慢軍令,而是隴右的情況有些奇怪,我認真觀察了一陣,這才有所耽擱。”


    蕭燕與蒙哥並肩而行,聞言頗有興致:“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蒙哥笑得很是戲謔:


    “齊朝關西的那些軍隊,也就鳳翔軍戰力強些,是之前隴右軍的班底。其餘像邠寧、涇原等鎮,雖然也有一些隴右軍,但數量不多,所以戰力不值一提。


    “你知道的,國戰頭兩年的時候,齊朝的隴右軍被我殺滅過半,能存續至今的不多,若非魏氏累世將門,魏崇山與魏無羨善於練兵,鳳翔軍不至於這麽強。


    “現在的隴右鳳翔軍一家獨強,尤其魏無羨這家夥,已經快到王極境後期,非隴右其餘齊朝節度使可以匹敵。


    “眼下的怪異之事,就出在魏氏身上。我經過這段時間的探查,已經反複確定,魏氏恐怕有排除異己,割據隴右之心!”


    “割據隴右?”蕭燕怔了怔,隨即眼前一亮,“齊朝的世家備受打壓,前途未卜,趁大戰掌握兵權的時候擁兵自重,的確很有可能!


    “若是你沒有看錯,那麽魏氏絕不會隻圖謀隴右,他們要想擁有根基之地,怎麽也得進去關中!而這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


    言及此處,蕭燕再無遲疑,跟蒙哥一起飛身而起,去麵見天元可汗。


    蘇葉青沒能隨行去王帳,但僅是現在聽到的消息就足夠讓她震動,當下返迴自己的帳篷,安排心腹人手向趙寧傳遞消息。


    王帳,元木真聽罷蒙哥的敘述,並沒有像他跟蕭燕預料的那樣,有多少振奮之意,搖晃著酒杯淡淡對蒙哥道:


    “要是魏氏果真有割據自立之意,你可以嚐試跟他們接觸,暗中給予支持。不過不要操之過急。


    “齊朝的這些將門世家,骨頭都硬得很,不到沒有選擇的時候,未必會願意跟我們接觸。”


    蒙哥的意思是,能給大齊添堵就給大齊添堵,必要時候,甚至可以借給魏氏兵馬,乃至謀求以魏氏為跳板進行下一次南征!


    見元木真興致不高,蒙哥張開嘴就要進言,卻被元木真擺手打斷:“五年國戰,勇士們都很疲憊,短時間內,沒有再度南征之心。


    “這一戰我們損兵折將數十萬,元氣大傷,兵力已經不夠用,還是讓勇士們放牧一段時間休養生息吧。


    “欲速則不達,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等到小孩子們成長為勇士,兵力夠用了,我們才能圖謀下一次南征。


    “在此之前,對我們而言,齊朝當然是越亂越好,但這不能是由我們推動,得是他們自己內亂。要是我們參與過深,國戰中齊人同仇敵愾的景象,很可能重演。”


    蒙哥尋思一陣,明白了元木真的意思,撫胸低頭稱是。


    ......


    燕平,宮城,風雪亭。


    “大江南北,無數山川千百城池,不乏風景秀麗為世人所稱頌的,但在朕眼中,天下風景的絕佳之處,仍是這座可以俯瞰整座皇城、大半個燕平的風雪亭。”


    宋治拍了拍欄杆,望著堂皇大道、巍峨皇城與不遠處的市井街坊,觸景生情,“唯失去過才懂得珍惜,隻有經曆過大苦難大不易,才能明白平凡生活的可貴。


    “如今迴到燕平,朕隻願能日日來此,年年觀賞這城中的萬家燈火,享受太平時節難得的寧靜與和諧。”


    跟在他身旁的趙玉潔聞言輕笑道:“國戰大勝而畢,陛下的威望遠播四海,自然是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神仙來了也不能阻攔分毫。”


    宋治的麵色忽然變得冷峻,哼了一聲道:“可還有人看不清天下形勢,竟然還敢事事處處跟朕提條件,為了一家的榮華富貴,不惜觸犯龍威!”


    趙玉潔當然知道宋治說得是誰,“如今天下再度太平,萬民莫不稱頌陛下的聖名,讚揚陛下的雄略,臣服於陛下的恩威,魏氏膽大包天,必會自食惡果!”


    宋治微微頷首:“這是你要做的第一件事,不要讓朕失望。


    “眼下大戰剛結束,天下凋敝,大齊需要休養生息,屆時若是世家的問題被有效解決,我們就能出兵北伐,滅了天元王庭!”


    趙玉潔俯首道:“臣妾一定竭盡全力!”


    宋治點點頭,忽地意味莫名的輕笑了一聲:


    “青竹山之戰後,大都督修為不存,趙寧身受重傷,聽說至今也沒複原,如今你的修為冠絕天下,自然有信心。”


    趙玉潔臉色一變,連忙匍匐在地,作誠惶誠恐之狀:“臣妾欺君之罪,萬死難贖,不敢爭辯半分。


    “可還請陛下知曉,當初臣妾成就王極境後期,並非有意隱瞞,隻是想在國戰中建立奇功,給陛下一些驚喜,讓陛下能夠開心一些,沒想到......


    “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請陛下責罰!”


    宋治漠然道:“知錯便好,還望你莫要再犯。如能好好辦差,當知朕不會虧待你。”


    言罷,宋治轉身離去,沒有吩咐趙玉潔起身。


    既然是敲打,那就得掌握好火候,既不能過火,也不能太輕。


    直到宋治的身影消失在遠處,趙玉潔才在小蝶的攙扶下身,後者忿忿不已的為她鳴不平:


    “貴妃娘娘為了陛下吃盡苦頭,沙場百戰曆經兇險不說,還主事內閣分擔君憂,陛下怎麽能如此苛責娘娘?”


    心腹麵前,趙玉潔沒有掩飾心跡,冷冷道:“我早就跟你們說過,這個世界處處都是黑暗,強者欺淩弱者,富人壓榨窮人,權貴自私自利,驅使平民如豬狗。


    “溫情總是如鏡花水月,利益才是唯一永恆存在,沒有誰值得真正信任依靠。


    “我們身在深淵,就不要想著是非對錯善惡正邪,能給自己謀利讓自己強大比什麽都重要。要是在乎別人的看法在意別人的態度,那不過是給自己找罪受。”


    說到這,她抬腳向崇文殿走去。


    小蝶遲疑著問:“那娘娘還要為陛下的事盡心盡力嗎?”


    “當然要。”趙玉潔毫不猶豫的迴答,“在陛下的事就是我們自己的事時,沒道理不盡心盡力。


    “眼下‘深淵’的力量還不夠強,在我們借助寒門的力量,徹底掌控這個皇朝之前,卑躬屈膝奉承諂媚沒什麽屈辱的。大丈夫都能屈能伸,何況我們女子?


    “等到我們的力量足夠強,可以主宰天下了,自然就可以隨性而為,滅殺一切看不順眼之輩!”


    小蝶點頭如蒜。


    這時,趙玉潔忽然停下腳步,神色玩味目光灼灼:


    “你我都是平民出身,雖然算不得寒門,但平民寒門都受權貴壓榨卻是事實,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是送世家權貴上末路,這是反抗也是複仇,豈非大快人心?


    “這不隻是私人恩怨,而是曆史洪流,是會名垂青史的大業!人生在世,能夠主持這樣的大事,豈不痛快?身為女子,能有這樣一番雄圖偉業,豈不快哉?”


    說到最後,趙玉潔語調鏗鏘,容光煥發,氣勢如劍!


    小蝶愣了愣,雙眼透露出些許迷茫。


    她不知道什麽大勢潮流,她隻是奇怪此時此刻,趙玉潔眼中的光芒為何會亮得嚇人。


    ......


    乾符十七年末,趙寧先是領了大都督府的差事,而後搬進了郡王府。


    相比之於鎮國公府,郡王府雖然仆人丫鬟不少,但無疑冷清很多,畢竟時至今日他都沒有妻兒。


    在這裏,他接到了蘇葉青傳迴的,有關蒙哥、蕭燕意欲暗中襄助魏氏割據自立的消息。


    當天,他派人給魏無羨送信,將這個消息告知了後者,並且提醒對方,眼下朝廷已經由趙玉潔再度主事,而她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處理隴右問題。


    旬日後,趙寧接到魏無羨的迴信。


    魏無羨做了一番分析,問了趙寧一個問題。


    魏無羨的分析是說,趙玉潔處理隴右魏氏,既是槍打出頭鳥,也是宣告著正式開始對付世家,魏氏若是果真被趙玉潔拿捏住了,下一個就會輪到趙氏。


    魏無羨問的問題很簡單:寧哥兒有什麽應對?


    聽完魏氏修行者的口述,趙寧隻是笑了笑,並沒有給出答案。


    “郡王殿下可有迴信給軍帥?”魏氏修行者隻得主動詢問。


    趙寧正經道:“轉告魏蛤蟆,他若是連趙玉潔都對付不了,我勸他還是早些離開隴右,來燕平負荊請罪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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