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逼退趙遜、趙烈等人的修行者隊伍,準備刑訊蘇葉青時,蕭燕本以為今夜不會再有事,此戰也不會再有別的意外。


    她不擔心河北叛軍興風作浪,在精銳出動太半的情況下,他們連防守都很難,進攻無異於自己送到綠營軍刀下。


    雖然趙寧在河北地有地下勢力,可也應該在今夜盡數出動了——如果有更多力量,正麵進攻便足以威脅軍營,沒道理藏著掖著。


    至於走掉的趙遜、趙烈等人,她已經下令後方城池,嚴防死守,且讓察拉罕調集更多精銳修行者過來,隻待天明便大軍追捕,兩麵夾擊。


    唯一的力量,是蘇葉青的力量。但蘇葉青就在眼前,沒有她的命令,她的人也不能輕舉妄動,所以蕭燕暫時不擔心後方州縣的安穩。


    沒想到,後方還是有人動了。


    難道這些人不是蘇葉青的人?難道蘇葉青真的不是細作?


    如果蘇葉青是這個細作,那麽河北地的大齊暗樁突襲清河縣,無異於主動暴露蘇葉青,且不管她的死活!這根本沒道理。


    所以這個力量非凡的細作,還能是誰?


    到了貝州,聽到木合華的稟報,得知這個人竟然是耶律玉書,蕭燕不能不惱羞成怒。


    真正的細作顯出了原形,她這段時間監視蘇葉青,今夜逼問蘇葉青乃至準備刑訊對方的行為,就顯得太過可笑。


    伏擊趙遜、趙烈率領的河北義軍修行者隊伍,消息的確不為蘇葉青早知,對方也確實不能把消息傳遞出去,可先前就外出籌糧的中門使,也不知道這個情況。


    所以耶律玉書也不知道。


    故而趙遜、趙烈等人被埋伏了。


    走進已是沒有湯氏族人的湯氏大宅,在大廳裏看到被毒死的中門使等人的屍體,蕭燕臉上陣青陣白,憋悶的幾欲吐血。


    就在她以為,今夜之變會到此為止的時候,木合華從門外急匆匆進來稟報:“公主殿下,剛剛接報,曆亭縣也出事了!”


    “曆亭縣?”蕭燕皺了皺眉,曆亭縣並非什麽關鍵要地,要不是處在博州後背,在眼下幾乎沒有特別價值可言,“出了什麽事?”


    “縣令、駐軍千夫長被毒殺,縣衙被攻破,官吏將士死傷百十,現在曆亭縣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滿城都是趁火打劫的宵小之輩!”


    木合華說這話的時候,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蕭燕愣了愣,曆亭縣縣令與駐軍主將竟然也被毒殺,官府竟然也被攻破?


    “是誰幹的?”蕭燕一字一句的問。


    木合華:“據初步探查,是一個草原商賈所為。”


    蕭燕一顆心陡然下沉。這一瞬間,她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極度危險的氣息,足以讓眼前戰事起巨變的危險氣息!


    不出蕭燕所料,沒過太久,後續消息接踵而至。


    “報!公主殿下,冀州衡水縣、南宮縣兩縣縣令與駐軍千夫長被毒殺,縣衙被攻破,兇手來去無蹤,已經遁入原野!”


    “報!公主殿下,滄州胡蘇縣縣令被草原商賈襲殺,縣衙被攻破!駐軍千夫長僥幸生還,身受重傷,城中大亂!”


    “報!公主殿下,深州安平縣縣令被毒殺!兇手攻破縣衙,盡屠官吏!駐軍千夫長救援途中被伏擊,已經戰沒。”


    “報!公主殿下,定州義奉、唐昌兩縣縣令與千夫長被毒殺,兇手為一群草原商賈!他們在攻打義奉縣衙的過程中,被駐軍高手趕製圍殺,丟下多具屍體逃入荒野!”


    “報,公主殿下......”


    “報......”


    一名名來自河北各州的元神境修行者,風塵仆仆焦急萬分的來到蕭燕麵前,將各地的異變快速稟報。


    每有一個消息到來,蕭燕的臉色就要白一分。起初她還能滿麵肅殺的下令州城出動高手追捕兇手,到了後來,她眼中的殺氣已經被驚慌所替代。


    短短兩個時辰之內,僅是她接到的稟報,就有近二十個縣城的縣令、千夫長遇襲!大部分縣令當場身亡,最不濟也是身受重傷,縣衙無一沒有被破!


    而出手的,幾乎都是商賈。


    是跟這些縣令、駐軍千夫長多有來往,彼此相當熟悉的草原商賈!


    什麽草原商賈,要是之前,蕭燕可能也就信了,但眼下耶律玉書已經跳了出來,她豈能不知,這些所謂的草原商賈,實則都是耶律玉書的人?!


    作為河北地數一數二的草原巨賈,又是大軍籌集軍糧的中間人,耶律玉書麾下的商賈數量自然極多。


    在河北大地的許多城池中,她必然都建有商鋪、倉庫、據點等,還有各式各樣的商隊。


    因為本身是細作,早就準備著有朝一日發難,所以這些商賈平日裏肯定會千方百計跟縣令、千夫長混熟,結成利益共同體,讓對方最大限度降低戒備。


    故而他們兀一行動,便能基本獲得成功!


    但如果是正常情況,耶律玉書麾下的大小管事或許極多,但不至於有這麽多精銳修行者,眼下各縣縣令、千夫長遭創的現實卻說明,耶律玉書的真正實力不同凡響!


    也就是說,在河北地,除開各路叛軍與那個地下勢力,這是趙寧安排的第三股強悍力量!


    而顯而易見的是,今夜,趙寧親率鄆州大軍正麵進攻河北,就是這三股力量一起出動的時候!


    這是內外夾擊,自己已經落入腹背受敵的困境——不能輕易解決的困境!


    蕭燕遍體生寒。


    這豈不是說,早在河北地被北胡大軍攻占之前,趙寧就已經落好了棋子,並且預料到了眼前這場大齊反攻之戰?


    不,不是在大軍攻占河北地之前。


    因為早在國戰剛爆發時,耶律玉書就是草原上有名的商賈!


    如若不然,就算她的生意率先進入河北地,還主動跟官將往來,蕭燕也不會選擇她作為中間人,讓對方有肆無忌憚發展壯大,成為河北地數一數二巨賈的機會!


    要是從耶律玉書出現的那一刻算起,那趙寧得多早就預料到了這場國戰?彼時,大齊朝野還高高在上俯視草原蔑視草原,趙寧憑什麽就能確定,大齊一定守不住邊關,守不住河北地?!


    蕭燕心跳如鼓,冷汗直冒。


    還是說,耶律玉書成為河北地巨賈,隻是國戰形勢變化後,趙寧的順勢而為,並未事先想到這麽多?他安排耶律玉書進入草原,成為巨賈,隻是像自己之前在燕平城時那樣,於敵邦內建立一個地下勢力?


    蕭燕心亂如麻。


    她一時想不透徹。


    她自認為已經很了解趙寧了,足夠高看趙寧了,但事到臨頭,卻發現自己對趙寧的了解還不夠,對趙寧的重視也不足!


    可她不明白的是,趙寧怎麽能事事未卜先知?


    他怎麽就能?!


    找不到答案的蕭燕,幾欲抓狂。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也不安排人收斂中門使等人的屍體,就那麽坐到了主位上,凝神靜思。


    她要堪破迷局,找到生門。


    這一戰她不能輸,天元王庭更不能輸!


    他們輸不起!


    “報!公主殿下......”


    “報!”


    “瀛洲軍報,十萬火急!”


    “報......”


    一道道喊聲在門外響起。


    木合華見蕭燕神思不屬,將修行者們都攔了下來,自己先聽取了軍報,打算先自己處理。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事態的嚴重性,已經不是他能應對。


    無論蕭燕眼下是什麽狀態,他都必須把情況告知對方。


    邁入廳堂,在滿地五官扭曲青紫、雙目圓睜嘴角掛著黑色血跡的屍體中,心情沉重到極點的木合華,嗓音暗啞地稟報:


    “公主殿下,河北各地叛軍出動了,傾巢而出!”


    蕭燕猛然抬起頭,眼神可怕的猶如惡鬼:“這些叛軍沒了骨幹修行者,還敢出來找死?!”


    綠營軍負責封鎖各地義軍,但也隻是在主要官道、岔口封鎖而已,主要駐紮在城池,並沒有把義軍包圍起來——那需要更多軍隊,也需要更多精銳。


    木合華滿嘴苦澀:“這些叛軍並沒有攻打城池,也沒有在主要官道進軍,而是散入了鄉野,襲奪一個個村子,攻殺我們的人和投靠了我們的齊人的莊園,野獸般在鄉間肆掠。


    “公主殿下,綜合各地稟報,可知今日在各地冒頭的叛軍,加起來不下十萬之數,他們分成大小不一的隊伍,遍布二十多個縣,已經掀起了狂風暴雨之勢......”


    義軍的實力,不足以支撐他們攻打城池,但在鄉村之間活動,攻殺惡霸、胡人,發糧散財給普通百姓,號召百姓起來反抗,短時間內仍能掀起很大聲勢。


    隻要不被州縣的綠營軍主力打到眼前來。


    蕭燕嘶聲低吼:“讓各地的綠營軍出動,把他們埋葬在野外!三日,我隻給他們三日!”


    木合華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低垂著腦袋:“各地的綠營軍是可以出動,但隻怕無法在短期內,將各地的叛軍攻殺、擊退.....”


    這個迴答在蕭燕意料之外。河北各地綠營軍的實力她很清楚,圍剿眼下的各地叛軍綽綽有餘,三日或許緊促了些,但十來天怎麽都夠了。


    什麽叫無法在短期內擊退各地叛軍?


    木合華硬著頭破道:“各地的綠營軍將領,很多遭遇了跟各地縣令、千夫長差不多的情況,毒殺、襲殺他們的,除了我草原商賈,還有大齊商賈......


    “除此之外,還有,還有......”


    蕭燕死死盯著他,從牙縫裏蹦出來幾個字:“還有什麽?”


    耶律玉書麾下的商賈,連縣令、駐軍千夫長都能殺,何況是那些綠營軍的將領?


    綠營軍將領,都是州縣的齊人地主,是寄人籬下、但憑驅使的鷹犬,耶律玉書的人要結交他們,可不用像結交縣令、千夫長那樣麻煩,賄賂那麽多利益財帛。


    她的人隻需要稍微表現出一點意向,這些地主就會笑容滿麵的主動湊上來,畢竟他們想要發更多財,也是要做買賣的,誰名下還沒有產業、商鋪、糧食?


    今日耶律玉書的人,能夠殺縣令、千夫長,憑什麽不能殺這些綠營軍將領?這些綠營軍將領,已是奉草原胡人為主人,哪還會有多少防備?


    另外,趙寧在河北的那個地下勢力,說不定還出動了不少人手相助!要不然怎麽會有齊人商賈出手?


    死掉幾十幾百個將領,綠營軍不僅失去了統率,那些齊人將士還會人心惶惶。


    在這種情況下,綠營軍自然戰力大減,行動也不複迅捷。


    難怪各地的叛軍敢於出動。


    木合華低聲道:“還有......一些綠營軍中下層校尉、都頭,或者帶著親兵叛逃,或者率部直接反叛了......”


    聽到“反叛”二字,蕭燕如遭晴天霹靂,渾身一僵。


    綠營軍是州縣的齊人地主組建的,將士除了北胡大軍攻占河北時的俘虜,餘者都是地主招募的莊戶、佃戶、百姓,以及江湖修行者。


    地主的自家族人數量有限,隻能是擔任主要軍職,這就導致相當多的中層、下層軍官,並不是他們自家的人。


    而這些中下層軍官,無論是俘虜的齊軍將校,還是江湖修行者、民間青壯,都是有可能反叛的。


    無論怎麽說,胡人是異族,多的是齊人不願給他們為奴為仆。


    隻要河北的義軍,趙寧布置的地下勢力,亦或是耶律玉書的人,篩選好可以爭取的目標後,用合理的方式進行策反,這些人就可能重歸大齊!


    今日,諸多縣令、千夫長、綠營軍將領被殺,而這些中下層軍官又或者叛逃,或者率部直接舉義,綠營軍還不亂成一鍋粥?


    他們還有什麽軍心可言?還如何能夠作戰?


    蕭燕都得擔心,綠營軍在出戰各路義軍時,其中那些已經被隱秘策反的校尉,突然率部反戈一擊,聯合義軍進攻綠營軍本身!


    形勢發展到現在,已經不是棘手,不是混亂,不是難以控製,而是讓人恐懼,讓人害怕,讓人坐立難安了!


    蕭燕豈能不手腳僵硬,失魂落魄?


    正常情況下,縱然縣令、千夫長被殺,縣衙被血洗,但隻要城池還在自己手裏,沒有被敵人攻占,就可以委任新的縣令、千夫長,恢複州縣秩序。


    耶律玉書能毒殺縣令、千夫長一次,還能得手第二次不成?


    無需太久,州縣就會再度穩定下來。


    綠營軍的情況也差不多,新的將領上任後,整頓軍紀、嚴查反叛者,重新凝聚軍心、士氣,也是有章可循,不需要遷延太多時日的。


    隻要問題解決,一切自然都會迴到正軌上。


    也就是說,今日耶律玉書、一品樓、河北義軍雖然攪亂了河北地,鬧得聲勢浩大,給蕭燕惹出了巨大麻煩,但也僅僅是麻煩而已。


    這些並不足以損害蕭燕對河北地的統治根基。


    可眼下可是正常情況?


    蕭燕可有那個時間重建秩序?


    答案顯而易見。


    鄆州軍的攻勢,從開始到現在,進行了一日一夜,可是沒有片刻停歇!


    蕭燕看著狼藉的廳堂,看著遍地的屍體,看著門外密集的修行者,心痛如絞精神恍惚。


    透過這些眼前的人和事,她仿佛看到了遍地失火的河北大地,看到了城城烽煙的州縣城池,看到了一群群走上街頭,神情激憤麵容猙獰,爭先恐後撲向胡人的齊人,看到了駐軍營地中混亂的景象慌張的戰士,看到了惴惴不安瑟瑟發抖的地主大戶,看到了天空那厚重的黑雲,看到了野外那狂暴的疾風。


    河北,天翻地覆了!


    在這混亂而瘋狂的千裏大地上,是一個負手而立的挺拔身影。


    他腳踩千裏山河,有一雙冷峻而深邃的眼眸,有顧盼自雄掌控一切的氣度,有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神異,有著似乎不可抗衡的偉岸之姿!


    這人揮了揮衣袖,唿吸之間,河北風雲變色,蕭燕的大軍、官府、大業,不可逆轉的灰飛煙滅!


    一夜之間,蕭燕好像又迴到了乾符七年。


    那一年,她在燕平城,麵對驟然傾塌的地下王國,也是這般意外震驚、無能為力、恐懼深重。


    她本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感受。


    她錯了。


    今時今日,這份感受比十年前更加濃烈,更加刺骨,更加痛徹心扉,更加讓她無所適從!


    “去,去向右賢王求援!讓他派遣修行者骨幹立刻趕來,協助我收拾河北亂局!”


    蕭燕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仍是不能讓牙關停止顫抖,這讓她說出來的每個字,都似乎一出口就會崩碎,“木合華,你親自去!”


    她之前已經派人去請求援助了,現在河北天翻地覆,她需要更多人手。


    “是......”木合華躬身領命。


    他正要轉身離開,一位汗水浸透衣衫的修行者徑直衝進院子,未等木合華開口詢問,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急切悲聲:


    “報!公主殿下,今日河東軍忽然加強攻勢,精銳盡數出動,戰力提升不止一倍,夜裏已經攻進城中,右賢王正全力抵擋,戰事艱難無比,無力再分一兵一卒......”


    木合華渾身一震,滿麵驚恐:“什麽?!”


    河東軍攻打察拉罕的城池,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從來都沒給察拉罕造成多大威脅,怎麽今日突然戰力大增,直接攻進了城中?


    怎麽會這樣?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難道之前河東軍保存了實力?


    他們今日突然發力,是為了......為了唿應趙寧所率鄆州軍的攻勢?!


    木合華瞬間醒悟,禁不住肩膀一抖,如墜深淵。


    他連忙轉身看向蕭燕。


    隻見蕭燕已經從案桌後站起身。


    可她的身子在左搖右晃,臉色更是白得嚇人。


    不等木合華張嘴,蕭燕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體直挺挺的往後倒了下去!


    “公主!”


    “公主殿下......”


    木合華連忙上前,將蕭燕扶起。


    蕭燕陡然抓住木合華的衣袖,雙目圓睜目眥欲裂,滿嘴是血地道:“後院失火,襲擾在側,大亂不可壓製,援兵斷絕,三軍還能有什麽軍心可言?大仗還有什麽勝機可爭?!謀主,我當如何,當如何挽救局勢?!”


    木合華說不出話來。


    還能怎麽挽救?


    已是無力挽救!


    立在側旁的蘇葉青,聽到蕭燕這番話,隻覺得黑夜頃刻散盡,紅日已然東升,天地間一片光明,發自肺腑的感到輕鬆愉悅、驕傲自豪。


    昏過去之前,蕭燕發布了最後一道命令:


    “去請大汗,速速去請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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